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空
「非常遺憾，但確實不可避免。」
今天（7月26日）下午，俞敏洪在東方甄選股東大會上這樣感嘆。
故事的走向與大多數人的預判如出一轍。根據東方甄選在港交所的公告，自7月25日起，董宇輝不再擔任公司僱員及公司一個合併聯屬實體的高級管理層，董宇輝與東方甄選正式分割開來。與此同時，董宇輝以人民幣7658.55萬元的價格，收購了與輝同行100%的股權。
圖源：東方甄選港交所公告
俞敏洪也再次強調，獎勵董宇輝1.41億凈利潤的決定是由他本人提議，董事會討論決定的，而董宇輝收購與輝同行所需的7658.55萬元資金，將來源於俞敏洪及公司的贈予，通過「新東方與董宇輝的某種合作關係來進行支付」。
從結果來看，俞敏洪既給了錢，又送了公司，甚至還表示願意免費為董宇輝提供資源，兩人平和地彼此祝好。
但是，輿論場卻眾說紛紜，態度截然不同。
一部分「丈母娘」對方案依然不滿，認為：「不過是一個花魁娘子用辛苦掙來的所有纏頭，給自己贖了個身。」
「如果真的大方的話，為什麼不在「與輝同行」創辦之初就直接給董宇輝?」
「老俞居心叵測，明明知道董宇輝不善於企業管理，這樣做是想害死董宇輝!」
多數粉絲還是開心與慶祝。公告發出不到十五分鐘，與輝同行直播間就被「恭喜」、「加油」刷滿了屏。斬斷與東方甄選的糾葛後，丈母娘們早已為董宇輝暢想出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的藍圖。
由董宇輝當家的與輝同行，也徹底打消粉絲「為東方甄選做嫁衣」的顧慮，直言要「更加開心的買買買」。
圍觀群眾更多震撼於這場交易的龐大數額，對董宇輝和俞敏洪的態度也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原本說「離職後要去支教」的董宇輝，搖身變成與輝同行的掌舵人，交易的計量單位千萬漲到億，衝擊着看官們的神經末梢；俞敏洪「大方」的切割方案，反而變成「良心企業家」，「鐵公雞」的標籤略有鬆動。
頗為有趣的是，就在丈母娘們在與輝同行直播間慶賀的同時，隔壁聲量略遜一籌的東方甄選直播間，同樣洋溢着一股「隱秘的幸福」，鼓勵聲與祝福聲也飄滿了直播間。
這對「怨侶」的分手大戲並沒有讓各方都滿意。
中小股民已經開始暴動，直言被東方甄選的資本操作「背刺」。董宇輝突然爆出的離職消息也讓部分股民提出了東方甄選內部「高位套現」的質疑。
如此割裂的輿論場，讓東方甄選與董宇輝的切割，再次表現出與藝人經紀的相似性。不再是打工人的董宇輝，也不再被輿論偏愛。成為掌舵人的他，在上位者的位置上又將如何前行？
不再是打工人的董宇輝
從結果論來看，無論利益分配幾何，董宇輝都得到了一個確定性的結果：成為與輝同行的實際管理者，真正擁有了公司管理、決策的自由度。
這意味着，董宇輝再也不會被攔在年會入場口，也不會被強行要求帶貨，更可以直接拒絕內衣、內褲等品類登上直播間。
一言以蔽之，董宇輝不再是背負銷售kpi、被動接受資本操控的打工人，而是搖身一躍，成為了上位管理者。
丈母娘們等來了期盼已久的結果，迫不及待地湧入直播間、評論區恭喜董宇輝，「終於自立門戶」。更加激進的粉絲們，對這次分割也有諸多怨言，「1.41億（凈利潤）也是宇輝創造出來的價值」。
