她會不會是下一個音樂巨星?
記者|黑麥
毫無疑問的是,碧梨和她的音樂作品已經在互聯網上引起一股長達兩年的狂熱,至於這個剛滿18歲的音樂神童會否保持這個熱度,並且成為下一個跨行業的音樂巨星,尚不知曉,可能就連碧梨自己也無法預測。就在2月份的格萊美音樂頒獎典禮上,碧梨成為今年的最大贏家,接連獲得了五項大獎,除了流行類的「最佳流行專輯」外,她還包攬了「最佳專輯」「最佳製作」「最佳單曲」和「年度新人」等四個獎項,成為格萊美音樂史上最年輕的「包攬者」。
比莉·艾利什·派里特·貝爾德·奧康奈爾
或許這一切都源於她演唱時對情緒的把控。在格萊美之後,碧梨和她的音樂製作人兄長,以及電影配樂師漢斯·季默(Hans Zimmer)一併出現在了全英音樂獎的舞台上,演奏了由她創作的007電影同名主題曲《無暇赴死》。暗調的音色沒有過多的修飾,與阿黛爾曾經創作的《天幕殺機》異曲同工,但是在極簡的管弦樂烘托之下,卻顯得格外陰鬱,或許也營造了與電影相符的末世氛圍。碧梨說,這首歌的創作時間只有三天。整個作品的創作過程並沒有什麼繁瑣之處,反而襯托出了碧梨的獨特嗓音與她身上的某種氣質,一種無形的自由之感。
No Time To DieBillie Eilish - No Time To Die
如果在Instagram上搜索她,在「#billieeilish」這個標籤下會顯示有190萬條信息;在YouTube和B站上,由《壞孩》(Bad guy)所衍生出的鬼畜、混剪作品比比皆是;《Elle》雜誌曾經為她的獨特衣品做過一個專題文章;《Vogue》雜誌也試圖發掘她與其他年輕人的不同之處,試圖捍衛叛逆或是反潮流的文化,卻得到了相反的信息——碧梨就是上億青少年中的一個。《紐約時報》則認為,她正在「重新定義青少年流行偶像」。
獨立偶像
碧梨的全名是比莉·艾利什·派里特·貝爾德·奧康奈爾(Billie Eilish Pirate Baird O'Connell),「碧梨」是中國網友對她的稱呼,這個名字更像是對她古怪性格的詮釋。2001年,碧梨出生於洛杉磯,身在娛樂行業的父母從小就讓她在家上學。2009年,碧梨加入了洛杉磯兒童合唱團,正式接觸音樂。隨後,哥哥成為碧梨的音樂領路人,在她11歲時,這對兄妹開始了屬於自己的創作,並且組建了一支樂隊。
碧梨和她哥哥
碧梨是以一位典型的問題少年形象登場的。2016年,15歲的她推出了自己的首支單曲《海目》(Ocean eyes)並上傳到了音樂共享平台「聲雲」(SoundCloud)上,那首有些晦澀的音樂很快抓住了很多人的耳朵。
ocean eyesBillie Eilish - The Hate U Give (Original 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 [Clean]
一年後,《不要對我笑》(Don't smile at me)這張專輯收錄了她的多首早期創作,並被蘋果線上音樂推薦為值得關注的「UpNext」藝人。整張專輯的標題設計,就像是手機打字般隨意,充滿了小寫字符。打開專輯,蹦出的第一首歌《山寨貨》(Copycat)很快就讓她的特立獨行公之於眾。她的歌詞與唱腔形成高度的一致化,念白、嘮叨,或許更像是對自己的抱怨,那些細微的情緒,隨着詭異的音符和節奏變化,產生出一種碧梨式的魅力。
COPYCATBillie Eilish - COPYCAT (Sofi Tukker Remix)
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如今的青少年再也不會像他們的父輩或是前輩那樣,天真無邪地出道了。此前,無論是傑克遜還是街頭說唱歌手阿姆(Eminem),大多會以正面示人,傑克遜剛出道時是個愛跳舞、唱歌的純潔少年,很多年以後,愛與和平這些龐大的字眼,成為他創作的主旋律;阿姆則是從貧民窟躍上舞台的白人壞小子,雖然他的歌詞中也會透露出不法的勾當,但也講出自己對於集權與體制的不滿,他所展露的「壞」,並沒有超出說唱樂迷的底線,甚至沒太挑戰社會所能接受的範疇。
