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累計近600冊，形成審理報告30多萬字，二審庭審持續5天，判決書467頁……2023年4月，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對黃永存等47人涉黑案二審公開審判，在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刑三庭法官王雪的審判生涯中，留下了多個記憶深刻的數字。
談起這宗案件，王雪感觸頗深：「這是廣東高院有史以來二審開庭被告人人數最多、一案判處三名被告人死刑的涉黑案件，可以說是廣東省開展常態化掃黑除惡鬥爭第一案。」
暴力搶奪地盤壟斷市場一個涉黑組織形成
說起黃永存、黃永裕兩兄弟，廣東湛江廉江市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20世紀八九十年代，黃永存在廉江市以屠宰生豬起家，人稱外號「劏豬存」，之後他和弟弟黃永裕結交認識了當時社會上已經闖出惡名的吳某升、廖某。「當時，他們兩人名氣很大，跟他們相熟後就沒人敢惹我們了。」黃永存在供述中說。
仗着有吳某升、廖某二人「撐腰」，黃永存、黃永裕逐漸在當地培植起個人勢力，他們糾集了鍾亞光等「小弟」在廉江市多處開設賭場、打架鬥毆、欺壓殘害百姓，逐步形成自己的黑惡勢力團伙。
為了搶奪地盤、稱霸一方，黃永存、黃永裕開始與廖某、吳某升二人產生利益衝突，雙方反目成仇。1999年10月的某天，黃永存、黃永裕指使「小弟」在公開場合射殺了廖某，並搶奪了他控制的地盤，雙方矛盾進一步激化。吳某升多次公開表示：「一定要讓黃氏兄弟血債血償。」
這讓黃永存、黃永裕氣憤不已，他們安排鍾亞光等人持槍秘密跟蹤吳某升。2002年的某天晚上，鍾亞光發現一輛摩托車從自己身邊飛馳而過，猛然一看，發現摩托車後排搭載的正是吳某升，他立刻沖了上去，連開幾槍，結果卻不小心誤殺了駕駛員梁某輝，而吳某升倉皇而逃。自此，黃永存、黃永裕團伙惡名遠揚，在廉江當地成為人人忌憚的非法「權威」。
「他們一方面通過故意傷害、開設賭場、強迫交易、敲詐勒索、聚眾鬥毆、尋釁滋事等違法犯罪活動不斷擴張勢力範圍；另一方面採用非法手段壟斷廢鐵、廢膠收購及水泥熟料運輸市場等行業，攫取巨額非法利益，逐步形成了以黃永存、黃永裕為組織者、領導者，鍾亞光等人為骨幹成員，人數眾多的黑社會性質組織。」王雪說。
「根據廉江市當地群眾的反映，如果家裡小孩不聽話，家長會嚇唬他說，『如果你再不聽話，「劏豬存」（黃永存）、「爆眼裕」（黃永裕）就過來把你抓走了。』」王雪說，該組織的「恐怖」可見一斑，以致當地群眾聞「黃氏兄弟」則色變。
「我只是因為他們開車太快差點撞到我，隨口抱怨了一句，就被他們打得頭破血流。早就聽說『黃氏兄弟』是有名的黑社會（性質組織）『大哥』，被打了也只好忍氣吞聲，我們普通老百姓惹不起。」回憶起那段經歷，被害人陳某仍心有餘悸。
隨着廣東常態化掃黑除惡鬥爭向縱深推進，2021年4月，黃永存、黃永裕等47人悉數落網，盤踞廉江20多年的涉黑組織覆滅了。
467頁終審判決書宣判念了2個多小時
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以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故意殺人罪等多項罪名判處被告人黃永存、黃永裕死刑；以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故意殺人罪、尋釁滋事罪判處被告人鍾亞光死刑。其餘44名被告人分別被判處死緩至有期徒刑1年2個月。
宣判後，部分被告人提出上訴。2023年2月，案件二審來到王雪手中。
本案指控的犯罪事實相當龐雜——犯罪時間跨度長達20多年、被告人達47名、3名被告人一審被判處死刑。這些跡象表明，這起案件的審理將是一場「硬仗」。
不過，作為審理過多起有影響的涉黑案件的法官，王雪很快理清了頭緒。
「首先該案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特徵比較明顯，經法院查明，該組織先後實施了故意殺人、故意傷害、敲詐勒索、強迫交易等37宗違法犯罪行為，導致2人死亡、39人受傷。」王雪說。
「其次，該案後期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就是通過與不法商人勾結，『以商養黑』『以黑護商』來洗白自己，在審理過程中，我們也會分開對待。」
