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褲衩/豆天蓬
每當又有什麼男明星鬧出了不可言說的性醜聞，網絡上或者現實生活里，總能聽到這樣的對話：「如果是你，你可以嗎？」「誰這樣對你，你是OK的？」「你最多能接受他做到什麼程度？」……
這種時候，我都想對那些不以為然的人說：艾米·漢莫了解一下？
如今好了。艾米·漢莫和他家人的事迹，已經震撼到被拍出了三集紀錄片以警醒世人，名為《漢莫家族》（House of Hammer）。所有人，無論男性女性，都應該去看一下，看看所謂又有錢又帥的人，能殘忍變態到何種程度。
關於艾米·漢莫，這個名字你不一定熟悉，但這張臉你一定是印象深刻的。他是《社交網絡》里，一人分飾兩角的高大帥氣富家子弟雙胞胎；更是《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里，那個充滿魅力的美國年輕學者奧利弗。
在那部如詩如畫如歌的電影里，在十七歲少年的雙眼中，艾米·漢莫擁有甜美毒藥一般令人難以克制的致命吸引力。他高大、英俊、擁有一雙彷彿永遠在對你傾訴千言萬語的眼睛，有時憂鬱，有時狂野。他受過最好的教育，你彈巴赫他讀得懂你的深意，你寫雪萊的詩句他心領神會地接上，他打網球時優美瀟洒，他騎單車時率性可愛，他與陌生女人起舞時性感浪蕩……
艾米·漢莫擅長這樣的角色，他對所有那些出身高貴、風度翩翩的角色駕輕就熟——這的確是他的天然優勢。其他來自底層的男藝人很難擁有他那種自小侵染、骨子裡透出來的貴公子氣質。因為，他確實就是豪門本門。
中國人很難共情到歐美老錢豪門對於自家姓氏的傲慢，但漢莫家族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作為豪富一方的石油大亨，從他的曾曾祖父起，漢莫家族就在攪動着美國的國家風雲。曾曾祖父是蘇共在美的重要人物之一，曾祖父的派對是查爾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到美國唯一出席的私人活動，曾幾何時，漢莫家的男人們出入白宮、白金漢宮甚至克里姆林宮都回家一樣如履平地。
不過，這部紀錄片主要介紹的是，作為漢莫家族的金孫，又是一個充滿魅力的男明星，艾米·漢莫是怎樣秉持着祖傳的罪惡和腐爛，集《五十度灰》和《N號房》之惡劣，為所欲為踐踏女性肉體、摧毀女性人格的。
說真的，時至今日，人人都對「物化女性」四個字耳熟能詳，因為說得太多，甚至生出了審美疲勞，許多人會覺得小題大做。但看完這部紀錄片，我才真的重新認識了這四個字的陰森可怖，簡直在大汗淋漓的三伏天都能直接讓你的每一個毛孔感受到陰風陣陣。
公眾面前，這是一個幾代同堂的體面家庭：西裝革履、氣勢端嚴的男人們，優雅美貌的妻子們，以及漂亮可愛的孩子們。他們是呼風喚雨的頂級富豪、慈善家、博士，慷慨解囊捐建公園和圖書館。
私底下，每代人都有每代人的聳人聽聞：曾曾祖父被指控謀殺孕婦；曾祖父的第二位妻子在離婚證詞里控訴前夫，「遭受嚴重的身體暴力，被金屬管猛擊頭部」，並且，這位大亨監控着全家人的電話，要求所有人絕對服從；祖父常年毆打妻子，開醉生夢死的淫亂毒品派對，年僅7歲的小女兒早上起來打開卧室門，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會看見滿地醉倒、醜態百出的人體，還是母親又被打倒在地，血流如注。他甚至會讓幼年的小女兒舉着電話簿當靶子，供他開槍取樂。當然，他也曾被指控殺人；父親則經常跟祖父在淫亂派對上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據傳他還自製包括「王座」在內的各種離奇淫具以求刺激，在曾祖父死後冷血爭奪繼承權肆意剝奪其他家人，一模一樣復刻家族的墮落。
