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採訪的前一天，張震剛過完43歲生日，影迷們在網上給他慶生，曆數他曾經的銀幕形象，並留下祝福：「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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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震比之前更瘦，人卻更有精氣神，拍完《宸汐緣》他就去參演《沙丘》，跑步健身攀岩抱石，他笑着說自己都是在玩，但熟悉他的人明白，為了新角色，他一如既往地在努力。
抱石是一種徒手攀岩，僅有的保護是岩壁下鋪一層軟墊，張震說他每次抱石，腦子裡都放空，唯一信念就是盤算着如何向上，每一次掛指和落腳，如何形成最佳向上路線，攀過每一處關口。「抱石」二字，僅從字面看，有負重前行不輕言放棄之感。對張震來說，這些年拍戲，何嘗不是另一種抱石？
起初接拍《宸汐緣》時，鐵杆的影迷們，都在擔心，張震這樣的電影咖，怎麼能接一部60集的古裝偶像仙俠劇？
就像攀岩，張震是個好手，少年成名，與多位大導演合作，眾人期待他勇攀新高，他卻突然慌不擇路跳進深谷？
10月初，《宸汐緣》播完，口碑逆轉。在拍新戲的張震，在微博轉發《宸汐緣》劇照和花絮之餘，轉發了一部短視頻，講的是生活和職場里屢遭挫折的年輕人的故事，張震的轉發語寫的是：「當你被生活痛揍，別趴下，站着就是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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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拿到《宸汐緣》劇本時，張震有些猶豫，九宸這個角色，地位太高，是沉睡五萬年的戰神，喜怒哀樂不形於色，不好拿捏。
「只能壓着演。」張震說。但這種演法，並不吃香，加上最初幾集，情節緩慢，網絡評分只有5.3分。人們習慣的仙俠偶像劇，是年輕俊美的流量小鮮肉、華麗誇張的服化道、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情節，相比來說，《宸汐緣》太不一樣。張震最初的扮相，遭到網友猛烈吐槽，諸如「年紀太大」、「不夠仙氣，違和感強」等等。但正如該劇導演說，這本來就不是一部常規意義上的偶像仙俠劇，請張震這樣的電影咖，就是想樹立一種全新的有質感的劇集。他大銀幕的那種表演，無論台詞還是表情，都是很有節奏感的，也能突齣劇情最細膩的環節。在很多影迷看來，愛情題材，張震早就駕輕就熟，但他自己並不這麼認為，拍攝期間，會和導演反覆溝通，探討如何構建一個仙俠世界，以及當中的人物性格和情緒，以及某種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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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集的戲，他全力以赴，每天拍十多個小時，連軸轉幾個月不休息。大家都在努力，沒理由不成功。劇組裡很多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攝像、場記等幕後人員，從頭拍到尾，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沒有一天調休，張震大呼：「我都累到爆肝了，你們為何還能那麼精神？」
影視製作是一個團體項目，導演、演員、宣發各個環節都不能拉下。張震每天拍《沙丘》，還抽空在個人微博里配合《宸汐緣》的播出節奏，發劇照做的表情包，發各種幕後花絮，有的深情，有的搞笑，有的還很勵志。很多起初不感冒此劇的人正是通過這些，從好奇到好感。
隨着劇集播出，很多觀眾都看入迷了，也因此更喜歡張震，不只是戲裏紮實的表演，還有戲外的努力和真實。
有些角色，要去嘗試，就像抱石時，有些點看上去很懸，但總得試，才有機會向上。沒拍過電視劇，更沒接觸過人們熱衷的仙俠題材，張震這一步，邁得很大，但他做成了。
張震說：「後來網絡評分穩定在8.3分，我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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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被選擇，去做導演覺得我們適合做的角色。」張震說。有時候，當導演給的角色與自己期望的不一樣，也會爭取。有成功過嗎？他笑笑：「很少，演員都是被動的。」
有些導演喜歡演員劇本之外的現場即興的表演，但有些則不是，會很嚴格要求諸如「三秒鐘要轉頭，五秒鐘要開始流下眼淚」等等，這時演員就必須那麼完成。張震跟我說起《綉春刀》，那年他38歲，導演路陽讓他演錦衣衛沈煉，但他很想演丁修。這個角色更有畫面感，「是片中唯一的江湖人。你很難用道德或者邏輯去衡量這個人。他是壞人，但也有不可為的事情。」
張震曾經參與的「為你讀詩」中的朗誦，有一首《去山頂種一棵橡樹不是松樹》：「我靠着橡樹/什麼都不說/山頂寂靜無聲/人間若有若無/我的橡樹/在微風中顫抖/每一片葉子都不同/每一片葉子都很好」。對於一個好演員也是如此，各有不同，也各有所好。張震這片葉子的「不同」和「好」，在於敏銳和認真，沈煉是個很難演的角色，看着陰鬱，其實內心有炙熱和正義，是個戲劇張力很大的角色，導演覺得張震來演，最合適，能駕馭，能很好地詮釋那種氣質。最終成片，張震演的沈煉，留給影迷們很深的印象並收穫了極其廣泛的讚譽。有時演員面對導演分派角色，看似被動，其實也有主動，充分的溝通，能激發自己可能沒意識到的潛能和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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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愛張震的影迷，總是會在網上留言，希望張震在每一部作品裏能有更多戲份。戲份少，跟他挑戲有關，這也是演員的另一種被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邊界，有些角色並不適合，硬着頭皮往上沖，再有一腔熱血只會讓自己更受傷。比如在《無問西東》里，最初導演想讓張震演飛行員沈光耀，即後來王力宏演的那個角色，但張震覺得自己不適合。演員需要去冒險，但心裏還得有一把尺子，就像飛行員那個角色，張震說自己肯定是不能去演的，他有些調皮地開玩笑：「我沒有那麼一張帥氣的臉。」
