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1日，記者發現溫州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以下簡稱「溫醫大附一院」）的官網首頁已然變灰，新聞頁面也已經呈現出黑白色。瀏覽新聞版塊，「溫醫大附一院黨委追授李晟同志『優秀共產黨員』稱號」的文章赫然映入眼帘。
同日，溫醫大附一院也公開發佈訃告，接受社會公眾弔唁。「悼念好醫生！」在溫醫大附一院微信公眾號發佈的最新帖文下，亦有大量網友跟帖留言，表達追思。
「再也看不到他吃雞蛋粉幹了」
雞蛋粉干，溫州當地一道特色速食小吃，十幾塊錢，幾分鐘就能解決一頓溫飽。
這種速食品，溫醫大附一院血管內科的主治醫師李晟生前經常吃。來不及休息，扒拉兩口就快速回到辦公室，那裡還有許多病人在等着他。
如今，他的同事再也看不到那個在餐桌前「孤獨地吃着飯」的李醫生了。「心臟不舒服，就找李醫生」這樣在病人之間口耳相傳的話語，也已變成了「一路走好，李醫生」「李醫生，記得好好吃飯」的紀念。
「給他帶份飯，希望他能吃到。」7月22日上午，家人曾經受過李晟救治過的王女士特地趕到殯儀館悼念。來時路上，王女士不僅帶上了鮮花，還專程捎上一份午飯，希望能夠放在李晟的靈堂前。「都知道他生前沒時間好好吃飯，臨走的時候都在值班。」王女士此前經常中午帶母親來看病，遇見最多的就是李醫生在值班。「總能看到他扒拉兩口粉干就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跑回辦公室，我們都提醒他，慢點吃、不着急。可他總是笑笑說看病要緊。」
李晟醫生吃飯的細節，十六年前就與其相識的陳雨（化名）同樣記憶猶新。「2009年我大學畢業來到溫醫大附一院實習，當時帶我的老師就是李晟醫生。在溫醫大附一院的兩年，李老師教給了我許多。直到今年五一假期，我還來溫州看過他。」提起與李晟的第一次見面，陳雨說記憶最深刻的也是因為「吃」。「那是我第一次吃溫州菜，他給我們幾個學生親自下廚，說希望我們能夠吃得好、學得好，不過當時李老師也是手忙腳亂，搞得我們都沒吃飽。」陳雨的語氣中帶着傷感，在他看來，工作中一絲不苟、兢兢業業的李晟，將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醫療事業當中；對於生活中的瑣事日常，李晟反而顯得有些「笨拙」和「粗枝大葉」。
「感覺這幾天就像做夢一樣。但是其實我們明白，已經再也不能在食堂看到你吃雞蛋粉乾的背影了。」醫生李晟遇害的悲劇發生後，與其共事多年的同事王先生，在朋友圈留下了上述話語。
待病人如親人
「好的吶！」這是溫州普通話中一句常用口語，也是醫生李晟生前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許多前來看病的病人，難免會提心弔膽、擔驚受怕；李醫生就經常這樣安慰他們。把他們當作『老小孩』一樣照顧。」林女士經常帶母親找李晟看病，這句口頭禪也被她記在心底。
a17是李晟醫生生前坐診的診室
李晟平時有一個習慣，給病人看病時經常會握住他們的手，一來是表達親近，讓病人更加安心；二是可以藉此機會給病人號一下脈，看一下病情。一位患者家屬介紹說，自己的父親因為腫瘤的化療藥品引發房顫，不太安心，經別人推薦找到了李晟醫生。考慮到父親是晚期的腫瘤病人，李晟醫生就安慰他，說你是70歲的人了，有點房顫沒有什麼問題，顫着顫着十幾年後呢，就到80歲了。「他其實非常了解不同階段的病人心理。我父親聽了『顫個十幾年沒有問題』以後，就感到比較寬慰，情緒也穩定下來了，也沒有以前那麼暴躁易怒，老老實實遵守醫囑、常規吃藥了。」
「我媽媽十幾年前來找他看過病，上一次和李晟醫生交流已經是好幾年前了。但是他總能第一眼認出我，還能準確地說出當時我媽媽的病情。」在林女士看來，李晟醫生的心裏彷彿有「一本賬」，上面密密麻麻記錄了他曾經問診和醫治過的病人情況。「聽到李醫生出事的消息後，我家人完全不敢相信，我父親甚至從房間里跑出來，着急問我是不是曾經給我母親看病的那個李醫生。」
「他怕我奶奶擔心，還在我奶奶手上寫上他自己的名字，說有什麼害怕的儘管來找他。可是現在我們能去找誰呢……」某社交媒體平台用戶發佈的一則帖文，讓無數網友為之動容。如今，類似的回憶帖文已經佔據諸多社交媒體平台的溫州當地熱搜，持續數日不下。