也有粉絲直指俞敏洪在分割方案上的「心機」，認為俞敏洪實際一分錢沒花，留給董宇輝的只是一個空殼公司，最後自己還博得了「大方」的名聲。
而在圍觀群眾數量更多的大眾輿論場，風向卻截然不同。網友們先是震驚於董宇輝關聯的高額資產，隨後又在多方討論中主動駁斥丈母娘，言語之間，顯露出幾分站隊意味。
今天，媒體翻出董宇輝在2022年的採訪言論，當時還是東方甄選銷售員的董宇輝表示，自己離職之後想過普通生活，「可能找個山村去支教」。前後明顯不同的做法，讓董宇輝在大眾心目中清高、自立、物質要求極低的人設開始坍塌。
與此同時，董宇輝的大眾形象也受到影響。他發佈的全體公開信，有網友評價為「他得到了一切，卻在所有事件中充當著受害者的角色」。也有網友開始對董宇輝擅長的小作文提出質疑，認為只是排比句堆砌，「沒有邏輯」。
董宇輝口碑發生如此巨變的背後，與其構建的人設故事不無關係。
在丈母娘眼中，董宇輝是「農村的孩子」，沒有任何背景，憑的就是自立自強的孤勇和一身才華，挽救了新東方，並最終達到東方甄選當前的成績。因此，粉絲們也認為，董宇輝理應被優待。
而經過幾次輿論交鋒，「打工人」成為大眾對董宇輝印象最深刻的標籤，是一個備受領導層控制的弱者。這種形象的建造，有一個鮮明的參照物，即俞敏洪代表的東方甄選。兩者在資本實力層面和管理架構上，差距都懸殊，這直接導向的是話語權的不同。
董宇輝與東方甄選的這種制約關係，恰好就是萬千打工人在現代化管理體系下的縮影。
尤其在「小作文事件」時，小孫以領導者的身份在直播間「開會」，令大眾與董宇輝垂直共情，直觀地感受到董宇輝在管理體系下的無奈與讓步。網友們的怨氣與怒氣的發泄對象正是俞敏洪和東方甄選，正因如此，俞敏洪也在股東大會和公開信上多次強調，自己遭遇網暴，深陷輿論漩渦。
正因如此，無論是董宇輝的粉絲團，還是圍觀路人，都有一個共同認知，即董宇輝在直播間的一切表現都離不開東方甄選的「操縱」與「引導」。
於是，就產生了以下觀點：董宇輝直播場次減少，是東方甄選有意在「去董化」。董宇輝直播時表現疲憊，丈母娘們立刻湧向俞敏洪賬號下，痛斥他剝削員工。同理，董宇輝話術出現錯誤，也是由於背後團隊不夠專業。有用戶指責董宇輝講品不夠細緻，自然也跟東方甄選的運營策略不無關係。
ai作圖 by娛樂資本論
「打工人」成為了董宇輝在面對輿論時最大的保護色，再加上董宇輝愛好讀書、喜歡田園生活的人設，一個無欲無求卻不得不屈從於資本的弱勢形象從此深入人心。
自與輝同行獨立開始，董宇輝的話語權開始增加，大眾對董宇輝的態度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今年三月，在與輝同行策劃的湖北行中，有網友分享了路透視頻，董宇輝身旁圍繞着大量安保人員。這種明星出街的排場顛覆了大眾此前對董宇輝接地氣、親和的認知。後續董宇輝也有所回應，表示安保人員並非自己安排，但這也隱約讓用戶感受到了董宇輝的「主播光環」。
六月份的山西行中，類似事件再次出現。董宇輝在山西運城永樂宮進行直播時，有網友直言，董宇輝在永樂宮殿命令禁止拍照的前提下，依然進入殿內拍攝直播，「享受特殊優待」。這一事件再次將「大主播光環」所帶來的優勢，顯露在公眾面前。景區工作人員在評價這一場直播時也表示，針對這場直播活動的投訴量特別多。