而艾米，他在社交媒體上肆無忌憚用小號發自己吸毒、性虐的視頻，絲毫不畏懼會受到懲罰。他在公眾場合有美麗的妻子、兩個可愛的孩子，私底下卻不停追逐年輕漂亮的女孩。他給她們發私信，讓她們陷入「頂流男星愛上我」的綺夢，然後一步一步控制、凌虐她們。他甚至自稱食人族，打算找外科醫生取走時任女友兩根肋骨，拿來燒烤吃掉。
「I am a Hammer」，這句傲慢的自稱，令他們在人間可以坦坦蕩蕩做魔鬼。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卻是紀錄片里那些站出來的女性。她們是漢莫家族的女兒、前女友、女僕……也無一例外都是被傷害、甚至於被摧毀了人生的人。她們身份各異，受到的傷害各有不同，各自努力自救想辦法割裂關係重建人生，然後勇敢地站出來揭露真相。但說到傷害她們的男人，她們依然顯得充滿矛盾——一方面她們明確地感到過危險，然後被凌虐、被欺辱、生命受到了威脅，另一方面每個人仍是情不自禁地反覆提到，對方擁有讓人無法拒絕的魅力，英俊、有趣、熱情如火、揮金如土、站在財富與權勢的頂端……
這是無法迴避的人性：對面走過來一個賊眉鼠眼、衣冠不整、矮矬窮肥的油膩男人，每個女性都會立即提高警惕；但一個風度翩翩、俊朗性感的高級精英為你神魂顛倒，而且眾所周知，他還不是騙子，他確實擁有他展現出來的一切，每個人都瘋狂嫉妒你能獲得他的青睞。對於他，你還能保持清醒嗎？
好吧，這太難了。（此刻請閉上眼睛想像一下：你最喜歡的男星、最饞的身子、最想吃的天菜對你說，我好喜歡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愛你一輩子，你願意為我做一件小事么？）
的確，長得帥的男人、和有錢有勢的男人，通常都擁有特權，兩者兼備的男人，這種特權可以乘以十倍。艾米·漢莫就是。就像記錄片里他那幾位前女友，她們無一不擁有女明星般的美貌、被大眾認可的才華和體面，她們在生活中，一定不缺乏追求者。但被艾米·漢莫傷害的時候，她們幾乎有着一致的心路歷程——
在熱烈網聊中發現對方說到寵物、奴隸、捆綁之類的過界語言時，雖然覺得被冒犯，但卻情不自禁為對方找借口，覺得他只是情感太熱烈、太喜歡自己而口不擇言。甚至心裏會有些竊喜，輕易就迷倒了這樣一個站在財富與魅力頂端的超級明星，令他想如此徹底地佔有我，不是正好證明了自己的吸引力嗎？
就算是到了真被實施傷害的時候，最初的一兩次即使那麼痛苦、屈辱，卻還是會在自己心裏為對方辯護，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個性感男人比較特別的幻想和癖好，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這樣的神仙緣分，當然應該嘗試着去理解和接受。也因此，她們才會被艾米不斷纏上來、不斷重蹈覆轍。
還記得三年前那個被男友PUA到自殺的北大女生嗎？原本自信靚麗的天之驕女，被家境優越、相貌俊朗、在北大混得風生水起、自身能力卓越的學長熱烈追求，即使不是灰姑娘碰到白馬王子，至少，這個男友也是她能碰到的驚喜之選。這位學長家境優越到什麼程度呢？考北大是入選博雅計劃降了30分錄取，進校就當選北大的校級三好學生，一路校級學生會部長到副主席、獎項、支教、保研，步步踩在點子上，一步都沒有踏空——在北大這種天之驕子廝殺慘烈的地方，能做到這些的，不論是他的家庭還是他本人，都得具備強悍的操盤能力。這位公子的確沒有辜負他的能力，他直接把女友PUA到自殺，並因此被刑拘，以虐待罪被告上法庭。
