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潘攻愚】
2020年5月18日下午,馬斯克在twitter(後來被他變成了「x」)上發了這樣一個推:
「服下紅色藥丸。」
「red pill」這個典故出自1999年的電影《黑客帝國》。黑客發現自己生活在類似於「楚門的世界」計算機模擬中,服下藍色藥丸會忘記一切,像機械人一樣進入到一個loop循環中。而紅色藥丸代表的是打破計算機算法之牆的衝動,象徵著群體性揭露秘密精英群體真相的暗語。
服下紅色藥丸,意味着馬斯克開始了一種思想長征,他決定要對過猶不及的政治正確思潮,即所謂的「覺醒文化」展開反擊。
按照《馬斯克傳》作者沃爾特·艾薩克森的說法,這個推特開啟了馬斯克心靈齒輪的一種逆向轉動——由支持民主黨一步步向共和黨靠攏,並且最終和他曾經嗤之以鼻的特朗普握手,成為2024年美國驢象之爭中最大的象食投喂者。
從拒絕到迎合,從排斥到擁抱,馬斯克看似和特朗普的競選夥伴——彼得·泰爾這位硅谷風投教父的門徒,《鄉下人的悲歌》作者萬斯有着類似的心路歷程。
哈里斯金主vs特朗普金主
比爾蓋茨們習慣性地在公共領域愛惜羽毛,他們垂垂老矣之後,馬斯克已經成為美國新一代新興政-商力量的頭部偶像。聚光燈下隨性起舞,十里洋場隨手指點。不過和萬斯不同的是,馬斯克是有着「飛天遁地」能力的高科技行業大亨,他對美國高層政治圈的日趨熱情,以及政治光譜的自我校準和個人形象的媒體投射,或許都可以從2016年hbo熱播的一部美劇《西部世界》中找到一些潛鱗戢羽。
這部劇對馬斯克念茲在茲的,由《黑客帝國》中紅色、藍色藥丸所隱喻的「計算機模擬世界」做了整體性、放大性的思考。
而且在《西部世界》中,我們還可以一窺馬斯克的「超級人工智能」、「機械人大種群」、「未來人類學」等理念的具象化表達,以及馬斯克的「deepmind」以及他蔑視和鞭笞的美國左派「deepstate」。
如同好萊塢著名的「兄弟連」科恩兄弟一樣,諾蘭兄弟在選擇題材,改編劇本,鏡頭語言方法論方面不分彼此。《西部世界》的導演兼編劇就是小諾蘭(喬納森·諾蘭),和執導過《盜夢空間》、《星際穿越》的兄長克里斯托弗·諾蘭一樣擅長處理時空重構之虛構場景下的非虛構敘事
《西部世界》於2016年10月在hbo首映,創下2014年《真探》第一集以來首播收視率最高,不過在2022年12月下架。平均每集900萬美元的高昂成本,逐漸走低的收視率讓第五季最未能上映,以爛尾收場,高開低走。劇集已經結束,但馬斯克的政治旅途也許才剛剛上路。
馬斯克與《西部世界》不得不說的故事
對於熟悉《西部世界》的粉絲來說,概述《西部世界》的劇情有些畫蛇添足;對沒看過這部劇的受眾來說,介紹劇情又有一些劇透之嫌。限於篇幅,還是有必要對劇情梗概做簡要介紹。
故事開始於2050年代的「西部世界」,幕後金主是delos公司。「西部世界」是一個虛構的、技術先進的狂野西部主題遊樂園,裏面住着機械人「接待員」(host)。該遊樂園迎合那些花錢買票的遊客,他們可以在遊樂園裡盡情享受最瘋狂的幻想。「接待員」這些生物機械機械人與人類沒有區別,它們被編程為滿足遊客的每一個願望,並將參與並遭受各種暴力和性行為。公園的運營商為這些接待員在與遊客互動時創建敘事,但每次敘事完成後,接待員的記憶都會被抹去。
園區的妓院老鴇和妓女
《西部世界》四季的主題可以用一句話概括:
1 機械人的人化——被程序操控的接待員意識覺醒,變得像人一樣(第一季);
2 人的機械人化——有血有肉的碳基生物人,其實也被編碼算法操控,幾與機械人無異(第二季);
3 機械人走出樂園,發現真實的人類世界其實也是一個「樂園」(第三季);
4 人與機械人的合作與戰爭(第四季)。
在劇情走向爛尾之時,劇情出現了超級ai,一個無所不包,可以預知和控制萬事萬物的「ai利維坦」rehoboam。這種帶有末世論色彩的巨型ai怪獸消化人世間所有的數據,將所有人的人生編碼,以強大的算法保證人類社會的和諧永生(劇情虛構rehoboam的誕生基於核爆後人類所遭遇毀滅性災難)。
那麼,馬斯克和這部劇有有什麼關聯?我們不妨先看看馬斯克前幾天搞出來的robotaxi,再看看《西部世界》女主角逃出主題樂園之後乘坐的「未來車」。
國外社交媒體上也有不少網友討論馬斯克robotaxi和「西部世界」未來車的趨同之處,以尤其是robovan的形狀可以說非常類似
型狀構造尤其是車內布置非常相似,而且馬斯克還搞了一群機械人跳舞,機械人給人泡咖啡,顯然,這群機械人就是一群host「接待員」。
馬斯克正在一把「西部世界」的硬件體系搬到現實中。而且,如果我們把他過去10年有關人形機械人optimus理念的公開言論做一個集萃,就會發現,他幾乎每一個有關機械人計劃的金句都在《西部世界》中實現了。
一、2008年,馬斯克從風險投資的失敗案例中體悟到,大規模量產的關鍵在於用機器造機器,設計一個造車的工程就是打造「製造機器的機器」,《西部世界》第二季告訴大家,host機械人的製造者其中有人也有host,也就是用host造host;
二、馬斯克堅持認為機械人最終會進化為超級ai,滅掉更柔弱更腐敗的人類,為了防止這一點,必須要訓練出一批能遵循公序良俗,品德高尚的機械人對邪惡的機械人反擊,以保護人類。《西部世界》的第四季host大戰,印合了馬斯克的想法;
三、人形機械人研發最關鍵的步驟是對人類行為數據的海量搜集,馬斯克的optimus工廠24小時不間斷搜集和分析模擬各種人類行為,在《西部世界》中,delos公司自從開辦「西部世界」遊樂園的第一天起,其主要目的不是盈利,而是秘密搜集人類的各種行為數據。
行文至此,也許會有讀者質疑,即便如此,把這部劇和馬斯克的頭腦相連結,是不是有強行比附,「深文周納」之嫌?在現實世界中,馬斯克和本劇的導演喬納森·諾蘭和某些演員保持着相當親密的私交關係,甚至,其中的一個女配角就是馬斯克的前妻。
馬斯克和諾蘭兄弟
在《西部世界》拍攝期間,馬斯克不斷出入片場,還多次參與影迷線下訪談,引導討論方向。在馬斯克的星球衛星計劃spacex發射期間的地面控制室內,站在馬斯克旁邊的就是喬納森·諾蘭。二人合作製作了spacex 獵鷹重型火箭發射的兩分鐘預告片,馬斯克還將這些片段發佈到了instagram上。如果說兩人在片場沒討論過故事情節設置和劇情走向,是簡直不可想像的。
馬斯克和英國女演員talulah riley曾有過一段浪漫的情感糾葛,兩人離婚後復婚,最終又離婚。talulah riley在《西部世界》中飾演一個美艷的機械人接待員。
她接待人類(劇中的主角,男一號威廉)進入樂園時,威廉問她是人還是機械人,她貢獻出了當季的最佳金句之一:
if you can』t tell the difference, what does it matter?