這次東方甄選與董宇輝轟轟烈烈的分家事件經娛樂化解構後，所有的資本動作都被盡數扒開，董宇輝的個人資本、直播間的盈利能力以極快的速度在更大的範圍傳播開來。大眾開始認識到，那個曾經在小小直播間里的主播，已經擁有價值千萬的公司、過億的個人資本，走上了一條遠超常人的躍升之路。對於變成「董總」的董宇輝，普通用戶也再難與之共情。
更為重要的是，當董宇輝成為擁有主動權的領導者，大眾對董宇輝的評判視角也會發生變化。輿論放大鏡下看到的任何問題，都會轉變為董宇輝的個人能力問題。稍加不慎，可能就會被百倍放大。
宇輝前行，飛向何處？
正如前文論述，獨挑大樑的董宇輝，想要撐起與輝同行這個賬號，難度其實並不低。
此前，與輝同行背靠東方甄選這棵大樹，雖然難以量化衡量期間的受益程度，但是，相較於已經形成系統化、專業化管理團隊的東方甄選，董宇輝還是顯得稚嫩一些。俞敏洪的公開信中也透露了一些細節，在政府資源和商業機會的對接方面，俞敏洪一直在扶持與輝同行，這也是董宇輝需要自己背負起來的第一個難題。董宇輝在各地直播活動中所引發的輿情，也會影響地方政府對他的判斷和評估。
另一方面，與輝同行的主體業務是直播帶貨，涉及了一整套複雜的工作流程，從供應鏈管理、選品團隊到主播運營、售後服務，環環相扣。在東方甄選時期，董宇輝擔任的是前台銷售主播的角色，成立與輝同行後，又繼續承接東方甄選的供應鏈系統和團隊，對直播電商的管理經驗還較少。
儘管當前東方甄選願意為與輝同行提供場地、供應鏈資源及系統的支持，但是，資本市場向來沒有永遠的朋友，如若董宇輝不將這些資源歸攏在自己手中，難免會受人掣肘。
不過，拉長時間線來思考，或許董宇輝對後續的走向另有打算。
從時間順序來看，今年三月份，董宇輝與東方甄選就已經有「分家」的打算，並在五月份提交董事會審議。以此為節點，董宇輝個人直播規劃有了明顯的不同。
其一是直播場次和時長明顯下滑，在今年618大促期間，董宇輝僅參與了7場帶貨直播，在美妝等類目的垂類專場直播中，也沒有董宇輝的身影。
其二，相較於帶貨主播，董宇輝似乎有意向「文化主播」的身份轉移。今年1月23日，《人民文學》雜誌在董宇輝直播間火爆出圈，開播15分鐘售出2000套，直播間最終成交金額高達1785萬。與輝同行直播間成為傳統出版商的應許之地，甚至一座難求。
此後，董宇輝也將直播間做成了訪談室。余華、古爾納來了，張藝謀、陳思誠來了，余承東也來了。
在業內，董宇輝的出圈顛覆了直播電商的常規邏輯。與櫃哥出身、強調專業講品的李佳琦不同，更不同與賈乃亮直播間熱情、接地氣的風格，董宇輝無論在帶貨直播，還是戶外直播，抑或是訪談直播，都尤其注重人文情懷的輸出。
他在直播間里與陳思誠邊聊生命的價值，邊吸引着用戶了解電影《解密》；青春期里一場懵懂而又青澀的暗戀，在董宇輝的直播間里被具像化為一件白色襯衫；我們對故土、童年的記憶也封鎖在一顆奶糖、一把地瓜幹上。
董宇輝在直播過程中，從不「下猛葯」，強推銷，甚至還會一直勸用戶理性下單。而他做的，其實就是通過直播間的反覆輸出，加深「文人」形象，用戶實際上是為他的人設、內容而買單。在這種模式下，帶貨反而是董宇輝直播過程中的一個附加價值。
這種模式也不無先例。劉畊宏在減肥操出圈後，並沒有激進地湧入帶貨熱潮，還是紮根在健康形象、體育博主的領域內，在直播間邊跳操邊賣貨。同樣，知識分享與帶貨也並不相悖，就看董宇輝如何平衡兩者的關係。
若我們將對照標準放寬一些，許知遠在某種程度上，或許也算得上是董宇輝的「參照物」。許知遠的出圈，是從長視頻平台的節目開始的。在《十三邀》上，他對話了形形色色的大咖，嘴裏不時蹦出生僻的外國學者名字或者一大串深奧又難懂的名言。談起許知遠，大家腦海里總會冒出一個清高、知性、愛掉書袋的中年知識分子形象。