即使他的家世跟艾米·漢莫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但他們精神操控女友的口徑卻如出一轍，他也公然對女友說「你就是我的一條狗」，不斷羞辱她、踩踏她直至把一個健康優秀的北大女孩折磨到精神崩潰、自殺身亡。
如果不是她的死亡掀起軒然大波，可以預見，這個男人還是能順利脫身，片葉不沾的，將來說不定照樣躋身上層、成名成家。
這正是優質男性作惡的可怕之處——普通男人作惡，人們很容易客觀看待，抽絲剝繭；優質男人作惡，很可能連當事人自己都會懷疑自己：他應該不是故意的吧？像他這麼優秀的人，還用得着這樣嗎？
而且，大部分普通人碰到這種碾壓式的情感控制與折磨，是漫長的、逐漸加深的、到最後你崩潰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崩潰的，說不定還會被周圍人指責脆弱、事兒多、孤僻、偏執、拜金，拖累了優秀的伴侶。
我大學剛畢業的時候，當時有個同級女生就談過這樣一場備受折磨的戀愛。
對方是上市公司的名校海歸高管，英俊瀟洒、高薪股權不說，名字說出來，行業里真是人人認識那種，他父親的名字說出來，更加如雷貫耳。女同學當然很美麗，鋼琴十級，文藝感十足，但剛剛畢業正是初入社會備受打擊的時候，對上這樣一個男朋友，也還是受寵若驚。
在外人看來，男人對她很好，別的同學還在擠群租房的時候，她已經住進二環豪宅，開一輛紅色萬事得，出入當時北京最豪華的場所，還陪她去老家見父母，誠意十足。可是沒兩年，聽說她罹患抑鬱症，所有人都想不通，順風順水的她有什麼可抑鬱的。再過一年，跟她要好的另一個閨蜜竟然來找我，因為她們知道我有一個特別好的朋友在三甲醫院做皮膚科醫生。閨蜜期期艾艾難以啟齒想找我的朋友幫忙低調地看一下，後來知道，是那個覓得佳婿的女生被男友傳染了終生難以治癒的隱疾，痛不欲生。
再後來，女生終於下定決心分手，並且換了一個城市生活。臨行我們見過一面，她打扮得很好，衣着精緻，可是面色灰白，眼眶深陷，頭髮在腦後抿得一絲不苟，手腕纖細得只剩骨頭——短短三年，她的眼神像是已經過完一生。再之後，她跟所有同學都失去了聯繫，像是下定決心斬斷過往的一切。
我至今都不知道那個男人對她做了什麼。但分別時刻，她欲語還休的驚惶、時常走神的離魂、未老先衰的頹喪，都令我十分傷感。
不，這當然不是說大家都應該找個平平無奇的男人，會少些風險。我們只是需要認清一件事：成功與人品好壞無關。正如壞人肯定會變老，壞人也可能很成功，這是這個真實世界的常態。
逃生，也當是現代女子一門戀愛必修課。
碰到不對勁的、有怪癖的男人，越是有錢、越是成功，越要跑得快。千萬不要抱有僥倖心理，看到他們在公開場合的體面優雅，就以為私底下的污言穢語、自我曝露只是跟你真性情、不見外。
恰恰相反，不管對面那個男人多讓你意亂情迷，一旦他讓你感到了隱隱的恐懼和暴力侵犯的兆頭，千萬不要猶豫，立刻有多遠跑多遠——對這些人來說，成功是他們的防彈衣。加害方越成功，受害人的遭遇越是悲慘。
看漢莫一家就知道，從精神控制到肉體凌虐，他們都深諳其道，並且憑藉權勢和知識的壁壘，遊戲在法律邊緣，最精明的檢察官也不一定能拿到確鑿證據。艾米·漢莫被曝光討伐成這樣，也並沒有鋃鐺入獄，只是被送入了康復中心，等時過境遷，也許又是一條好漢。
捨不得鑽石王老五的光環，到最後，要舍下的，也許就是自己的一輩子。
他你行嗎？
我真的不行，我太怕痛了！！
王欣（@反褲衩陣地）
作家，已出版小說集《北京女子圖鑑》，長篇小說《在不安的世界安靜地活》，隨筆集《致我們總被戳中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