如果你分辨不出來人還是機械人,對發問者來說,這個問題就是無無關重要的。
馬斯克前妻talulah riley出演《西部世界》,馬斯克還發推讚揚:你演技真棒
馬斯克的夢想計劃之一就是讓optimus儘可能的「人化」,最終進化成「類人」。我們甚至有理由懷疑,talulah riley的這句台詞是馬斯克親自給她設計的。
近兩年以來,馬斯克逐漸跳上了對抗美國本土白左「覺醒主義」(wokeism)的前台。wokeism倡導抽象的種族、性別平等。在馬斯克看來,wokeism虛偽空洞,而且泯滅了善惡的界限,讓犯罪非罪化,動搖了真善美的傳統價值觀,甚至馬斯克的兒子受到wokeism影響而變性,馬斯克家族也是wokeism的犧牲品之一。
talulah riley同樣厭惡wokeism。二人走到一起結為夫妻,恐怕不僅是生理上的互相欽慕,還有價值觀上的情投意合。兩人離婚之後,talulah riley還曾多次發短訊敦促馬斯克收購twitter,拿到社交輿論的掌控權,以抵抗wokeism意識形態的侵蝕。
馬斯克的轉變:fcc、spacex與《西部世界》
必須要指出的是,《西部世界》開播及熱播之時,他還是民主黨理念的積極認同者,按照他自己的對自身政治光譜的描述:「我支持共和黨的左翼和民主黨的右翼。」
然而,在2022年馬斯克決定建立「超級溫和派的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之時,他內心政治傾向的齒輪正在發生微妙的逆動。
長期以來,美國國內波譎雲詭的政治生態和地域性以及生產力要素緊密結合,美國西海岸的硅谷是民主黨的一大票倉,尤其在世紀之交的互聯網泡沫破滅之後,風投集團秉承的科技重商普惠主義往往與民主黨高層的長袖善舞合謀。
具體到馬斯克本人,他從青年時代起就有對外太空保持着熾熱的夢想。然而那些坐擁波音相關產業的議員們大多是共和黨人,他們普遍反對由私營公司接管心目中本該由政府機構運營的事業,並且樂於嘲笑像馬斯克這種年輕、富有且有勃勃野心的顛覆創新者,他們對nasa的潛在可替代性方案敵意滿滿。很顯然,馬斯克的spacex計劃不但會暴露nasa官僚體系的顢頇守舊,而且會分食來自公私兩端的資金源。
2021年以來,曾經不斷受到奧巴馬精神鼓勵的馬斯克已經覺察到,民主黨執政團隊的監管大網正在收攏,spacex計劃的最大阻力居然是持續拿馬斯克捐款的民主黨高層。由於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fcc)掌握着頻譜的分配與拍賣,和通信運營商直接相關聯的產業,以及衛星和無線通信領域都必須讓fcc的老爺太太們點頭才能上路。
spacex開發的星鏈的第二個版本經過了與fcc長時間的齟齬才獲批,而且最讓外界匪夷所思的是,之後fcc與馬斯克的關係從暗地較勁變成了明面上的劍拔弩張,以至於到2024年前者出現了針對馬斯克的「泄私憤」舉動。
fcc主席jessica rosenworcel不斷抨擊spacex的starlink實施壟斷,佔據了幾乎佔了目前太空中衛星總數的三分之二,極大地提高了通信市場後來者的進入門檻;同樣是fcc委員會成員的共和黨人brendan carr則站出來給馬斯克說話,認為rosenworcel不惜脫下長衫撕破臉面的方式和馬斯克對抗,是典型的黨派政治行徑。
brendan carr以公開信的方式斥責rosenworcel是對待馬斯克的「兩面人」,fcc內訌日趨白熱化
fcc由五人小組組成。按照組織章程,這五人按照黨派身份劃分,每一個黨派不能少於兩人,主席由總統直接任命,於是我們看到fcc基本上是由三個共和黨+兩個民主黨,或者三個民主黨+兩個共和黨這兩種模式輪流坐莊。拜登執政團隊主導的fcc,不出意外地以rosenworcel為代表的三人民主黨小組占多數。
一年多以來,rosenworcel主導了一場對馬斯克的嚴厲政治審查:不但撤銷了spacex的 starlink項目授予的獎項(該項目旨在幫助美國偏遠農村家庭和企業連接互聯網),還拿回了8億多美元的政府補貼。
由此,我們能理解馬斯克公開場合中經常重複的一句話:「民主黨已經變成了充斥着分裂和仇恨的政黨。」fcc對此做了最好的註腳。
幾十年來,fcc首次出現了內部成員以致函參眾兩院的公開信的方式公開決裂——brendan carr痛訴由rosenworcel領導下的fcc意識形態站位優先,對馬斯克實施無理由的打壓,有意忽略了美國本土廣大偏遠地區聯網訴求。
如前所述,fcc和美國本土頻譜資源的關係如同王母娘娘掌管蟠桃園,尤其視5g毫米波資源為禁臠。而馬斯克旗下的特斯拉若要上馬毫米波雷達或者激光雷達項目,必然繞不開fcc這道坎。
