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由胡玫執導的電影《紅樓夢之金玉良緣》上映，引發觀眾熱議：《紅樓夢》這樣的長篇巨著到底適不適合改編成電影？怎樣的選角才符合原著人物形象？
歷次《紅樓夢》的影視改編創作由此再度受到關注。除了大眾熟知的1987版、2010版電視劇外，由北京電影製片廠拍攝、謝鐵驪導演的89版電影《紅樓夢》共有6部八集，長達10多個小時。上海演員夏菁在片中反串飾演賈寶玉，進組時她只有18歲。
當年這部耗時三年拍攝、耗資千萬元的大片是如何拍攝的？電影版《紅樓夢》有何特殊魅力，為何如今鮮為人知？日前，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專訪夏菁，揭開這部經典作品背後的故事。
從越劇到電影
「我從小學越劇，行當是花旦，不是小生。」夏菁的母親是越劇演員，叔叔從事樂隊工作，11歲時，她就跟着姐姐一起報考虹口越劇院，被破格錄取。「我小時候住在現在張園的弄堂里，聽着江南戲曲聲長大，那些唱段也會跟着哼唱，但其實更吸引我的是那身古裝行頭。我常會拿個床單披在身上，模仿戲曲演員的水袖動作」。
當時，虹口、靜安、盧灣三個越劇團在上海戲曲學校聯合代培一班學員，會教毯子功、戲曲身段，也有文化課學習。那時每逢有電影要拍攝，劇組副導演會到全國各地的藝術院校、劇團挑選合適的演員。剛在戲校學了一年，13歲的夏菁就被一位來招演員的廣西電影製片廠的副導演看上了，她坐了兩天兩夜火車去南寧，拍攝了人生第一部電影《春暉》。
「《春暉》對我的意義非凡，第一次獨自離開上海，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看到大山大河還有在田裡耕地的牛羊，見到了只在課本上描寫的美景，開闊了眼界。」也是在那次拍攝中，夏菁對電影表演有了基本概念，她開始學着去掉戲曲程式化的東西，演生活中的人，學說普通話。
不用試女角，你就是寶玉
電影《紅樓夢》開拍時，圈內外都有人為導演謝鐵驪「捏着一把汗」。除了電視劇珠玉在前外，由夏菁女扮男裝飾演賈寶玉的選角也引起一些討論。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夏菁還能找到當年「賈寶玉」的試妝照。照片里的她身上罩了一件粉色的繡花長袍，額發梳起，戴上珠翠大冠，襯得眉宇間英氣逼人。其實，少女時的她臉圓圓的，一雙杏眼稚氣未脫，旁人都覺得可以扮成寶釵、寶琴或湘雲，但劇組化妝師範青山搭了一眼輪廓，便直接拿來戲曲小生的衣服說，「你不用試女角了，你就是寶玉」。
試妝時，夏菁不信自己會被選上，索性抱着來玩的心態，「估計我比較放鬆，效果顯得比較自然調皮」。聽說導演一下子就看中了她，她還是將信將疑，「真的是我演賈寶玉嗎？」當時謝鐵驪不幸摔倒住院，《紅樓夢》建組耽擱下來。夏菁接到西安製片廠《黃河大俠》女主角片約，立刻奔赴過去。拍了兩個鏡頭後，《紅樓夢》劇組突然來片場要人，原來電影拍攝在即，謝鐵驪不捨得放棄已經選好的賈寶玉。
幾番交涉下，導演張鑫炎答應放人，夏菁也感動於謝鐵驪對自己的認可和執着。「剛開始拍的時候，越劇出身的我對女扮男裝並不覺得詫異和壓力，但隨着對選擇女演員飾演賈寶玉的爭議聲傳來，多少感到有些壓力了，但別無選擇，只能盡我全力。」夏菁笑着說。
她後來才知道，謝鐵驪一開始就決定賈寶玉要找女演員來反串。因這部鴻篇巨製要拍攝三年，如果找十三四歲的男性飾演，拍到後期，演員的形象可能有很大變化，而十七歲的女性在生理等各方面已經基本定型，適合長期拍攝。
做了三年「假小子」
「演員是塑造角色，生活中我是個女孩子，接演男孩角色，各方面就要往角色上靠，把自己假小子的一面挖掘出來。」三年里，夏菁剪短頭髮，拍戲時把胸狠狠勒平，忘記自己是一個女孩，在生活中也有意識地男性化。謝鐵驪喜歡每天喝點小酒，夏菁也不時陪他喝幾杯，說說話。