行事純粹，堪稱「醫痴」
血管內科的手術非常複雜，又直接關乎病人生死，因此，其手術時長往往持續數個小時。
直至十六年後，陳雨都還記得自己在溫醫大附一院做過的兩場手術。「那兩場手術我是跟着李老師做的，整整持續了五個小時；中途的時候我跟他抱怨，太辛苦了；可李醫生卻一反平時的溫和，同我講道：『既然選擇了學醫，就要堅持走下去，抱怨叫苦像什麼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李醫生表情這麼嚴肅。」
早早來上班、加班到最晚，周六日常年不休息……「他的車總是比我們先到，車裡放着白大褂，人則先跑去食堂吃飯，就是為了騰出時間和功夫給患者。」回憶曾經的李晟，同事劉先生總會想起那輛停在醫院車庫的汽車。「前幾天李醫生走了，我在院里的車庫還看到了李醫生的那輛車。那時候我甚至感覺，李醫生其實並沒有離開。」一位曾經受到李晟醫治過的病人在電話里向記者講述時，泣不成聲。
在溫醫大附一院呆了兩年的陳雨，如今已經是廣東一家知名醫院的醫生。但是直到如今，陳雨身邊還帶着當年李晟送給他的幾本書籍。「他帶我們實習的時候，經常勸我們多讀點書，還給我們開了一份書單。我當時興沖沖地打開，還以為會有什麼有意思的雜書，沒想到全是醫學類的專業書籍。」陳雨眼裡的李晟，除了醫學，還是醫學：平時幾乎沒有什麼個人愛好，早早就定下要投身於醫學事業的志向，業餘精力全部放在研究疑難雜症上……「他這個人好像就是為當醫生而生的。」在陳雨看來，李晟醫生「捨棄」掉了工作和生活中的大部分「重要事項」，包括發表文章、評定職稱這一類很多人都會非常在意的事情。「對他而言，可能多看一兩個病人比什麼都強。」
而在曾經的中學同學胡女士看來，李晟自小就是像「別人家的孩子」一樣的優秀典型。「明明當時他比我們都小一歲，但感覺像大哥哥一樣，為人成熟、謙和，而且從小就喜歡醫學，是那種天賦型的學生。」時隔多年，胡女士仍然能記起，李晟永遠是同學聚會最晚到的那一個。「我們當時經常開玩笑問他，說你怎麼這麼忙。其實大家都知道，他都是直接下了班，從醫院趕過來的。」
與死神賽跑的最後八小時
「搶救李晟醫生的時候，溫醫大附一院幾乎全部科室的醫生都趕過來了，我家人是內科醫生，他們當時全程參與了李醫生的搶救過程。」陳雨的家人都在浙江工作，其父母也在溫醫大附一院擔任醫生。李晟醫生遇害的消息，正是其父母告訴他的。
回憶起細節，陳雨倍感痛苦。「一開始聽家人說是頸動脈、下腔靜脈、腹主動脈都受到了損傷，後來還了解到胰腺脾臟也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損傷。最致命的是顱內情況當時根本沒法確定，因為李老師的頭部一開始是被重重砸了一下；但是那種情況下根本沒時間去做ct檢查，只能立即進行手術。可以說，搶救過程完全是在和死神賽跑。」
時間回溯到7月19日下午的溫醫大附一院搶救室。爭分奪秒，幾十名醫院專家輪流上陣。參與救治的，焦急等候的，一時間，搶救室內外早已擠滿了人。「第一步要把血止住，然後打麻醉，然後再做手術，每一步都要檢查。但是非常不幸的是，傷口比較嚴重，每一刀都是致命。」陳雨說道。
然而，八小時過去，這場賽跑並沒有成功。人們再也沒等來那位操着溫州口音普通話的李醫生。
「你高大帥氣，長我幾歲，我常稱你為『李大』。」在一些同事和實習學生眼中，李晟永遠是熱情開朗、樂觀待人的模樣，像自己的大哥一樣，是隨時都能幫助自己扛起困難的兄長。但是19日那天中午的李晟，卻彷彿無比「弱小」。「我不敢去點開那些視頻和圖片，聽到李醫生的呼救，我就感覺他好可憐、好無助。」曾經受治於李晟的病人於女士告訴記者，李晟醫生遇害消息傳出的當晚，他和家人泣不成聲，彷彿自己突然之間失去了一位親人。
一束市民送來擺放在溫州市殯儀館入口的菊花，上面寫着「在天堂一定要按時吃飯」
「幫我也帶一束花吧，就寫『李醫生，記得好好吃飯』。」於女士在7月22日上午也來到了溫州市殯儀館進行弔唁。臨行前，她的家人向她如此囑託。
現代快報/現代+記者 朱紹岳 實習生 李張梓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