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條形碼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當看見紅色沙灘、被落日描上金邊的潮汐、周而復始的階梯,以及從稿紙上怦然飛出的數學符號時,坐在影院的人們想必會立刻意識到:《解密》註定不是一部會被迅速遺忘的電影。
即便在這個暑期檔大環境下,票房成績不算理想,口碑也呈兩極化,但它仍然是陳思誠作為導演,現階段最富表達和野心的作品。在這部電影里,陳思誠在認真地打出新招式,在擯棄曾經被詬病為技巧和套路的招式,執着地講述着一個關於人如何達成自我統一的故事。
從《解密》中,我們能夠窺伺出一些東西,即,一個商業片導演,究竟該如何處理個體在時代洪流中裹挾浮潛的這一宏觀命題,而這樣的命題又是否能夠被完滿消解?
宏大命題的未完成時
絕不保守的行事風格,其實在陳思誠最初選擇將《解密》搬上大銀幕時就有所映現。
麥家筆下的《解密》原著,相比於電影,尺度更大,它對於上個世紀微妙複雜的時代氣象,有着更加具體的描寫。
這實際上也構成了《解密》貫穿始終的一條暗線,即:容金珍這樣的天才與時代洪流的碰撞,個體與家國的勾連絞合。
全片圍繞容金珍的天才一生徐徐鋪陳,孩童時期就過分耀眼的數學天賦,青年時期少年老成、木訥寡言的行事作風,中年時因工作性質特殊而不得不對家人保密的無奈,以及年老時的衰弱和近乎瘋癲的精神狀態,他的一生,實在是過於跌宕起伏,也過於神秘。
他的天才,推動着他的命運湧入風暴中心,他無法融入世俗社會的「天才病」,也讓他的人生時刻處於他人的嚴密計算之下,被養父送進大學,被亦師亦友的老師當作重點培養的對象……
於是,他的人生似乎必然要與密碼牽絆一生,也必然要進入那所神秘的機構:701。在容金珍進入701後,劇情開啟加速鍵,與此同時,身處大洋彼岸的老師希伊斯,也因為特殊的社會環境,成為了情報部門的密碼專家。這樣一場強強之間的對決,看點並不在如何破解密碼,如何見招拆招,而是在於,作為個體,作為有情之人的容金珍,該如何應對這場較量?
「情」實際上是容金珍在完成自我統一之路上的關鍵密鑰,因為對老師有情,所以他格外珍惜他們之間的師生情分,同時,他在青年時代便有志於報效祖國,這也讓他從原本單薄的數學天才,轉變為有着自己所愛和堅持的革命戰士。
但它同時亦是容金珍在特殊年代裏未盡的遺憾。因為身份的特殊,容金珍無法向家人透露自己的工作內容,無法向他們尋求心理上的安慰,也無法與老師面對面地和談。電影里花費了不少筆觸去展現容金珍與他人之間的情感關係,從側面角度將人與時代的關係鋪陳開來。
實際上,關於人如何在時代夾縫中保有獨立的自己這一命題,在國產電影史上並不少見。譬如《陽光燦爛的日子》、《霸王別姬》等,都是頗具深意的佳作。然而,遺憾的是,因為審查機制以及創作者的創作方向等問題,在《解密》中,這一命題未能完整地呈現,特殊年代下的龐大體制,它與個體之間的對抗、和解、統一的複雜關係,被稀釋了,也因此,容金珍與701,以及背後的龐然大物,無法真正形成一種有機的關係。
同時,這裡也能覺察出陳思誠在處理這類命題時,稍顯生澀。相比於他以往的懸疑作品中清晰可見的人物對抗或正邪的兩極關係,《解密》中因為涉及多方勢力和龐雜的集體,也就無法讓其施展所長,最終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原本的好命題也只能處於一種未完成的語境之中。
敏感情緒讓位家國情懷
當宏大命題無法被完整地呈現,通過個體與集體碰撞摩擦而生出的社會情緒,也就無法被抓取到,這一遺憾其實也或多或少影響了《解密》的口碑。但值得注意的是,陳思誠適度迴避了社會情緒,轉而擁抱了更為根深蒂固的愛國主義。
