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和新加坡的友誼，在2024年6月11日這個晚上，隨着新加坡門將哈桑·桑尼(hassan sunny)撲出泰國隊最後一個必進球而達到了新的高度。
在這場泰國對陣新加坡的世界盃外圍賽中，桑尼奮力抵擋出泰國隊的11次射門，間接將命懸一線的中國隊保送晉級世預賽亞洲區18強。
桑尼在中國一夜爆紅。中國網友親切地稱他為「國足第12人」，「為國足拼過命」。
他在新加坡開的椰漿飯攤迅速成為國人的熱門打卡點。更有無法親臨現場的網友，用網上流出的攤位二維碼轉賬「雲吃飯」，並留言，「中新友誼萬歲，恩人的店鋪必須好吃。」
在新加坡，上一個能有此熱度的體育明星，還是為新加坡贏得首枚奧運金牌，也是唯一一塊奧運金牌的游泳運動員斯庫林。
今年40歲的桑尼，在他二十餘年的足球職業生涯里，從未經歷過這一魔幻時刻：自己只是盡了守門員的本分，卻被中國網民在一夜之間「封神」。
「潑天的富貴」砸向「哈神」
對於自己「成為神」這件事，桑尼一開始是不太相信的。
「來中國之前，我的朋友告訴我，我在中國很受歡迎，但我並沒有完全相信他所說的。」 這位看上去靦腆、憨厚的新加坡門將在接受媒體採訪時直言。
在桑尼一戰成名後僅僅5天，他就空降中國，參加新加坡上市公司凱德集團在上海項目的活動。
當他走出機場的那一刻，桑尼知道，他朋友說的是真的。
大群的中國粉絲蜂擁上前找他簽名合影，以至於十多名保安不得不手拉手將他圈起來走，才能保證後面行程的順利進行。
被一群彪形大漢圈在中間的桑尼，始終保持靦腆的笑容，左看看右看看。打過無數場比賽的新加坡門將從未如此緊張。
「他本人很帥，非常友好。」特意追到上海來福士商場看桑尼的閔先對南方周末說，「他在電梯里一直朝我們揮手，直到電梯關門。」
「桑尼粉絲團」里，不乏真正的球迷。但更多的卻是像閔先這樣的網絡狂歡者。
閔先是某短視頻平台的博主，之前的粉絲數是5萬多。桑尼在上海的3天之行，他全程追隨，視頻最高播放量超過30萬，最高的一條點贊達到兩千多。
「之前的視頻點贊基本都是兩位數，這三天桑尼讓我漲了將近一萬粉絲。」 閔先承認，追桑尼的目的就是為了漲粉。
這些狂歡者里，既有想蹭流量的各種「咖位」的網紅，也有跟風湊熱鬧的普通網友。前者賭的是自己後台的kpi，後者要的是朋友圈的存在感。 他們合力發起了「桑尼造神運動」，並在這場運動中各取所需。
而對於這突然而至的「潑天富貴」，處於運動核心的桑尼顯然是懵懂而被動的。
他的家人非常不理解，甚至有些震驚，桑尼的女兒們問爸爸，「為什麼到處都能看到你的臉？」
但反應迅速的國人並不懵懂，眼看着桑尼成了新晉流量密碼，6月14日，深諳互聯網規則的90後 「幣圈大佬」孫宇晨官宣，桑尼正式出任旗下加密貨幣的官方代言人。
趁着熱度高點，趕緊來一波商務收割。因為沒人能知道，流量的下一秒會去哪裡。
流量選中了他
在新加坡球員里，桑尼無疑是優秀的。
但若是將視角放大到新加坡國家隊，情況就有一點尷尬了。
在fifa最新世界排名中，新加坡僅位列第159位。這是個什麼概念呢？躺贏的國足排在第88位。
在3個月前世界盃外圍賽的另一場比賽中，當新加坡以2:2逼平中國隊後，國足隊長張琳芃稱自己要退役以「謝罪」，原因是 「連新加坡都打不過，簡直是恥辱」。
如果將長期踢新加坡聯賽的桑尼放到世界級門將堆里，他可能只是個小透明。
但流量選中了他。只要是被流量選中的，不管他之前有多透明，都會瞬間爆紅，願不願意都要接下這一波 「潑天的富貴」。
桑尼如此，糖水爺爺、鵝腿阿姨、手沖老太皆是如此。
在流量的風暴里，每個人的命運各有不同。
武漢的糖水爺爺讓網暴者有了發泄的出口，「雪糕刺客」們藉機收回了高價賣貨的理由。
南京的手沖老太救活了被現磨咖啡比下去的雀巢速溶，排隊喝10元一杯速溶咖啡的網友收穫了集體參與的快感。
北京的鵝腿阿姨滿足了網友圍觀頂級高校的慾望，頭部學子收穫了又一波學歷崇拜的高潮。
流量的製造者在賺得盆滿缽滿後，馬上轉去下一個流量池狂歡。
而作為風暴核心的糖水爺爺、手沖老太、鵝腿阿姨們，要麼瞬間冷卻回原來的生活，要麼因接不住這突然的富貴而坍塌崩潰。
與桑尼團隊熟識的王生明告訴南方周末，他很希望桑尼能藉著這波流量在中國多拿幾個代言，「新加坡足球運動員的薪水基本是5000-8000新元，在新加坡就是一個普通的收入。即使有少數過萬的，跟其他國家的足球運動員相比，收入也並不算高。」
王生明坦言，新加坡很小，國內的足球聯賽賣不了多少門票，又沒有什麼大的贊助商。和中國的球員相比，即便算上匯率優勢，他們賺得也要少得多，「否則桑尼也不會去賣椰漿飯」。
王生明透露，在新加坡，踢足球的多數都是馬來人。而桑尼也是馬來裔。
儘管這位新加坡門將還沒有完全適應突然而至的名氣，但入鄉隨俗的禮節已經開始在學。在剛剛結束的中國之行中，桑尼在中國媒體面前表示，「自己的曾祖父有華人血統」。
「這個情節有點瘋狂」
6月19日，桑尼的椰漿飯攤位在他回國後的第二天重新開業，攤位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前去探訪的人卻發現，當天上午只有兩三桌食客光顧，與之前座無虛席的景象已是天壤之別。
桑尼的妻子也將當天準備的食材恢復到了原來的分量。她對之前給周圍居民造成的不便感到抱歉。
僅僅一周，打卡的人便如潮水般退去。或許，他們在等待或正在趕往下一場流量狂歡的途中。
在新加坡生活了五十多年的林樂芬對中國人追捧桑尼的熱情感到驚訝，而讓她尤為驚訝的是，中國人表達喜愛的方式是「二維碼轉賬」，「這個情節有點瘋狂。」 林樂芬說。
她並不了解，在中國，這種情況已經稀鬆平常，比如給心儀的主播打賞。又比如在特步捐款後刷爆它的直播間等等。
在桑尼的視頻下，一條這樣的留言獲得了高贊：「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人們腦子裡在想什麼。」
（文中閔先、王生明、林樂芬為化名）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任傑
責編 姚憶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