碧梨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獨立偶像」,因為她除了音樂作品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她像很多青少年一樣,聲稱自己有過圖雷特氏綜合征、聯覺,以及抑鬱症,她和家人都是素食者,並且是倡導不攝入蛋、奶、蜂蜜等動物製品的維根主義,她對毒品也沒有興趣,真正可以提起她興緻的,可能是一件外套、一段節奏、一個好玩的APP,或者一雙設計詭異的潮牌鞋子。在美國看膩了偶像工業打造的美顏明星之後,年輕人試圖捨棄掉一種陳舊追星的觀念,隨即「推舉」碧梨成為第一任「獨立偶像」。
《經濟學人》雜誌曾經這樣評價道,碧梨是互聯網時代的產物,她的音樂聽起來像是經過非常職業的音樂人的處理,但是專輯《當我們全部入睡時,我們要去哪裡?》(When we all fall asleep,where do we go?)卻是完全在家生產的。所謂的「真實」,在今天的流行音樂中變得極為稀缺,如果我們真的想要真實,恐怕只能去聽如今鬍子拉碴的鮑勃·迪倫,而碧梨的作品是當代青少年的真實寫照。
她的音樂中沒有大的主義,甚至沒有什麼主意和主張,純粹個人化的敘述是她的演唱方式。或許,這也是互聯網一代人的基本表現,他們誕生於暢行無阻的信息世界,過去那些所謂的隔閡,例如膚色、文化、國界甚至宗教,在過去的20年中被不斷稀釋,年輕一代幾乎看不到這些問題的存在,他們更加專註自己,或者是眼前的那點事兒。
碧梨單曲《everything i wanted》MV
不過青少年似乎也未曾被社會真正地關注過,成年人、學院派總是胡亂地給他們的行為和生活方式扣上亞文化的帽子。在大多數成年人眼中,那些幼稚的小心思不足掛齒,即便是有些試圖去了解青少年的人,也往往無從入手。而碧梨所唱的青少年模樣,展示的是生活的彷徨,在彷徨中,有些人保持着天真,成為社會的異類;而另一群人,也在彷徨中,試着放棄自我。
叛逆期少年
碧梨的歌詞是她作品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她頗為幽默地揭示了年輕人真實的一面。在單曲《埋葬一個朋友》(Bury a friend)中,她試圖勾勒出自己心底的模樣,卻發現不斷陷入到一種困境之中。那種掙扎往往帶有一種無力感,那些無論大小的傷痕,記錄著每個人的生活,孤僻的人格,價值觀的不斷更新,左右着她的嗓音情緒和音樂變換,也迎合了隨着互聯網出世一代人的聽覺審美。
bury a friendBillie Eilish - WHEN WE ALL FALL ASLEEP, WHERE DO WE GO?
此前,她曾批判說唱歌手的虛偽,她說那些傢伙喜歡吹牛,總在歌詞里寫「我有一把槍,一輛豪華跑車」「我有很多錢,還有很多妞兒」之類的鬼話,但是他們其實什麼都沒有,這些無聊的歌詞一點都不酷,太假了。碧梨的隨性,大概是因為她從來沒有去過學校,家庭學校(home school)的教育環境似乎足以滿足她的需求,父母也有意識地鼓勵她堅持自己的興趣。碧梨的哥哥菲尼亞斯·奧康奈爾(Finneas O'Connell)曾經作為獨立歌手發表過一些作品,而後因在《歡樂合唱團》中扮演阿利斯泰爾受到過一些關注。很多人沒有想到的是,碧梨此後的音樂編曲幾乎全部出自他手,他的編曲詼諧且意味深長,隨性也不失結構,每一個音符的打造,似乎都在試圖安撫年輕的、受傷的靈魂個體。
我們今天看到的碧梨常常穿着白色的運動襪和時髦的球鞋,她喜歡寬大的衣服,例如籃球短褲和松垮垮的帽衫,像大多數叛逆期的青少年一樣,她在乎髮型,並時刻改變着頭髮的顏色。她像一個普通女孩一樣,喜歡坐在角落裡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有時候像一隻成年貓,安靜,但不乖巧。這和她的音樂很像,平靜的聲音之下隱藏着一種攻擊性,散發著青春期的固執和不解。而碧梨總是這樣描述自己:「我一點兒也不喜歡規則,我喜歡被人記住,我很強勢,所以人們都會認真聽我講話,我有一點兒讓人害怕,許多人也很怕我,但其實這沒什麼,年輕人都這樣。」
