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獨孤島主
假如今天的00後一代青年人還記得石蘭這個名字，八成不是因為她近年參演的各類國產電視劇，甚至也不太可能是從她上世紀90年代演的一系列電影，最大的可能是從某個偶然看到的網頁或者推送里看到的1993年2月號《大眾電影》封面，其時年方廿五的石蘭，清純眼目低垂，豐滿酥胸半露，成為將近三十年前中國影視視覺史的驚艷一幕。
成長於21世紀的人應該很難想像當初這本雜誌帶給讀者的震撼，在談「性」仍有巨大心理負擔的社會氛圍中，石蘭的「性感」不僅僅是對感官的生理刺激，更承載了改革開放時期持續前行的破浪氣質，同時，也是以60-70後為主體的中國女演員更趨獨立姿態的代表。
石蘭
出生於1967年的石蘭實際上並非容易被誤解的那樣僅靠身體展示而在影壇擁有一席之地，她的父親是曾與北京人藝四大導演之一的夏淳一同工作的戲劇家，她本人亦是畢業於北京廣播學院。
外形上來看，石蘭擁有今日看來符合一切「女神」想像的條件：堅厚的骨架、優秀的三圍比例、筆直長腿、稜角分明且兼具魅惑與真摯的複合型顏值。光擁有這些，只能成就一個花瓶，對石蘭來說，真正令其深刻於1990年代中國電影版圖上的，是她在作品中特立獨行的氣質。
石蘭在1989年憑藉電視劇《王司馬的大學生涯》出道不久便獲得了兩次百花獎提名，兩部電影都是「第五代」鬼才導演周曉文執導的，《青春無悔》（1991）中的護士麥群，是石蘭在客串《海馬歌舞廳》時被馬未都推薦給編劇王朔的，在表演之外，石蘭更曾參與到影片的劇本工作中，甚至向編導推薦了其時已經成名的張豐毅擔綱男主角。
《青春無悔》（1991）
麥群在片頭即有一段面對鏡頭的各種情緒無聲獨白，正面臉部特寫，先在地展現了石蘭的寬顴骨與明亮眼眸。影片中有許多鏡頭展示正青春的石蘭在當時的潮流服飾下的健康寫實身體，同樣呈現麥群少言寡語的善良純凈性格。
多年後回憶起這段表演，石蘭本人甚至會覺得自己當初的表現太過青澀，但正是編導確立的這種看上去高冷的善良凡人形象，令喧囂時代的《青春無悔》自然而然呈現出一種獨屬其時的性感，片中即將拆除的房屋，同屋內渾身散發青春氣息的麥群，形成鮮明對比。
在表演生涯的初期，石蘭的演出帶有濃重的本色意味，但似乎恰好被周曉文充分運用，形成他電影中特有的一類兼具形體美與心靈素凈意味的女性形象，同時她們又並不安於「被審美」，《青春無悔》、再獲百花獎女主角提名的《青春衝動》（1992）甚至其後的他們合作的電視劇《呂后傳奇》皆是如此，《青春衝動》里石蘭飾演的艾菲，同樣以茫然的眼神觀看世界，一步步陷入命運漩渦。
《青春衝動》（1992）
《呂后傳奇》里的配角戚夫人，則如同1990年代後期石蘭表演技巧的提升表現一樣，是舉重若輕姿態的，同時又與劇集反情節劇的紀實性格頗為契合。在黃健中導演的《大鴻米店》（1995）里的織雲，同樣呈現出表演的身體/精神的輸出與接受錯位。
《大鴻米店》（1995）
這部時隔多年（2004年）才與公眾見面的影片在許多宣傳環節打造「情色」意味，直指女主角石蘭及其所代表的九十年代國片女星性感形象，但影片呈現的情形並非如此單一，石蘭表演中的舉重若輕從第一場坐馬車的戲中已經可以看出端倪，而「性」的議題，並不完全聚焦於表演本身，而是電影整體敘事的線索與意識形態。
《呂后傳奇》里的戚夫人，角色形象同《大鴻米店》截然不同，作為一部古裝歷史片，顯然也缺乏90年代風行一時的國產民國戲中由性解放引申出去的國民性批判，在展現戚夫人心機深沉的橋段中，石蘭往往似乎是有意識地收斂此類角色容易表現的險惡神色，代之以欲蓋彌彰的賢良姿態。
《呂后傳奇》（1998）
這種以角色心理邏輯而非類型邏輯，正是前文所說的，既表現出導演周曉文對這部劇集的作者化思維，同時也是作為演員的石蘭主動褪去公眾形象造成的光環與刻板印象的例證。
「藏拙」在石蘭早期的表演中痕迹並不明顯，而在這一時期，逐漸擺脫本色之後，這種本能性的進步逐漸顯現，這亦是不可以將石蘭與同時期香港的性感女星擺在同等位置審視的重要一點。
90年代石蘭另一部重要的影片是獲得金雞獎最佳女配角提名的《激情辯護》，片中的林曉光舉手投足顯出自然的冷漠，徹底脫離了公眾對她「青春」「性感」或「動態美」的刻板印象，角色的女性主體意識強烈，對外在表層形象反而更落到實處。
《激情辯護》（1997）
某種程度上這可以與2003年劇集《天龍八部》中的葉二娘相對應，是拋棄了傳統明星制意義上最重要的固化角色譜系而進行的表演。新世紀後石蘭出演的電影非常少，多出現於諸如《卧薪嘗膽》（2005）、《亂世佳人》（2012）等劇集中，且基本以客串與配角為主。
偶爾也會有驚艷形象如《烽火佳人》（2013）等，偶像潮流更新換代，作為一個代際符號樣本的石蘭，由電影至電視劇，及至更多出現在娛樂史鉤沉與影迷的集體回憶中，某種程度上表現出她自身的低調。
《烽火佳人》（2013）
然而由她近年公開場合參與活動的發言表現來看，石蘭又是一個表現出非常心直口快特徵的率性女子，這似乎同三十年前她初出茅廬時塑造的銀幕形象並無太大差異。
在中國影視表演的表徵一再更易的大時代，這樣的真性情與塑造過的諸多雖非轟動但同樣真性情的各異角色一樣，是她見證銀壇/影壇變化的獨有氣質，身體美學意義上的被審視，最終進化為一種統一的藝術人格。儘管石蘭遠遠算不上屢獲獎項的一線明星，但她的表演生涯，因這種進化而足夠意義豐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