業界普遍認為馬斯克在自動駕駛技術路線上是一個非常激進的「純視覺主義者」,反對攝像頭+傳感器+雷達的視覺融合技術,尤其排斥採用激光雷達解決方案。從技術層面上解釋馬斯克的選擇,各路行家已經着墨頗多,比如產品迭代以及成本控制等等,然而卻往往忽視了他和fcc的那種微妙的糾結感。
馬斯克明白,fcc先天帶有技術管制癖好,最終是不會放過他的。
在《西部世界》中,我們也看到了馬斯克在此問題上的心路歷程映射。「西部世界」老一輩工程師的開拓者由好萊塢著名影星安東尼·霍普金斯主演(如下圖),霍普金斯這個角色以幕後隱退的上帝視角預見了園區和host的未來。
主創人員通過該角色講述,通過硬性監管(host脊柱植入炸藥,一旦被識別跑出園區會自動自爆)的方式無法抵擋機械人的覺醒和類人化過程。群體機械人與人類的共存,以及新興科技的向前發展必須立足於一個更廣闊真實世界中。
在馬斯克看來,美國的民主黨人正在越來越遠離這個真實世界,他們有意迴避更加迫切的「人口置換」和家庭倫理道德的崩壞問題,卻喜歡手執麈尾玄談氣候變化,以虛妄取代真實,最終會遺禍無窮。
在影片中,霍普金斯這個角色以死亡獻祭了host們的逃亡和覺醒;在現實世界中,馬斯克也以擁抱特朗普獻祭了過去。他明白,有意和政壇保持距離無法安撫內心的那種宏圖偉業的躁動,不如換一種方式重新尋找自我實現的路徑。
《西部世界》與馬斯克的隱秘心境
不可否認的是,馬斯克確實和美國某些右翼或者保守派紅脖子共享一些問題意識。他喜歡以一種溫和派的立場談論社會治安、貧富差距和家庭倫理。我們可以推斷,他對愛潑斯坦的「蘿莉島」事件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厭惡,並且在x上引導公眾討論:從什麼時候開始,美國人民開始喪失善惡分辨力的?現實中的司法不公就是對善惡應有秩序最有力的嘲諷。
《西部世界》的園區就是一個無所謂善惡和倫理的世界,買票的入場者可以在園區內隨意發泄內心之惡念。「西部世界」可以喚醒被社會倫理規訓之下的人之獸性,「西部世界」園區的主題就是暴力和性,這非常類似於深層政府玩家們買票入場「蘿莉島」,來一場非人的歡愉。而且和「蘿莉島」事件一樣,入局者有一個類似俱樂部小團體的名單,名單內的成員私密共享一些不為人知的信息。
《西部世界》的園區是一個無法律無道德的「世外桃源」,黑衣人威廉(人類)可以每天進入園區強姦host——女主角dolores
《西部世界》通過大量情節隱喻暗合了馬斯克的「隱秘心境」。
民主黨倡導的「覺醒文化」就如同片中的男主角威廉一樣,迷失了自我而在園區內親手殺死了女兒,而最珍視家庭倫理的,不遺餘力要給女兒創造幸福生活的卻是一個女機械人招待員。
《西部世界》中同樣存在一個「deepstate」,delos公司的總裁希望通過搜集人類信息,實現身體的完美3d打印,然後將心智上傳至雲端,通過「不朽的body+不朽的mind」,實現永生。永生學是delos投資園區最強有力的隱秘動機。在這裡,我們彷佛看到了馬斯克的「腦機接口」技術,他主導的neuralink致力於解決腦損傷以及脊髓損傷等問題。誠然,馬斯克秉承人類常識和理性,也許並不認同永生學的技術路徑,但支撐該理念的「身心二元結合論」卻是他長期思考的方向和議題。
在neuralink問題上,馬斯克再次遇到了「fcc難題」,民主黨議員不斷對fda批准neuralink人體試驗前的審查提出質疑,馬斯克也逐漸意識到,如果真要搞《西部世界》中那種肉體3d打印+意識雲端上傳的技術,特朗普是一個可以交易的對象,至少是可以協商的。
《西部世界》中的肉體打印
《西部世界》的園區:馬斯克的童年
追溯馬斯克的家族史,我們可知其外祖父母認識於美國大蕭條時代,過着「游牧般的生活」。馬斯克生於南非長於南非,少年時代的南非充斥着各種暴力,機槍掃射和持刀搶劫比比皆是。他面對同學們的欺凌,不得不頻頻使用武力,靠着把對手打服才能保全自身的安全——這簡直是一個《西部世界》中可以角色扮演的嗜血園區。
這種刻在骨子裡的「叢林法則」意識將會伴隨着他的一生。特朗普和萬斯們的美國危機敘事是一種政治操弄,但也絕非無根可循。
於是,我們也發現,馬斯克看似政治立場變了,但在變的背後有一個不變的心結,即美國人、美國社會需要對潛在的危險保持一個清醒的態度,這些危險首先就包括人口更替和族群價值觀問題,他發現民主黨對這一問題是無能無力的,而特朗普至少還能提出問題。
也許在某個風和日麗的傍晚,在風景旖旎的度假村裡,馬斯克與《西部世界》的導演小諾蘭一起暢聊劇情中,馬斯克回望着自己的同年,同時也眺望着美國無法預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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