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年度最佳處女作, 揭開了父權遮蓋下的道道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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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前,第40屆韓國青龍獎頒獎典禮舉行。其中,由金寶拉執導的影片《蜂鳥》獲得了最佳劇本獎。早在去年的釜山電影節上,影片就獲得了KNN觀眾選擇獎,此後又在今年年初的柏林電影節上得到了新生代青年單元評審團大獎,獲得了超高的口碑。這是一部青春電影,一部女性電影,一部關於民族傷痛的電影,一部罕見的重量級處女作長片。

1994年10月21日,首爾聖水大橋垮塌。

導演金寶拉略帶自傳性的《蜂鳥》,一開始便是以她年少時目睹的這一真實事件為起點發展而來的,當影片臨近結尾少女恩熙來到漢江邊遠望這座破裂的建築,它凝固成了本片最有標誌性的姿態,一道裂痕與傷口。

可這個圍繞少女恩熙心事展開的故事絕對不是疼痛青春,相反,它時時將我們浸入一種溫柔中,但又不是小清新明快飄忽的不痛不癢。這溫柔是一種酥癢的麻痹感:昏黃的房間,蒼白的課室,女孩男孩並肩走過的林蔭路,暗淡無光的初吻樓道等等,視覺上的低反差和偏灰棕的色調使影片在質感上都呈一種混沌。氛圍音樂好像滋滋電流白噪音,交代出的情緒也像是黃昏一個人回家時候的那種恍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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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由始至終同步恩熙的感受,即使凝視她,也呈現她的情緒,瀰漫於全片的是人處於年少時,無力卻又試圖自我保護而生出的那種鈍感。

時間感也是模糊的,事件大致以時序發生,從夏天到秋天,但剪輯不動聲色,常常不能讓人明確感到其中究竟間隔多遠,因此有的情緒持續而深刻,經過發酵、壓抑直至爆發,有的轉瞬即逝。

譬如恩熙畫著珊瑚色眼影唇膏去地下舞廳,遇到表現好意的女孩子,眼裡的那些肆無忌憚。這樣一面的她在片中極少出現,彷彿仲夏之夢,但又理所應當——因為在全片如同水霧一般的綿軟氣氛中,時時都有這樣的尖銳包裹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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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蜂鳥》時很容易會想到黃驥的《笨鳥》,同為深刻描繪少女與外部環境的關係,黃驥將電影設置在當代,比金寶拉稍多的是對於少女生活周遭環境隱晦而獨到犀利的社會批判,而《蜂鳥》雖然設置在1994年韓國經濟騰飛的大環境中,又有多處直接插入現實事件中的重大事件以及流行元素,但這樣一個充滿時代感的背景卻顯得更加抽象,虛焦在人物後面,最終《蜂鳥》更概括地去描繪了一些情感狀態,普遍社會環境下人與人的連結如何形成、斷裂、重新發現、加固或不朽。

巧合的也是和當年《笨鳥》一樣,《蜂鳥》也得以入選本年度柏林電影節新生代單元,給柏林觀眾呈現又一個獨特的東亞女性視角。而又與安德里亞·阿諾德《魚缸》、《美國甜心》慣於描繪的歐美少女的橫衝直撞與脆弱不同,Kim Bora與黃驥的女主角身上都有一種被動與靜止,大多數時候她們承受着許多,在孤獨與壓抑中茫然打轉,小心翼翼的觀察,往往又突然地奮起,為反擊或為追求孤注一擲。

蜂鳥,渺小辛勞,終其一生碌碌尋覓蜜糖,正是不受父母重視前途未卜的女孩。無論是流連舞池,擁吻男孩女孩,還是將感情寄托在毫不了解卻全然信任的女教師身上,尋找的不過是一些零碎的快樂與溫暖,一種求得安慰與解惑的可能。然而影片中最為平靜溫暖,最讓她得到關注的那一段時光,又似乎是以病症和傷疤換來的。

同時,《蜂鳥》又並非如此專註深切地只聚焦恩熙一人,常常寥寥幾鏡輕鬆地將她周圍的女性(母親、姐姐、朋友、愛慕者、女教師)都凸現出來,而在她們之間有着沉默的理解與憐惜,莫名的疏遠與吸引,言傳身教,當然還有反覆無常。有了這麼精妙的女性關係的表現,那麼就不難理解《蜂鳥》中毫不猶豫毫無保留並且不加討論地去展現女孩的雙性戀傾向,將這當成完全自然的事實,沒有任何多餘的戲劇化。