她眼中的謝鐵驪是一個大家，在片場永遠溫文爾雅，說話慢條斯理，導戲時也是啟發為主，從來沒有發過火。「拍戲現場閑暇時，謝導會和我們年輕演員輕鬆說笑。」當時劇組請了紅學專家給他們上課，即便有名家指點，夏菁坦言，十幾歲的自己並不能真正讀懂《紅樓夢》這部書，能理解10%就不錯了。看原著有難度，她就看白話版和通俗易懂的連環畫，把握好畫面感，在形態、站姿上也參考連環畫里的造型。「演普通人還可自由發揮一下，但經典名著受觀眾心目中條條框框的限制，當時年齡小，淺薄的理解很難把握，我更多的是把自己交給導演，30%是我的表演，70%是導演的詮釋和解讀。電影是門綜合藝術，最後呈現的是謝導和所有創作部門及演員共同完成的結果。」
寶玉出場時是十三四歲的少年，頭兩集里，夏菁着重把握人物身上純、憨的部分，沒有刻意區分性別，表現一個發育期的少年認識世界的過程。從18歲演到21歲，寶玉漸漸成熟，夏菁也在不斷進步。她一直記得這個角色的純，眼神里一點點拿捏感情的尺度，提醒自己不能太過，過了就是「淫」。
飾演林黛玉的陶慧敏比夏菁大兩歲，兩人都是戲曲演員出身，配合默契。小說里寫賈寶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林黛玉則是「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為了做寶玉的造型，夏菁前額的頭髮剃掉了一圈，這樣戴上頭套後，前額更加飽滿，眉毛特地貼了一層，顯得更加英氣。陶慧敏的林黛玉妝容眉毛細細、低低的，真箇「眉尖若蹙」。有一幕兩人並肩讀王維詩的場景畫面唯美，令觀眾驚呼寶黛二人如同從書中走出。為電影做人物造型的是王希鍾、范青山兩位北影化妝大師，他們的妝造理念不以漂亮為主，而是以像人物為主。
《紅樓夢》片長近13個小時，花費1200萬元，共拍成6000多個鏡頭、620多個場景，創下當時中國電影之最。三年來，夏菁和陶慧敏像讀大學一樣住在劇組裡，輾轉北京攝影棚，杭州、蘇州外景地，三進三出上海大觀園，只在過年時能回家幾天。為保持寶玉的狀態，她三年里沒有接其他戲，整部電影勞務所得一共一千元。
「錢都用在刀刃上了。」她尤記得影片道具、服裝之精美，髮飾全部請杭州的工匠師傅按照傳統樣式打造，孔雀裘是在鎮江的制衣廠特製的，還耗資300萬元在北京建造了「榮國府」。這些貨真價實的投入，讓電影版《紅樓夢》呈現出更高的藝術質感，螃蟹宴、賈母壽宴等大場面都更加還原書中的喧囂奢華。
電影上映後，作家夏衍、陳荒煤，紅學家馮其庸等都給出積極肯定評價，夏菁的塑造也得到認可，紅學家李希凡稱讚：「人物站住了。原來擔心賈寶玉，現在使人放心了。她與黛玉配合得很好，戲演得充分。」
「我是盡我全力，不想辜負導演的信任，也希望能得到觀眾的喜愛和認可。」夏菁說。
唯一讓她有些遺憾的是，電影片名字幕上打的是她臨時使用的略顯男性化的「夏欽」。當時，導演不想讓觀眾關注賈寶玉是由女演員出演，就讓夏菁選個男孩名字。夏欽這個名字還是飾演賈母的林默予幫忙取的。
電影版《紅樓夢》的演員都沒有被角色所縛。陶慧敏演了林黛玉後，有了「小白菜」等更多觀眾熟悉的角色，如今夏菁和她還時常聯繫碰面。「她有時還會叫我寶二爺」。後來，夏菁在《阿福哥的桃花運》《仇戀》等影片中出演不同女性角色，還演了展現當代上海風貌的電視連續劇《上海故事》，藝術表現力、塑造技巧等都逐漸走向成熟。「拍完戲，有很多年我都想把寶玉的影子去掉。演員一定要從角色中走出來，回歸自己，才能迎接下一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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