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晴朗的周末，我上了龍泉山。這次是從東麓上去的，目的地：成都城市之眼天文台。天文台位於龍泉山城市森林公園丹景台景區內。
這裡是龍泉山的制高點，海拔900米，視野開闊，能遠眺三岔湖、世博園的摩天輪、飛馳的地鐵十八號線，甚至能隱約看到天府國際機場航站樓。
龍泉山把成都分為主城區和東部新區兩部分。東側遠離市區，交通便利，是成都近郊最佳的星空觀測地。沒錯，我是來觀星的。
·龍泉山丹景台的夜空
如果不是最近去了一次山裡小住，我都忘了在地球上還能看到星空。曾經看《東京愛情故事》，有個細節記憶尤深：莉香說，今晚有星星哦！能在東京看到星星很難得，好想摘一顆回家。
當時在鄉下的我覺得很奇怪，晚上能看到星星不是很正常嗎？多年後才明白，城市越大，離星空越遠。
·成都城市之眼天文台外景
這是一個物理事實。成都城市之眼天文台科普負責人武建偉說，大城市很難看到星空，最大的原因就是光，還有一個因素是天氣。
「所以想看星星就得跑很遠，要不去山裡，要不去小地方，而龍泉山東側恰好集中了各種地方的優勢。」
那麼，你有多久沒有見過星空了？
那些「小白」問題
「這個圓球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天文台。」武建偉打開圓球的門說，「進來感受一下，是不是工業感很強？」
他按了一個按鈕，穹頂緩緩打開；再按了一下遙控器，望遠鏡自動旋轉，對準了窗口。窗外，藍天白雲，草木繁茂。這架望遠鏡口徑有204毫米（20.4厘米），像一門大炮。
「這叫折射式天文望遠鏡，裏面有三片鏡片，可以抵消色差，像這種規模的望遠鏡全國都沒幾台。用這個望遠鏡可以看到一些星星的細節，比如土星，月球的隕石坑、環形山都看得非常清楚。」
經常會有人問武建偉，氣象站和天文台有啥區別？他的回答言簡意賅：區別就是看的內容不一樣，天文台看地球以外的東西，氣象站看地球以內的東西。但氣象站和天文台也有交集。比如觀星需要知道天氣情況，所以天文台裏面都有一個小型的氣象觀測站。
作為科普工作者，武建偉經常會回答各種各樣「小白」的問題，比如什麼是恆星、行星、衛星？肉眼能不能看到太陽系？天文台能不能接收外星人的信號？等等。
·天文望遠鏡觀測到的月球表面
「所以很容易找到觀鳥觀花的組織，觀星的組織不好找，一個原因就是這需要很多專業知識，說白了就是門檻相對高一些。」不過，現在觀星的人越來越多。有些資深的觀星人，自己帶着天文望遠鏡來看；還有家長陪孩子看，結果比孩子更入迷。
他被問得最多的問題，是天文學有什麼用？他常給大家舉一個例子：時間。時間從哪裡來？只有通過天文觀測、校準、授時。另一個例子是太陽。太陽活動對人類生活的影響非常大，通訊、電力、衛星很容易受到太陽的影響。
甚至互聯網，就是因為20世紀70年代一批物理學家、天文學家需要共享數據而誕生的。通常講到這裡，很多人就開始陷入思考，「仰望星空」了。
我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去小夥伴家，他媽媽正在檢查他的作業，問，地球在哪裡？他答，地球在腳下。他媽媽斬釘截鐵地說，放x，地球在天上！當時我就震驚了，不亞於聽說火是冷的，冰是熱的，學是不用上的。
武建偉說，可能是因為人們有上下左右的空間概念，但在太空當中不存在這些概念，所以去理解這個空間關係有點障礙。
不過，我倒覺得純粹是科學知識不夠的原因。現在好了，有了城市之眼天文台，「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搞錯地球在哪裡了」。
·夜景觀測
同一片星空下
在成都城市之眼天文台，肉眼能看到人造衛星，甚至馬斯克的星鏈。星鏈像開火車一樣，一排排地開過去，而其他衛星是一個個地划過去。
也有不明飛行物，但大家並覺得不神秘。「有的可能是火箭發射的軌跡，有的是飛船落下的軌跡，還有的是導彈發射的軌跡，甚至是城市探照燈的光束。」
「那你們覺得有外星人嗎？」
「這其實是一個概率的問題。你去問科學家，可能大部分都相信有外星人。為什麼呢？了解一個數量你就知道了。太陽系當中有8個行星，其中只有地球有生命。像太陽這樣的天體，銀河系中有2000億個。而像銀河系這樣的天體，在宇宙中的數量也非常龐大。」
·星鏈
「為什麼沒有觀測到過外星人？」
「人類的信號在宇宙中並沒有跑出多遠，飛出太陽系都非常困難。離我們最近的恆星叫比鄰星，距離4光年。給他發射一個信號，4年以後才能接收到。是光跑四年啊！如果有生命的天體在離我們一萬光年的地方，假設有這樣的技術，跑過去一萬年，跑過來一萬年，人類的文明才多少年？」
