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律師》獲得第4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 圖/本刊記者 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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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電影，加油！」這是第4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以下簡稱「金像獎頒獎禮」）上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句話，無論是頒獎嘉賓、獲獎人還是主持人，都會在一通發言後說出這句話作為結語。回看近年香港電影概況，可知這話不只是一句口號。據香港影業協會公布的數據，2023年香港電影市場最賣座的前十名除了排名榜首的《毒舌律師》（1.15億港幣）外，其餘均為引進片；票房第二的香港本土電影《年少日記》上映一個半月，票房為2345萬港幣。2022年票房最高的香港電影是《明日戰記》（8178萬港幣），低於引進片《壯志凌云：獨行俠》和《阿凡達：水之道》。2023年香港上映影片共267部，其中港產片46部——2022年的這個數字僅僅是27部。
2024年4月14日晚8時，金像獎頒獎禮揭開序幕。歌手陳蕾在樂隊伴奏下帶來盧冠廷創作的歌曲《一生所愛》，作為電影《大話西遊》（1995）的配樂，這首歌已流傳多年。在「從前、現在，過去了再不來」的歌聲中，屏幕上放着香港電影片段混剪，從1980、1990年代的崢嶸歲月，到2000、2010年代的港人北上，再到近年的大製作、小成本並行，經典畫面一一呈現。
曲終，劉嘉玲身着黑色禮服走上頒獎台，胸前戴着一隻搶眼的金色龍蝦項鏈。在頒發最佳新演員和新晉導演獎之前，她問台下的演藝人士：「你們覺得做一個演員最重要的是什麼？」一陣互動後，她給出自己的答案：耐性。「有一個演員在1990年憑藉《說謊的女人》提名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演員，提名6次經歷21年，終於在2011年憑着《狄仁傑通天帝國》拿到最佳女主角獎。所以我覺得作為一個演員，等走位，等好劇本……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耐性。」她說的這個演員是她自己。
大鵬憑藉《第八個嫌疑人》入圍最佳男主角
對於角逐金像獎的演員導演們來說，「耐性」是一個恆久有效的語彙。現下的香港演員，不僅要在自我懷疑中磨鍊演技，更要在為數不多的拍片機會中擠破頭，才有可能拿出作品接受大眾的評判，當中極少數的幸運兒，最終才能出現在金像獎提名名單中。在這一點上，大眾認知里早已成名的演員和新冒頭的演員經歷着同樣的折磨。除了自陳需要耐性的劉嘉玲，2023年終於獲得最佳女主角獎的鄭秀文此前已經拍片30年，拿過10次最佳女主角提名；本屆獲得最佳男主角獎的梁朝偉，儘管已經六度拿獎，但距離上一次也已經過去了19年（2005年，梁朝偉憑藉《2046》獲得最佳男主角獎）；獲得最佳女配角獎的梁雍婷，2014年出道，2018年獲得金像獎最佳新演員的提名，時隔六年才最終獲得金像獎的青睞；最佳女主角獎得主余香凝也是第六次提名，第一次獲獎；而獲得最佳導演獎的鄭保瑞，第一次提名是2003年的傑出青年導演獎，此後在2013年、2022年曾兩度入圍最佳導演，但都與之失之交臂。
在香港電影百花爭艷的黃金時代，金像獎極具分量，拿獎是錦上添花，更意味着來自演藝行業和觀眾的肯定。而今，「港片已死」的論調如潮汐漲落，隔一段時間便會湧起，但獲獎並未因此變得輕鬆。如上一屆終身成就獎獲得者胡楓發表感言時所講：這個獎很早就應該你拿，怎麼現在才給你啊？我說這個獎是按順序來的，一個一個來，不要心急。既然我拿到這個獎，那我就是罪（粵語中的『序』和『罪』同音）有應得。
表面上看，老人沒法退，新人頂不上，但青黃不接或許不是最大的問題。香港電影正在進行一場與時間的拔河，由此看來，「加油」與「耐性」是最契合當下的精神。
觀看紅毯儀式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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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現場，有的獎項與獎項之間會播放即將推出的新片預告。2023年4月16日，在第41屆金像獎頒獎禮上播放的多個影片預告中，有兩部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一部是《白日之下》，一部是《年少日記》，兩部都聚焦於香港的社會現實，一個指向老人，一個指向兒童。
