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化雨》:主流媒體集團應該出品什麼劇?

這幾年,主流媒體一直都是劇集出品方中,一個關鍵點位角色。

那麼,主流媒體應該怎麼出品劇?應該出品怎樣的劇?就變成了主流媒體在這個關鍵點位上的終極問題了,但是,這個問題,似乎此前沒有拿來系統探討過。

而當我們梳理了這幾年smg在關鍵點位上出品並在東方衛視播出的劇後,似乎有了答案。

2018年,在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smg出品了《大江大河》,豆瓣評分8.8分,

2021年,在建黨100周年之際,smg出品了《功勛》,豆瓣評分9.1分。

smg出品劇,已經成為關鍵點位、重大題材品質劇的代表。不僅在關鍵節點上不缺位、不失語,更是在重大題材表現上有方法、有創新——

《大江大河》之所以豆瓣評分高達8.8,因為它抓住了改革開放波瀾壯闊的特質,以城市和農村的雙重改革進程,國有經濟、集體經濟、個體經濟下的三種奮鬥歷程,拍出了時代洪流的驚心動魄;

《功勛》之所以豆瓣評分高達9.1分,因為它抓住了首批「共和國勳章」獲得者這個獨特視角,從八位功勛人物破題百年建黨偉業,既有黨性之偉大,又有人性之真實。

而在教師節40周年之際,smg自然仍是不缺位、不失語的,以第一出品方的身份,出品並在東方衛視播出了《春風化雨》。

那麼,作為在重大題材品質劇上出品成功率最高的主流媒體之一,smg在這次的探索中,又表達了什麼創新?累積了什麼經驗?沉澱了什麼價值?

一個新切口

主流媒體應該怎麼出品劇?應該出品怎樣的劇?

從《大江大河》到《功勛》再到《春風化雨》,smg出品劇給的第一個參考答案是——

應該出品具備創新切口的劇,才能在關鍵點位上做出聲響,才能在重大題材上做出品質。

教師題材作品,給人刻板印象,似乎更多關於「知識的教育」;但是,《春風化雨》不再拘泥於「知識的教育」,而是回歸到「人的教育」,關心的不只是孩子們的學習與成績,更是孩子們的營養、健康、衛生、精神、心理、社會化生存,它把教育的視角,從狹義的教育延展成了廣義的教育,教師的內涵,從教書之師延展到了教人之師。

尤其本劇切入的是「鄉村教育」,這個切口更是貼切。

它既切中了鄉村教育的本質——

在鄉村教育中,有比知識教育更重要的教育,是志氣、是理想。

安校長說,「他們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共情」。他們不會上帝視角、居高臨下地憐憫鄉村孩子,而該看到他們在逆境中仍然坦然、仍然上進的生命力,而鄉村教師們該做的,只是引導他們走好屬於他們自己的路。

所以,她會讓孩子們用酸菜換肉,用幫廚換飯,一是讓他們從小建立人與人之間的平等意識,不要有心理上的低位、精神上的自卑;二是引導他們有意識地去找自己生命的路徑與出口,在未來的人生路上,能靈活地應變、機動地協商,有更打開思路的生存之道。

它既切中了鄉村教育的要害——

作為致敬教師節40周年的作品,《春風化雨》其實也客觀呈現了40年鄉村教育發展之路上的難點、痛點。

故事起筆於2002年-2012年,很多非鄉村教育語境下的人可能未必能意識到,這十年間,鄉村教育最大痛點之一,竟然是孩子們的吃飯問題。

而本劇的藝術價值之所在,就在他把這個現實難題創作成了劇情線索與動力:

故事的開篇,是2012年營養午餐的政策下達伴隨着學生的食物中毒,顯示出了吃飯問題對於鄉村教育的急迫性與重要性;

而故事的原點,是在2002年,安校長剛被分配到鄉村學校進行家訪,看到孩子因家中無好菜找到老師而羞愧,而自卑,讓她真正共情鄉村學生之處境,才有後來十年如一日之堅守;

再到故事的轉折,是在2012年,當安校長與丈夫發生矛盾,壓垮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他把孩子們來之不易的酸菜給扔了,讓她意識到兩人不在一個價值觀上而決定離婚,而她也在回城與不回城的選擇中堅定了紮根於鄉村,服務孩子們的營養與後勤。