2019年,碧梨出現在了盛大的Coachella音樂節上,她遇見了自己的偶像比伯(Justin Bieber),一個17歲和一個25歲的年輕人同台,如同互聯網音樂圈的迭代。10年之間,人們的審美似乎早已淘汰了比伯的歌聲,但是當兩個人站在一起時,很多人才意識到他們的某種一致性。在演唱會上,碧梨所引發的尖叫聲驗證着自己的「頂級流量」,不時的忘詞和全場的合唱,也不斷提醒着她真實世界與社交媒體的不同,現場有點搞笑,但也是她的受眾所樂意見到的。如果你認為把比伯當作偶像是膚淺的,大可不必,在創作上,審美似乎很難接受隔代的審判,因為他們先天相信年齡的接近所帶來的一致調性,特別是在青少年當中,他們更願意傾聽「碎碎念」一樣的音樂,也更為抵觸那些充滿修飾的聲音。
比伯當眾擁抱碧梨
人們總是喜歡探討,為什麼在90年代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一位超級巨星級的音樂藝術家。事實上是這樣嗎?似乎也確實如此。2000年後,英倫音樂人進入了漫長的休耕期,伴隨着老一代的退休、解散或是離世,音樂蜷縮到了更加窄眾的範圍中,自娛自樂,例如今天再聽幾年前盛行的「Dubstep」,更像是某種回潮,或是過渡時期的音樂風格產物。在美國也是如此,大量的流行、說唱以一種緩慢的形式蔓延着,但歌詞中談論的終究是陳詞濫調和小圈子中的共識,偶爾冒出幾個歌者,也很難從20世紀的碩大影子或是腔調中成功脫離。
2月18日,碧梨在倫敦全英音樂獎上獻唱
2000年後的20年中,偶爾也有獨立音樂人的出現,但是隨着技術的低門檻,音樂也隨即變得扁平化了。雅各布·科利爾(Jacob Collier)更加關注的是音樂的技巧,和反傳統的演奏;極具創作才華的法瑞爾·威廉姆斯(Pharrell Williams)或是更為表演化的泰勒(Tyler,The Creator)、唐納德·格洛沃(Childish Gambino)也並非一種文化的締造者,或者說,他們的作品都在固化的商業環境中,被消解掉了。
從A妹(Ariana Grande)、Lady GaGa,到ZAYN、DuaLipa、丹妮爾·布雷戈,總有音樂人藉由着各類平台,完成從素人到明星的蛻變。對於音樂人來說,社交媒體是把雙刃劍,卡迪·B和「麻辣雞」(Nicki Minaj)是兩個非常有趣的音樂人,社交網絡給他們的音樂生涯帶來紅利,但也正是因為社交網絡,二人捲入太多的是非當中,最終被大眾定義為「網紅」。雖然「麻辣雞」的音樂非常具有商業價值,但是總被人與那些消遣的表情包,或是八卦話題綁定在一起,最終成為一種供全民娛樂的素材。當然,碧梨並沒有選擇這樣的自毀方式來推廣自己,她所做的,只是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個話題。
所以巨星時代回來了嗎?答案當然是沒有。今天的音樂圈中缺少有才華的藝術家,也並非今日的商業公司無法打磨出高質量的作品,更不是什麼資金問題,而是今天的社會可能不需要一個英雄式的人物矗立在已經被互聯網分格化的音樂圈中,即便是傑克遜、披頭士這樣的人物降臨到今天,也只會乖乖地被定格在他們專屬的音樂區,因為這些人在音樂之外所想表達的都被旁人佔據了。碧梨的成功,也許正是因為她的跨界性。並不是說她在作品上的跨界,而是她所能帶給人的那種精神理解的跨界。音樂、潮流、設計、表情包、喪情緒等等,這些年輕人骨子裡鍾愛的玩意,被她玩得很轉。
(本文原載《三聯生活周刊》2020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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