這樣的處理方式其實頗為冒險,對於陳思誠團隊而言,無論是初試牛刀的《北京愛情故事》,還是之後的《唐探》系列,以及去年的爆款之作《消失的她》,這些作品的共同之處在於,順利嫁取了某個時間段內社會人群最為集中的情緒集合體。比如《消失的她》抓捏了性別對立和女性互助,《默殺》則抓准階級方向上的矛盾衝突,它們的成功,更是昭示了時下的院線電影,本就是一種社會情緒的宣洩產物。而陳思誠此次的適度迴避,某種程度上的確讓《解密》顯得不那麼陳思誠了。
但具體而言,這種迴避並非是完全不關心大眾的情緒敏感點,而是放棄特定的顆粒性的情緒對接,轉而升華到一種十分樸素的情緒上,也就是家國情懷。
電影中,容金珍曾多次說出一種類似革命口號式的宣言,同時抱有巨大的決心,投身密碼事業,這些情節的刻畫其實正是家國情懷潛移默化之中的體現。更為重要的是,容金珍與昔日恩師希伊斯之間因為所處意識形態陣營的不同,而產生的解密之戰,最終也讓容金珍更加深刻意識到了何為家、何為國。
於是值得讚賞的是,與其他同樣昭示家國情懷的作品相比,《解密》的主題表達更為凝練、更為自然,它沒有刻畫慘烈的戰爭狀態,劍拔弩張的意識形態對立,而是將隱蔽戰線作為家國情懷的載體,用一個個生動的角色為密碼事業的犧牲,無聲宣告出國之強大,其實恰恰出自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的付出和堅守。這種無聲勝有聲的方式,比起直白空洞的唱讚歌,更易於被當下的觀眾所接受。
自《解密》上映以來,不少觀眾揶揄其是「主旋律年輕化」的產物,這種年輕化反而能夠讓我們展開思考,年輕人對於主旋律的排斥,往往因為其對於個體的忽視和對集體的高度讚揚,但如果我們能夠以個體視角,以更為詳實的敘述方式,講述那個特殊年代的故事,是否就能讓這樣樸素的愛國主義更易於落地,易於被銘記?
不打尋常類型牌的冒險嘗試
陳思誠是當下內地類型片導演中值得被長期關注的創作者。一來,通過「唐探」、《誤殺》、《消失的她》等多部商業片的成績,他及核心團隊在票房市場上的號召力雖然毋庸置疑,但究竟有多強硬,仍然需要打個問號。二來,作為一位有着明確類型偏好和敏銳商業嗅覺的導演,在過往作品中,他表現出了對觀影人群和社會環境普遍的洞察力,而這自然會讓人期待他的新作能否跳脫出以往的爭議點和類型熟招,呈現出新的內容樣式。
而《解密》的出現,的確讓人看到了陳思誠對於類型化敘事的適度取用和下意識的剋制。
相比「唐探」系列作品中強懸念、重破案解謎、重反轉和伏筆鉤子的劇本設計,以及以事件為核心的框架設置,《解密》的敘事其實更為平實,更像是一部偽傳記片。
為了凸顯出容金珍身上的複雜和神秘性,陳思誠回歸了自己最為拿手的懸疑風格,以十場怪誕的夢來暗喻電影中一個又一個待解開的謎,隨着容金珍步入夢境之中,解密這一複雜的過程被略去,只保留滿牆的代碼和容金珍長吁一口氣後緩緩浮出的笑容。
這種虛實相映的表現手法,其實也是目前《解密》在市場上遭遇不同口碑的重要原因之一,想要看常規諜戰片的觀眾註定會失望,因為它的故事重點並不在表現敵我雙方鬥智斗勇,想要看人物傳記片的觀眾也會覺得有些許「貨不對板」,因為它在人物傳記片的類型之外,其實又疊加了奇觀化的場景。
十場夢境之外,陳思誠在《解密》中還設置了大量的符號隱喻來表現容金珍的心理過程,比如《愛麗絲夢遊奇境》、甲殼蟲樂隊、桌上放置的那扇檯燈等等。這些符號性的設計在他之前的作品中,其實並不常出現。
通過這些光怪陸離的超現實夢境,觀眾被動地走進容金珍的世界,探聽他內心深處潛藏着的慾望和秘密。童年時期的無助,少年時期對於性的幻想,中年時期陷入無邊無盡的金色稻田裡的迷惘與掙扎,暮年時囚于思想迷霧中的困惑難解,此刻,一一成為了他的夢。
誠然,《解密》中缺乏以往陳思誠作品中算作招牌的強懸疑、強反轉,但以夢境作為托底和邏輯的延伸,以奇觀式的視覺呈現調動觀眾的興趣,讓觀眾同樣置身於解密的過程中,將具象凝結為抽象,這的確是一種絕不保守、更加冒險的嘗試。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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