劇情的開篇、人物的動機、命運的轉折,全都源自「吃飯難題」,作品將其巧妙地劇情化與藝術化。

二者兩個切中,恰恰構成了鄉村教育的靈與肉、內與表——

前者是靈魂內核,切中鄉村教育最底層的教育之本;

後者是動力線索,其中鄉村學子最表層的生存之難。

恰似馬斯洛需求理論,最底層的生存需求與最頂層的精神需求,也在鄉村教育這一命題實踐之難中,被這部作品所看見、所表達。而在生存需求與精神需求之間,再是知識的教育、生活習慣的教育、社會化的教育。

當然,這個需求也在40年的歷程中不斷被解決,這個圖譜也在40年的歷程中不斷被拉高。當生存的問題不再是底層的問題,鄉村教育才能一級一級地往更高級的追求而奮鬥。

兩個參照系

「下得去、留得住、教得好」,是鄉村教師建設中的一個重要目標。

而主流媒體所應出品的劇,就是應在各個領域中的關鍵點位、關鍵問題有所回答的劇。

《春風化雨》就是用男女主的兩相參照形成了一組鏡像,兩種路徑說清了一個邏輯——

安顏(佟麗婭飾)和叢俊生(楊玏飾),一個是畢業後直接投身鄉村教育,一個是工作幾年後申請下鄉;一個是踐行了十年的資深鄉村教育人,一個是剛剛加入的新鄉村教師。

「下得去」,可能出於這樣那樣的原因,或許是命運的分配,或許是升職的考量,本劇都非常坦誠而真率地呈現,並不虛假誇大男女主的人性光芒。

安顏是安排下鄉的,作為最後一屆包分配的師範生,她待業一年後,才有這個機會。她並非不想留在城市,而是也無更好選擇,家人有抱怨,個人有抵觸,但是,卻也安之若素,既來之則安之,十年間不是沒有一絲動搖,卻一點一點越扎越深。

所以,「下得去」不是一個開始或者結果,而是一個過程。起初,可能是一個命運偶然間的安排,後來,卻變成了一個反覆確認後的選擇。

叢俊生是申請下鄉的,他有出於公心,希望學習鄉村教學經驗,但也有其私心,在劇中被不同人犀利地指出——

安顏說,「除了累積鄉村教學經驗,更是有評職稱的考量吧?」

學生說,「你過了一年不是還是會離開的么?」

校長說,「你堅持上課堂,是上課容易做課題難,還是害怕課題做不好影響評價?」

所以,本劇在呈現「下得去」的創作上,是非常誠實甚至赤裸的。

本劇並不糾結人為什麼「下得去」,而更關心人要如何「留得住」。

《春風化雨》的理解是——

留得住人的是嚮往的生活,要基於鄉村生活方式的認同;

留得住人的是成長的生命,要基於生命路徑的上升空間。

透過安顏這個鄉村教師人物的塑造,一是她讓觀眾看到了,鄉村教育不是一種只有犧牲、只有奉獻的口號,而是一種值得喜歡、值得體驗的生活方式,或許這樣的人生是清貧的,但也是淳樸的、簡單的,沒有爾虞我詐的職場爭鬥,沒有都市叢林的死感班味兒。

她也讓觀眾看到了,下鄉未必意味着社會地位的向下流動,一個有自驅性、使命感、生命力的人,仍能有不斷打開、不斷上升的發展空間,就像她從一個普通鄉村老師,一步一步成長為副校長、校長,她的個人成長也與中國教育的發展,交融在了一起。

但本劇也非常勇敢地直面「留不住」的難題,比如離開的陸老師,她對鄉村教育有情懷,對鄉村孩子有責任,但卻無力面對生存之艱難、收入之微薄。所以,通過這個角色和這個橋段,本劇也在豐滿話題的探討——

要有生計條件的保障、生活方式的認同、生命路徑的發展,鄉村教育才能真正留住好老師。

「教得好」,則如上文所論述的,這部劇做出了「教得好」的豐富層次——

既有理想層面的教得好,恰如周校長所說,「農村孩子太可憐了,父母只能解決他們的生計問題,但他們的理想抱負,沒人在意」,所以,鄉村老師就是要去在意他們理想抱負的人,去孵化他們理想抱負的人,才能改變學生一生的命運。