圖源：小紅書@蘇格拉李
在許知遠獨特的文人氣質和訪談風格的感染下，《十三邀》一度在年輕人中走紅。有了內容吸引力，品牌商業合作紛至沓來，沃爾沃、雷克薩斯等汽車品牌都曾與《十三邀》合作。許知遠個人也開始沿着藝人經紀的方向進一步ip化，參加《嚮往的生活》、《很高興認識你》等多檔真人秀節目。
董宇輝與許知遠最大的不同在於，兩人的內容受眾有着明顯的區別。對於很多90、95後而言，許知遠或許就是他們思考生命哲學的引路人。而董宇輝的粉絲群集中在寶媽、中年女性群體。不過，董宇輝在直播帶貨領域創造的成績，依然能夠證明個人ip的潛力。
現今的諸多分析，都只是猜測。真正要關注的，是已經掌握主動權的董宇輝，如何掌舵起航。
7658.55萬+1.41億，董宇輝的這筆分手費是多是少？
上一個要和mcn分割的頭部達人，還是李子柒，兩方甚至不惜對簿公堂，最終不歡而散。對比之下，董宇輝與東方甄選算是一次體面的分手。
結合東方甄選披露的公告信息以及俞敏洪發表的公開信來看，俞敏洪對董宇輝可以稱得上「大方」。但也有人扒出了2023年2月東方甄選孫東旭套現2.17億港元的新聞，兩相對照，證明董宇輝拿到的並不多。
虎嗅在報道中表示，東方甄選不僅免除了董宇輝的違約金、競業協議，還為董宇輝提供場地、人員以及供應鏈管理系統。
不過， 在利益分配這一問題中，還牽扯着一件極易被大眾輿論所忽視的問題，即與輝同行的估值問題。
雖然僅運營了半年時間，與輝同行的表現卻不容小覷。飛瓜數據顯示，今年前四個月，與輝同行直播間銷售額分別為9.32億元、4.11億元、6.2億元以及5.38億元。東方甄選同期銷售額為6.39億元、2.69億元、3.29億元、2.42億元。
對於這麼一個行業前列的品牌賬號，東方甄選給出的估值僅為7658.55萬元。昨晚，東方甄選在港交所披露的交易公告對這一問題給出了解釋：一方面，估值是認為與輝同行嚴重依賴董宇輝的個人ip，導致與輝同行的未來運營及盈利能力充滿了不確定性，且董宇輝的離職也直接影響與輝同行的估值判定。
圖源：東方甄選港交所公告
另一方面，董宇輝這一ip所帶來的知識產權、品牌價值等隱形資產，也以需要董宇輝授權等名義被認定為「無重大價值」。
圖源：東方甄選港交所公告
基於以上諸多因素，與輝同行最終被低價出售。東方甄選的一系列操作，自然有降低風險、平穩過渡的考量。然而，這一行為也引發了資本市場的不滿。26日，東方甄選股價大跌，盤中一度跌近30%。
顯然，這是一次早有準備的「分手」。無論是董宇輝，還是東方甄選，都早有布局。
結合俞敏洪的公開信來看，早在今年3月份，兩方就已經多次討論「分家」事宜，並最終決定到財年結束（5月31日）尋求董事會意見。當然，這一切都是在台後悄然發生。在台前，董宇輝如常登上直播間，只不過會在有意無意間顯露疲憊之態，試探輿論的態度。
圖源：老俞閑話公眾號
7月21日，與輝同行在官方賬號發佈喬遷視頻，評論區已有聲音猜測是否為後續單飛準備。當天，率先宣布離職消息的其實是東方甄選旗下主播敬文。
頗為弔詭的是，同一時間段，董宇輝離職的詞條卻在微博上悄悄發酵。
猝不及防的，只有各位互聯網看客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