兩部影片上映後，果然口碑極佳，截至發稿，《白日之下》在豆瓣上的評分為8.0，《年少日記》為8.6。《白日之下》由簡君晉執導，余香凝、林保怡、姜大衛主演，講述新聞記者凌曉琪（余香凝飾）收到一宗有關殘疾院舍（看護機構）「彩橋之家」虐待院友的爆料，為了調查真相，她偽裝成院內老人通伯（姜大衛飾）的孫女前去暗訪，逐漸揭開院舍的殘酷真相。
電影中的故事改編自香港發生過的真實事件，包括2015年的長者遭脫光露天沖涼事件，2016年的院舍涉嫌虐待、長期捆綁事件，2016年的康橋之家八個月內六名院友離奇死亡及前院長涉嫌與智障女非法性交獲撤控事件等，重現了香港私人院舍在監管不善的情況下發生的慘劇。影片找投資花了五年時間，最後在古天樂的公司支持下得以拍攝完成。
金像獎頒獎禮當天下午5時許，《白日之下》劇組走上紅毯。作為本屆金像獎熱門影片之一，《白日之下》獲得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最佳新演員、最佳攝影、最佳剪接、新晉導演等16個獎項的提名。
最終，《白日之下》獲得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最佳女演員三項大獎。
此次最佳男配角獎競爭激烈，吳慷仁（《但願人長久》）、謝君豪（《毒舌律師》）、李尚正（《死屍死時四十四》））、黃梓樂（《年少日記》）皆有出色表現。最終，76歲的姜大衛憑《白日之下》里的無依老人通伯一角獲獎，這也是他首次獲得金像獎。
姜大衛已經入行72年，他4歲登台表演，早在上世紀50年代就在《梅姑》一片中亮相。在《白日之下》中，他飾演的通伯裝瘋賣傻，只求有一個安身之所。姜大衛上一次獲得表演獎項還是1970年，他憑藉《報仇》成為香港首位亞洲影展影帝。領獎時，他說：「這一世，電影給了我一切，如果有下一世，還要做電影人。」發言臨近結束，他用普通話感謝了恩師、已故導演張徹。這是一個許久沒有在大眾耳中出現的名字，但只要一被提起，就能勾起一段關於金戈鐵馬的回憶。
上一屆最佳女主角獎獲獎者鄭秀文擔任本屆最佳女主角獎的頒獎嘉賓。此次最佳女主角獎的五位入圍者都不是熟面孔，除了余香凝（《白日之下》）、王丹妮（《毒舌律師》）、衛詩雅（《不日成婚2》），還有女歌手謝安琪（《4拍4家族》）和dj、填詞人鍾雪瑩（《填詞l》）。余香凝此前已憑《白日之下》獲得第30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和香港電影導演會的最佳女演員獎，是此次金像獎的獲獎熱門。她在台上說：「作為一個女性，我相信任何年紀我們都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她生於1993年，演過不少戲，但一直沒有得過分量足夠的獎項。她回憶，接到《白日之下》劇本之前，自己剛生孩子，在當全職主婦，也做好了以後演媽媽的準備。「我長得太老積（早熟），早就演過媽媽。」所以見到曉琪這樣的角色，她一口答應。
余香凝憑藉《白日之下》獲得最佳女主角獎
同樣獲得多項提名的《年少日記》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中學老師鄭sir正經歷着婚姻破碎、父親病危，一日，他收到一封未署名的遺書，在找尋書寫者的過程中，充滿暴力和遺憾的童年一幕幕浮現，他希望找出企圖輕生的同學，阻止悲劇重現。電影海報上的宣傳語是「致沒被愛過的你」。《年少日記》在本屆金像獎中獲得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最佳新演員、新晉導演等12個獎項的提名。最終，導演卓亦謙獲得新晉導演獎。
領獎時，卓亦謙對未來的自己喊話：「我想和未來的自己說，阿卓，你一定會遭遇失敗和低潮，但你一定不要忘記，你拍戲的時候，多少人陪着你一起走，他們今天是怎麼相信你的，你明天就要怎麼相信自己。」
卓亦謙還感謝了電影監製爾冬陞。《白日之下》和《年少日記》都由爾冬陞監製。2015年至今，爾冬陞連任香港電影金像獎組委會主席，期間，他一直致力於推動香港「首部劇情電影計劃」——《2013年施政報告》宣布推行，由香港電影局支持、電影發展基金撥款資助，作為香港特區政府支援電影業的最新措施。這項計劃旨在通過電影創作及製作計劃比賽選拔新秀，以獎金髮放的形式，向申請人提供資助，為本地電影業培育人才。截至2023年11月，該計劃資助的作品已有13部在香港院線上映，另有1部只在電影節作有限度放映。《年少日記》和在前幾屆金像獎頒獎禮上讓人耳目一新的《一念無明》《金都》等電影都是這個計劃的成品。