恩熙與女教師之間的感情的確是影片最柔軟的部分,雖然整個發展過程看似平淡無波甚至幾乎落入窠臼,但這據說部分來自導演真實經歷的故事極其細膩真誠,其中有些過於直白的關於反抗與判斷的說教也被細膩的情感打磨得光滑了一些。

她們之間的互動更像自我對話,女教師看似過來人,可其實不過是二十齣頭的大學生,鬱郁地在樓道抽煙,平時沉默寡言,常常不辭而別,在語言學校校長眼裡大概也像個問題青年,和恩熙一樣抱着一堆困惑,因此面對她沒有什麼居高臨下,更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理解與陪伴。

所以當恩熙給她寫信,猶豫地落筆問,「Will I shine?」,註定是得不到答案的。片尾的留言緩緩念出,也並不像寄語,更像未求得論證的自問,「什麼才是活下去的正確的方式?有時候我以為我知道,但我其實並不知道……」,最後卻只有「世界神秘而又美麗」這樣草草的結論。她們因為這樣對答案求而不得的姿態而連在一起,這不只是一段倉促而不知所終的感情,更是這一代韓國青年面對一個開始騰飛喧囂不斷風波不斷的大時代的不知所措。

另一個層面,金寶拉在這部影片里,緩慢隱秘,卻是在用一種非常新穎的方式去描繪家庭關係,這樣的東方家庭畫像在許多以家庭題材見長的男性導演鏡頭下也是難見的。影片開始給了大家一幅假象,似乎是另一部控訴韓國男權社會、男性家庭暴力與不作為的女權政治影片:

父親高聲呵斥,閑暇時背着母親出門,不顧家中事務,女兒稍有狀況便只有打罵;兄長享有全部頭等優待,稍不如意對妹妹拳腳相加;另一邊則常常是母親的沉默與欲言又止,意味深長的眼光,或者歇斯底里的爭吵哭喊,還有姐姐無聲而持續的叛逆,與妹妹若有如無的疏遠。

一開始看起來一切都沒有多麼微妙,直到後來才發現,這一幅表象又絕對不是導演要展示的本意。影片過程中好像是冰川消融,流下來的卻也不是更加溫暖的,而是雪水般綿長複雜又絕不堅硬的情感。這裡的家庭關係有時冷冽殘酷,有時又溫柔包裹,一時嘈雜劇烈,更多時候是無語默然的,看起來乏味無趣,卻又深刻親密。

恩熙生病後本能地並不先告訴父親,對母親說,母親似乎也只是冷淡地讓她獨自去診所看病,診所讓她回去拿母親的家書籤名她也十分不願意。等到必須要轉去大醫院動手術,她在卧室門口怯生生地對父母說,父親當即第二天帶她去了醫院,而聽到醫生對手術風險描述一番後,父親在病室門口不禁痛哭流涕。這一系列的發展平靜又迅疾,將其中的隔閡與無奈,被迫的懂事,不富裕家庭捉襟見肘的關愛,男性的無力都表達地清清楚楚,並且順暢無比。

逃課晚歸談戀愛的姐姐犯錯,家中父母互相推諉責任吵鬧,母親忍無可忍揭穿父親的背叛,兩人大打出手,舉起檯燈摔個粉碎,這大概是許多「不會好好說話」的東亞家庭十分常見的場景。

次日,恩熙早飯時父母親早已和諧地一同在客廳看電視,雖然不言不語,甚至沒有眼神交流,卻是整部影片最溫暖的場景之一。許久之後,恩熙在沙發下找回了檯燈的最後一塊碎片,彷彿將這樣一個場景再拿出來反芻一次。

影片的韓文原名是《蜂鳥》,英文片名則是《蜂鳥之家》(《House of the Hummingbird》)。影片開始後不久,恩熙一家人協力在自家作坊為一個大單子加班趕製年糕,這個忙碌而沉默的真實勞動場景已經昭明題中之義。

《蜂鳥》不僅是少女的碌碌成長,不僅是壓抑的青春心事,或是成長的陣痛與惘然,它試圖觸及的更是社會中下層家庭的忙亂緊張的真實生活瑣碎,是普遍的每一個家庭成員都面對的人生難題。當恩熙向母親問起舅舅的死,鏡頭凝視着母親,她露出了一種少女式的迷惑神情;兄長面對失而復得的妹妹,在飯桌上突然哭泣;恩熙找到老師家裡,遞出那份禮物,給那位母親帶去的衝擊……每個人都面對一個龐然大物,不可抵擋無法扭轉,它既帶來驚懼也帶來解脫,或者它太過迅疾帶來了什麼讓人來不及反應,直到我們看到恩熙面對斷裂的大橋,臉上不知該釋然還是痛哭的表情,這個龐然大物找到了一個具體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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