「做演員又不能太計較，我就很阿Q，會把這些當作對自己的挑戰。」張震說，否則拍電影遺憾的事情就太多了。演員雖然被動，但也不能放棄對自己有期許，有表演欲的人，總得找到一個方式去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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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張震對電影很有興趣，但對表演，很有壓力，不是科班出身，不知道怎麼演，張震說他在二十幾歲最後那幾年，一度不想做演員，「這個工作好像在做，好像也沒有，沒辦法去準備，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直到遇到鞏俐，2004年，兩人合演《愛神》。
「她給了我一個很好的期望，做演員就要像鞏俐一樣。」張震說。
鞏俐戲好，對攝影機很敏感，會知道某一刻，攝影師正在拍腳，還在拍手，抑或是臉部特寫，於是她便會在相應的位置上做足戲份，她對鏡頭裡的畫面是有想像力的。
張震這一點比較欠缺，跟攝影師「總是感到搭不上」。跟鞏俐合作之後，張震變化很大。他笑着調侃：「慢慢和攝影師們成為好一點的朋友，放宵夜的時候都會去買泡麵給攝影師吃。」
一年後，張震和舒淇演了侯孝賢的電影《最好的時光》，這個片名似乎就像一個充滿期許的隱喻，張震被提名42屆金馬獎最佳男主演，而也是這一年，韓國著名導演金基德看了張震的表演，很喜歡，打算為其量身打造一部電影，於是就有了後來2007年的《呼吸》，張震演了一個死囚犯，冷峻極端，卻因為割破了聲帶變得無言，很有戲劇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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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性格，做男一號，其實比較難。」張震很自省，影視劇里的男一號，大都是陽光型和外放型，《綉春刀》里沈煉這樣的角色，就比較少，剛好適合張震自我的性格和氣質。
張震說，表演沒有一定的所謂好與不好，別人覺得好，可自己不一定覺得好，有時候一個「很八點檔，很電視劇的表演方式，觀眾很叫好，但自己會覺得還不是最滿意的。」比如悲傷時，有人會喜歡嚎啕大哭，張震就不喜歡，但有時候如果導演需要，作為職業演員，他會儘力配合。
除非自己去選劇本，做導演。2014年，在主演《綉春刀》之餘，張震曾受香港電影節邀請，導演短片《尺蠖》，冷峻文藝，開放式結尾想像空間很大。
他計劃導演真正的長片。「一直還在尋找題材」，他喜歡懸疑劇，但劇本不好寫，至少還沒遇到合適的，有一陣，他在發展一個愛情題材的劇本，但時機很重要，過了熱度，再拿回來繼續寫，就沒感覺了，「還是得一鼓作氣，否則很多事兒丟下來，就拖很久。」
有些演員，會反覆看自己的戲，做細緻的技術復盤，找出缺點，進而提高。但張震不會，他自己的戲，除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每隔一段時間會看外，其他的最多看一兩遍，包括首映禮在內，不會反覆去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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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點太多，搞不完。」他調侃着，表演永遠是不完美的藝術。
我眼前的張震，談笑風生，鬆弛，卻更蘊涵著張力。他能感到自己的成熟，有一種「活着的自信」。
生活里，張震自稱很慵懶，但一聊起來，其實挺豐富，很積極。比如去攀岩，他說每天看手機玩平板電腦，人會變得對周圍事物不夠敏感。攀岩讓他獲得某種想像力，「攀岩時，一心向上，很單純」。
他在歐洲工作的時候，經常在咖啡館看到成名的演員大咖，獨自坐那，曬太陽，看報紙，喝咖啡，閑聊。沒人圍觀，大家都在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好的表演，都是從生活里汲取養分。」張震說，那樣的狀態，就是活着的自信。拍完《沙丘》，張震想多在海外的創作圈裡嘗試，「做演員，不會無聊，總有新角色去演，但也會無聊，是在於老在一個小圈子裡，新鮮度和刺激感會降低。」
喜劇曾是張震不止一次說過想嘗試的方向，能讓大家笑，就很滿意，但很難，會想去挑戰，他嚮往的是英國演員休·格蘭特那樣的幽默詼諧，未必讓觀眾哈哈大笑，但也會很開心。
說到這裡，張震從沙發上坐直了腰板，模仿英式發音很正經地說了一句台詞：「來吧，讓我們喝杯茶。」一圈人猝不及防，沒反應過來，他略帶自嘲地先笑起來，「真糟，別說這麼正式的事了，來，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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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型 Sherry
採訪、撰文 炎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