《年少日記》劇組在紅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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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兩項大獎的角逐都在《毒舌律師》《白日之下》《命案》《金手指》《年少日記》五部影片之間展開，這是一場香港電影的新舊之爭，《命案》導演鄭保瑞、《金手指》導演庄文強、《毒舌律師》導演吳煒倫皆是在香港電影黃金時代受到滋養（儘管這是吳煒倫第一次執導，但他2001年已經入行）、跟隨香港電影工業一路走來的成熟導演。而《白日之下》的簡君晉和《年少日記》的卓亦謙都是1987年生人，明顯帶有新一代香港電影人的視角和特質，簡、卓、吳三人也同時提名了新晉導演獎。
兩項大獎頒出之前，《金手指》和《命案》幾乎瓜分了全部技術類獎項。《金手指》獲得最佳音響效果、最佳攝影、最佳視覺效果、最佳美術指導、最佳服裝造型等五個獎項，《命案》則獲得最佳剪接。隨後，《命案》編劇游乃海、李春暉獲得最佳編劇獎，梁朝偉則憑藉《金手指》獲得最佳男主角獎。
這已經是游乃海第三次登上金像獎領獎台（前兩次是2004年的《大隻佬》和2006年的《黑社會》），卻是李春暉第一次獲獎，儘管他已頭髮花白。在台上，他緊張到手抖，還拿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小抄，上面寫着他要感謝的人。「說了這麼多，我最感謝的還是身邊的人。因為做編劇的人，又感性，又窮，又清高……真的很難相處。」他說。
鄭保瑞憑藉《命案》獲得最佳導演獎
在最佳男主角獎的競爭中，林保怡（《白日之下》）和黃子華（《毒舌律師》）一度是多家媒體預測的熱門。這是58歲的林保怡第一次入圍金像獎的最佳男主角獎。在大眾的過往印象中，他多在劇集里扮演精英感強、溫存的角色，此次則飾演一名患有眼疾的殘障院院長，在資方施壓下艱難維持殘障院的存續，他在耐心看護院友的同時，也向弱勢群體伸出魔爪，人物複雜，層次豐富。
黃子華憑藉「棟篤笑」獲得極高聲望，早年他主演的電影票房慘敗，但2022年主演的《飯戲攻心》獲得香港電影年度票房第二,2023年主演的《毒舌律師》更是成為香港電影年度票房冠軍。古天樂和袁詠儀頒獎時與他互動，他開玩笑放話，「沒得獎就要拂袖而去。」獎項最終花落梁朝偉，人在德國的他在視頻里一臉憨笑，「是不是現在開始說得獎感言？」他發表完獲獎感言後，代他領獎的劉嘉玲補充：「我知道梁朝偉一拿獎，很多人都會說，不會吧又是他？但我這麼多年在他身邊，我覺得他真的是一個很偉大的演員，普通演員可能付出100、200分，但是梁朝偉付出了500、1000分的努力。」梁朝偉聽後趕忙說，「不是好偉大，只是好演員。」
梁朝偉憑藉《金手指》獲得最佳男主角獎
在最佳導演獎的角逐中，第三次獲得提名的鄭保瑞憑《命案》（（2013《車手》，2022《智齒》））首次獲得金像獎最佳導演獎。在《命案》中，林家棟飾演的算命先生一心想幫他人改命，結果被捲入接二連三的厄運。影片中大量出現室內的暗角、帶血的浴室等各種逼仄空間，鏡頭在類似場景之間騰挪轉換，荒誕、驚悚、殘忍，帶有明顯的銀河映畫風格。鄭保瑞說，這部電影在新冠疫情時開拍，他感觸良多，他特別感謝了杜琪峰。
最佳影片由日本導演是枝裕和頒發，獎項花落枯坐一整晚的《毒舌律師》。
《毒舌律師》獲得最佳電影，男主角黃子華髮言
監製江志強發表完獲獎感言後將位置留給了吳煒倫和黃子華，黃子華回憶，拍攝期間，每一句台詞都要跟法律顧問去確認和挖掘。「我們的戲從頭到尾一個獎都沒有，我很想如果當時我得到獎了，想和 jack（吳煒倫）說『如果我們今晚得不到任何獎，我將這個獎送給你』，但現在更好的結果出現了，謝謝大家，謝謝我們的導演，謝謝老闆。」他哽咽着說，「剛才當我一直在等待『最佳男主角』獎時，我其實覺得如果我有機會上台領獎的話，只會說一樣的話，就是我常說的，牡丹雖好，但還需綠葉扶持。我們演員只是綠葉，最重要的是創作那個人，我們的導演。」
吳煒倫說：「我感受到上下一心去拍部電影，我覺得這件事比拿獎更加重要，我希望以後每部電影，每一個電影人都可以上下一心，做好手頭上的電影。」
獎項或許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但與電影生產的整個過程相比，它又顯得沒有那麼重要。就像是枝裕和在頒獎前所說：與其說是創作者和表演者需要嘉獎，不如說，是我們每一個窮兮兮的電影人，需要一年一度的儀式，來不斷確認自己對電影的愛。
你看，台上台下的幾百號人都還愛着。
洪金寶獲得終身成就獎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張明萌
責編 楊靜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