那段時間，王雪每天把自己「泡」在繁雜的案卷之中，仔細梳理每宗犯罪事實的證據，確保認定的每一宗事實都經得起證據檢驗。「凡是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提出哪些證據有問題的，即使以前核實過，我們也會再去核實一遍。」
連續奮戰兩個多月，合議庭最終作出了467頁的刑事判決書。王雪記得，宣判那天，光宣讀判決書的要點就念了兩個多小時。「為了增進普法效果，我們還設了宣判分會場，很多當地群眾前來旁聽。」
厚厚的一本二審判決書，儼然一部「專著」，比一審判決書還要厚。
那段時間，王雪幾乎每天晚上都工作到12時。「一審判決有些證據被縮略了，我要讓大家通過二審判決書看到案件的全貌，需要摘抄證據，並且保證證據是合法的，這個工作量確實很大。」王雪回憶。
3名被告人從不認罪到最後認罪
為了彰顯人民法院打擊黑惡勢力犯罪的堅定決心，增強廉江當地群眾的安全感，二審在湛江當地公開進行。
公開的開庭共持續了五天。
「在審理過程中，我們充分保障被告人的辯護權，讓所有的辯護人充分發表辯護意見，被告人的家屬、被害人的家屬及部分當地群眾旁聽了整個庭審過程，讓大家從審理過程中感受到公平正義就在身邊。」王雪說。
在王雪看來，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同樣重要，審判過程中要充分保證辯方的權利，讓他們充分地表達，才能讓他們對判決結果心服口服。
「庭審期間，有一名被告人認為自己是無罪的，在法庭上念了5個多小時自述書，我們沒有阻止他，而是讓所有觀看庭審的群眾來評判他說得究竟有沒有道理。」王雪說，「我們希望讓當地群眾看到，即便他們是犯罪分子，我們也會循法而行依法而治。」
令王雪印象深刻的是，該案中有3名被告人經歷了從開始的不認罪到最後的認罪過程。
「我們通過審判讓他們充分發表自己的意見，在最後陳述階段，有三名被告人當庭表示認罪服法，希望獲得從輕處罰的機會。而他們之前是不認罪的，這說明經過公開、充分的辯論，他們也覺得自己的辯解站不住腳。」
2023年6月27日，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庭內座無虛席，黃永存等人依次被帶入法庭，等待他們的是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的二審宣判。
「……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對黃永存、黃永裕、鍾亞光等3人的死刑判決依法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二審宣判詞，王雪讀了兩個多小時。讀完後，她嗓子都啞了，有點說不出話來。
不過讓她欣慰的是，宣判後，廉江的許多老百姓拍手稱快。
「通過親眼看到黑惡分子受到法律的嚴懲，我們讓老百姓了解司法機關掃黑除惡鬥爭的決心，進一步增強老百姓對未來美好生活的信心。」王雪說。
【專家點評】
廣東省人大代表、廣東省律師協會副會長、廣東至高律師事務所主任吳興印：
本案審理充分實現了良好的政治效果、法律效果、社會效果的統一
掃黑除惡鬥爭，為的是凈化社會空氣，匡扶正義，打造一個更加美好和諧的社會。隨着廣東常態化掃黑除惡鬥爭向縱深推進，各地的社會治安形勢持續穩定，營商環境持續優化，人民群眾的安全感、幸福感持續提升。
本案中，黃永存等47人犯罪團伙長期從事故意傷害、開設賭場、強迫交易等違法犯罪活動，並非法壟斷相關行業，攫取巨額非法經濟利益，使當地民眾談之色變、敢怒不敢言，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法院的公正判決，讓黃永存、黃永裕組織領導的涉黑團伙覆滅，是大勢所趨、民心所向。
通過本案，我們可以感受到人民法院在踐行「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目標。法院不僅充分保障了每個被告人的自我辯解、陳述的權益，特別是讓其中一個被告人自我辯解長達5個小時，而且充分、全面、詳細聽取辯護律師提出的每一個辯護要點，仔細核實每一個證據。
「黑」要怎麼掃？「惡」要怎麼除？本案法官無疑交出了完美答卷。「泡在繁雜案卷」中的日日夜夜是法官對還原案件事實的極致追求；「5天公開庭審、耐心聽取被告人5個小時的發言」是法官對程序正義的堅定維護；「467頁的刑事判決書」是法官對「罰當其罪、罪刑相當」的莊嚴宣告。本案的審理充分實現了良好的政治效果、法律效果、社會效果的統一。
文 | 記者 張豪 董柳 通訊員 范興龍 吳靜怡
圖 | 受訪者供圖
視頻拍攝、剪輯 | 通訊員 李開興、黃志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