·夜間觀測
李約瑟在《中國科技史》中說：「從中國天象記事可以看出，中國人在阿拉伯人以前，是全世界最堅毅、最精確的天文觀測者。」遺憾的是，中國古代的天文學走向了「天官之學」。
科學和神魅最初混沌不分，武建偉認為，這也是古人對自然現象的正常反應。雖然後來有點「走歪了」，但古人給星座取的名字、賦予它們的意象，是那麼美麗，那麼有想像力。
他經常跟小朋友講星座故事，發現中西的故事都有一些同樣的劇情。比如獵戶座和天蠍座，在西方的神話體系中，獵戶是一個神，天蠍把他蟄死了，所以他們是世仇，永遠不能見面。
在中國的星空中，獵戶座和天蠍座就是參星和商星，它們不能同時出現。杜甫在詩里就寫了，「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龍泉山丹景台落日
「你說巧不巧？非常有意思。因為我們頭頂都是同一片星空。」
「古人的詩里很多自然意象，什麼星星，月亮，白露，秋霜，楊柳，蜉蝣……比起現代人，他們似乎更懂自然。」
「在古代你不懂天象，就相當於現在不會玩手機。這在古代是常識。比如北斗七星，一年要指四個方向，如果你不會看天上的星星，都不知道明天該種啥。天文其實就是古人的日常生活。」
·木星
「《古詩十九首》裏面就有一句『玉衡指孟冬』。」
「玉衡，就是北斗七星比較亮的一顆星。『玉衡指孟冬』可能是說冬天來了。中國古代對天上的星星起名非常有詩意。」
「像你們這樣的人去野外徒步肯定不容易迷路。」
「還真是這樣。因為你懂了這些地理、天文知識之後，方向、時間，根本不是什麼問題。」
·北斗七星
宇宙非常深邃，非常迷人
武建偉是新疆人。他家鄉的夜空，繁星密布。高中時，他就開始觀星。那時候智能手機還沒這麼先進，他就用星圖自學。他最早認識的星座，是牧夫座大角星。「這個星座沒什麼特別，就因為是第一個認出來，所以記憶很深。」
他拿着星圖，挨個把星座對應起來。慢慢認得多了，天上的星星，他一抬頭基本上就知道它在哪，叫什麼名字。天上有88 個星座，但幾乎沒有可能在同一片天空把它們認完。
因為88個星座分佈南北半球。想認完，南北半球都得跑一遍。「有些星座北半球永遠看不到，比如說南十字座；南半球的人也沒見過北斗七星。」
熟認星座之後開始進階——看深空天體。深空天體就是你用肉眼看不到的天體，比如星雲、星團、星系，需要藉助天文望遠鏡。這時候就要上裝備了。他買的第一個裝備是「星特朗」小型望眼鏡，能看到木星的表面和它的衛星。那時候他上高二。
高考時，想報天文系，那時候全國才四所學校有天文系，退而求其次學了物理。一開始有點遺憾，後來發現也挺好的，天文跟物理很近。大學畢業，他繼續「追星」，去了西藏的一座天文館工作。「所以一直從事的這方面的工作，我覺得很有意思。」
·星雲和星團
看星空時，武建偉腦子裡常會有各種奇奇怪怪的思緒出現。有時會假想自己獨享一個星球，氣候適宜，食物充足。
有時會感嘆宇宙的神奇——比如宇宙誕生時的元素只有氫，後來通過恆星的聚變產生了更「重」的元素，但是比鐵「重」的元素只能在恆星滅亡的過程中才能產生，這也就意味着我們身體的所有組成部分都來自於一顆已經死掉的恆星……
·夏季銀河
·英仙座流星雨
還有許多問題讓他着迷：宇宙中的物理規則到底是「誰」制定的？各個規則之間配合的如此精妙，以至於誕生了人類這麼複雜的生物。宇宙中的黑洞到底通向哪裡？等等。
黑洞、飛船、外星人、主宰、星際移民……觀星久了，自然會討論這些問題，雖然都是老話題，即使討論過無數次，武建偉依然覺得興味盎然。「因為宇宙非常深邃，非常迷人。」
幾年前，《成都市中心城區景觀照明專項規劃（2017—2025）》出爐。「暗夜保護區」作為一個新詞躍入大眾視野。
「暗夜保護區」是一個生態學上的概念，武建偉對它的理解是：「暗夜也是一種資源。龍泉山也不能老是農家樂，對吧？」
做天文科普這些年，武建偉發現，現代都市人，偶爾看一次星空，有一種身心寧靜的舒適感，就像魚入了水，鳥歸於林。「因為人本來就是從自然來的。」
·獵戶座
更讓他驚訝的是，現在很多小朋友都有「自然缺失症」。「他們對自然無感到什麼地步？他不知道菜是從地里長出來的，以為是從超市來。至少「80 後」「90 後」不會存在這個問題，對吧？」
「雖然不會存在這個問題，但他們也在都市樊籠里待太久了，想有一個接觸自然的機會。」
「所以這種天文觀星很適合，它比較科學、高雅，來了之後不是傻玩，而是有所收穫。希望觀星能慢慢成為成都人的一種休閑娛樂方式。」
馬上，寶瓶座流星雨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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