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路比做人，不同的路當有不同的氣質。318國道的氣質是什麼？有人說是奇美，有人說是奇險。
318國道東起上海人民廣場，西至西藏聶拉木縣，沿北緯30度線橫跨中國東西。說她奇美，因為沿着這條路，你能穿越平原、丘陵、高原、盆地、湖泊、山脈、冰川、原始森林；說她奇險，因為修築318國道西段時的艱險在世界公路史上前所未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頑強拼搏、甘當路石，軍民一家、民族團結」的「兩路」精神由此發端。
今年7月間，解放日報「信仰之路Ⅱ·大國之道」報道組循318國道採訪。一路上，我們逐漸意識到，318國道的奇險與奇美其實是有內在聯繫的，甚至是有因果聯繫的：正因為築路先輩克服了奇險，後人才得以領略沿途的奇美。
古人云：「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今天，我們可以說，318國道的險與美可以兼而得之了。
西藏日喀則有位傳奇大叔，尼瑪次仁。在見到他以前，他在我這已經有一個模糊的輪廓，這個輪廓來自網絡上鋪天蓋地的消息。一點也不誇張，他就是這樣的人，傳說式的，當地慈善界的頂流。
這一次，與解放日報「大國之道」318國道小組的會面，大叔從緊密行程中撥冗，在桑珠孜區江洛康薩社區黨總支書記辦公室匆匆完成。模糊的輪廓終於清晰，大叔中氣十足，一頭銀髮向後梳着，露出額頭，雙目炯炯，蘋果肌飽滿，再黑風衣加身，歸類到帥大叔的範疇綽綽有餘。
「賣了個房」
76年，屬龍，收養27名孤兒，是從他身上濃縮出的幾個詞。即便早就聽說他的壯舉，但面對面，眼對眼，親耳聽他講，還是一個巨大的震撼。
從2006年開始，短短6年內，他已陸陸續續共收養了27名生活有困難的藏族孩子。驅動力是啥？尼瑪大叔說，他自己就是個孤兒，9歲的時候，母親因病去世，17歲的時候，父親也走了。幸運的是，他到各個地方打拚做生意，開了甜茶館，有了一些收入。他到年木鄉看望親戚時，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收養。他還記得，那是一個隔代家庭，奶奶撫養着孫子和兩個孫女，孩子父母已不在人世。他對着奶奶和孩子說：「能不能她們的生活費都由我來出？」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無數次。一人一摩托，日喀則大大小小的村莊都留下了尼瑪大叔的足跡。
在當地政府幫助下，他開設了個福利院，作為孩子們的根據地。起名「諾倍習書院」，取承諾、信心百倍之意。裏面最小的娃，已經上了中學。
這麼多的孩子，教育是最大的問題，但經濟是最根本的問題。他當時有個甜茶館、洗車場，還有個賓館，其間也經歷過倒閉、虧本、投資失敗。怎麼渡過的？尼瑪大叔輕飄飄地說，「賣了個房子」，最終還是挺過來了。
尼瑪次仁和孩子們。資料圖片。
尼瑪大叔自稱是一個「習慣很壞」的人，原先喜歡睡懶覺、不喜歡看書。這麼多的孩子，「裝」也要裝一個完美的人。「我現在不抽煙不喝酒，晚上早上都有早起的習慣，愛上了看書」，他說，這些都是孩子們，或者說，孩子們第一任老師的身份，帶給他的改變。
當好爹
聊着聊着，尼瑪大叔突然說，老了，不重要了，「不要報道我」。他希望我們的目光能多投向他收養的孤兒，特別是邊巴次仁。
邊巴幾個月大的時候，爸爸去世了，他的媽媽賣瓜子、朋必（一種藏豌豆），養活邊巴和邊巴的姐姐。邊巴小學四五年級時候，媽媽不幸罹患乳腺癌。尼瑪大叔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到邊巴家裡。「那個場景我一直都忘不了。」尼瑪大叔回憶，他家裡沒有床，幾個棕墊上面鋪個被子，媽媽躺坐在那。他問自己能幫助做點什麼，邊巴的媽媽答道，「能不能把邊巴交給你來撫養，我快不行了。」
尼瑪大叔馬上答應。幾個月後，邊巴的媽媽去世了，邊巴料理完後事之後，一直住在諾倍習書院，成了尼瑪大叔最頭疼的小兒子。
轉眼邊巴初三了。中考前幾天，邊巴卻「失蹤」了，晚上10點了還沒到家。尼瑪大叔去日喀則大街小巷找了個遍。找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在一家藏餐館樓上的k歌包間，看到了邊巴，旁邊還有別的男孩女孩在唱跳。
「我說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看到尼瑪大叔焦急的樣子，邊巴內心深處也有了觸動。
從那以後邊巴變了很多，考上了林芝高中。但由於身體發育不佳，上了高中的邊巴個子小小的像個小學生。難免的，同學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一天，尼瑪接到了邊巴打來的電話。電話裡邊巴的聲音都不一樣了，說想自殺，覺得大家對他另眼相看。尼瑪還沒勸幾句，那頭手機就關機了。
那天晚上，尼瑪大叔慌了，當即開車趕去林芝。
路彎多難走，早上7點多，尼瑪才趕到。開一宿車，衝到學校門口，尼瑪心裏全是擔心。直到進去看到了操場上排隊的邊巴，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尼瑪跟班主任老師請了假，父子倆到他們學校門口，吃了個藏面，喝個甜茶，晚上住了賓館。二人談心很久。「個子矮不是你的錯」「要對社會有責任心」，真心對真心，邊巴一夜之間懂事了。
他考上了西藏大學，開了廣告店，接了社區很多生意，後來還成了日喀則市的政協委員，成了尼瑪大叔的驕傲。
採訪的最後，記者問尼瑪大叔有沒有親生的娃，他說有。可是採訪的全過程他都沒有提及。他的父愛均分給了他所有的孩子，若說有所偏頗，親生娃反倒是最可能受委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