也有心理層面的教得好,恰如鍾校長所說,別人看不起你不是因為你出身農村、你家境貧寒,而是你不衛生,所以,你要學會讓自己體面,不要因窮而讓內心扭曲、而讓矛盾轉移;而你若是無法改變、無法闖過自己這關,長大之後才是真正讓人看不起。有一本書叫《貧窮的本質》,貧窮最可怕的點,貧窮給人造成的底氣匱乏所給人造成的思維方式,而鄉村教師的使命,就是扭轉這個思維的慣性,對抗這種心理的深淵。

再有社會化層面的教得好,知識層面的教得好,健康層面的教得好......透過《春風化雨》,我們才能感知,在因為種種因素而讓家庭教育相對匱乏、相對薄弱的鄉村,教師是如父如母一般的存在,一個「教得好」的鄉村教師,他的課堂遠不只在教室。

四代教育人

不管40周年的改革開放、教師節,還是100周年的建黨,紀念的本質在傳承。

為了讓精神不死,為了讓事業永固。

因此,在出品這類關鍵點位、重大題材的品質劇時,smg會整體把控此類劇的「劇眼」——

傳承。

所以,呼應於教師節成立四十周年,《春風化雨》刻畫了四代鄉村教育人。

第一代的於校長,一生清貧,錢與時間都花在了鄉村教育之上。

但是,恰是得到於校長的助學與感召,第二代的鐘校長也才走上了鄉村教育之路,一輩子待在和平中學,從未離開。

同時,於校長也影響到了第三代的安校長,她剛下鄉不久,就接到了為於校長治喪的任務。當她發現很多於老師學生寫給他的信件與明信片,看到很多鄉親自發戴孝、爭搶執幡,知道於老師曾說,「我就是老母雞,你們就是蛋,我能孵出一個來,農村就多一分希望」,知道他在執教的41年里資助了1311位學生,便立志要接過於老師的衣缽與傳承。

而當安校長一件一件地在為鄉村教育做實事兒,提議酸菜換肉、組織營養午餐、開辦助學小組......又讓叢俊生這樣的新老師決定留在鄉村,成為新一代鄉村教育人。

然而,本劇在「傳承」上的更大亮點,不僅在於抒情地敘述了代際傳承中的故事,更在於勇敢地直面了代際傳承中的問題。

比如第二代的鄉村教育者鍾校長,因為「體罰」而從鄉村教育的崗位上退了下來。

這其中,既有人與人之間的代際教育觀念衝突——

比如第四代教育工作者的叢老師,就不認可鍾校長的做法。但是,鍾校長卻主張,「老師就是行走的教鞭,能讓學生有敬畏之心。可是現在戒尺沒了,時代進步了,老師的權威卻沒了」。

這個劇的尖銳之處就在於,這裡其實體現出反思精神的,不是唯進步論地以為,新一代的教育思想就是超越於上一代的教育思想。事實上,鍾校長的主張,恰恰點出了當今語境下,不論鄉村教育還是城市教育的痛點所在、思想混亂所在——

教師正在失語,教育工作正在變得被動、散漫、管束艱難,於是,產生一系列的教育亂象。那麼,從過嚴到過松,是否存在矯枉過正?是否需要重新校正?

也有人與時代之間的教育輿論場的衝突——

技術的便利給了監管的權利,卻也給了誤導的可能、施暴的危機。

比如鍾校長的故事,就在提醒觀眾,你只看到了體罰的瞬間,卻沒看到前後的因果;你只看到了老師的暴怒,卻沒看到他對學生的心疼;你只看到了網上、陌生人的口誅筆伐,卻沒看到現實中、師生們的不舍挽留。

所以,其實這個劇的亮點,就在它呈現了教育在進步、在發展的過程中,現實世界中的複雜。

1號結語

所以,透過smg在《春風化雨》中的實踐,回過頭來,當我們再審視主流媒體如何出品重大題材劇時,似乎有了答案。

它是要有所思考、有所回答、有所創新的。

它要從主流媒體之視角,它要看到這一重大題材所代表的人群、想到這一重大題材背後的本質問題、找到表現這一重大題材的文藝創新方法。

比如《春風話語》,看到了鄉村老師們的真實處境,他們有他們之難也有他們之樂,有他們的局限也有他們的偉大;想到了鄉村教育的本質問題,如何「下得去、留得住、教得好」;也找到了鄉村題材教育劇的新切口,既切中了最頂層的本質,也切中了最底層的需求,在鄉村教育的精神理想與現實困境的天地間,見眾生。

而這,才是主流媒體出品劇時,應有之的文藝態度:

不只是獻禮與謳歌,還要能直面現實,還要有反思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