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封神三部曲》是以古典神話為骨,以現代影像為翼升騰的遠古史詩;電影《異人之下》就是以青春熱血為魂,以超能力為筆,繪就的都市玄幻奇幻圖卷。兩部看似風格迥異的作品卻都出自於烏爾善導演之手。烏爾善導演近日在接受北京青年報記者專訪時,笑稱這次拍攝電影《異人之下》是好奇心的驅使,中二魂的推動,「我是一個心懷好奇的人,希望每做一個項目,都攻克一個新的課題,我樂在其中,覺得很有意思。」這些年來,烏爾善導演不斷挑戰新的題材與類型,但是,他認為自己的創作目的從未改變,「我始終在做一件事情,就是在探索中國電影的新境界,內在的核心一直沒變,但呈現在不同的作品上,有了各自不同的形態。」
拍《異人之下》打下堅實的基礎很重要,所以決定老老實實地從頭開始講
電影《異人之下》正在熱映。影片改編自米二創作的爆款國漫《一人之下》。漫畫連載僅8年點擊量便超300億。片中,一直隱藏異人身份的張楚嵐(胡先煦 飾)自從遇見身世神秘的馮寶寶(李宛妲 飾)後,便被捲入不同異人門派爭鬥的漩渦中,各方勢力一一登場,呈現出錯綜複雜的國風異能世界。
烏爾善導演覺得這是一部自己必須要拍的作品,「我非常欽佩作者米二,他的漫畫給我帶來了非常強烈的創作慾望。原著漫畫《一人之下》在日常世界裏,給我們打開了一個特別有想像力的平行世界,不僅在思想深度上引人入勝,在藝術表現上也是無與倫比的,同時深刻觸及了文化的複雜性與豐富性,堪稱世界一流的佳作。這樣一位傑出的漫畫家以及充滿魅力的作品,我覺得有必要讓更多人通過電影來直觀、深入地去了解。同時,原著漫畫《一人之下》也為電影創作提供了寶貴的靈感和資源,電影將這些寶貴的文化資源轉化為更加生動、引人入勝的視覺故事,讓更多人感受到中國漫畫和電影藝術的獨特魅力。」
原著漫畫《一人之下》有宏大的世界觀和豐富的故事線,烏爾善導演笑稱自己現在也依然在追「周更」。如何將玄幻浩瀚的異人世界呈現在大銀幕上?烏爾善導演表示,堅實的基礎很重要,「所以,我決定老老實實地從頭開始講」。在烏爾善導演看來,電影創作就像將一筐新鮮的葡萄釀成美酒,需要提煉、濃縮、加強,使之在130多分鐘內散發出更濃郁的香氣,觸動觀眾的情感。
「在電影《異人之下》中,我首先着力描繪了世界觀的基本架構,比如,『炁 』的本質,異人的定義,以及他們內部派系的複雜關係。這些元素構成了故事的骨骼,張楚嵐和馮寶寶這兩位核心人物,則是牽動情感的神經。張楚嵐,一個背負着家族秘密和愧疚的青年,他的隱藏不僅是對爺爺遺願的堅守,更是一種對過往悲劇的自我救贖。馮寶寶,一個始終如影隨形的守護者,她與張楚嵐之間的親情和守護關係,是故事情感的基石。我希望通過深入挖掘這兩個角色的背景和內心世界,讓觀眾能夠真正地了解並愛上他們。「
用兩場情感豐富的戲份 突出寶寶對張楚嵐的守護
電影《異人之下》所講述的內容發生在異人大會的前夕。烏爾善導演認為,這一段故事很適合電影的容量,「這是張楚嵐從隱匿走向光明的一段旅程。他曾是隱藏在平凡世界中的異人,與馮寶寶的不期而遇,卻讓他的內心掀起了波瀾。他經歷了深刻的心理鬥爭,從堅守爺爺的遺命到勇敢站出來,為了保護生命中最寶貴的人——馮寶寶,他決定踏入那個充滿未知的異人世界。張楚嵐的心理鬥爭,是他成長曆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他的內心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選擇這個段落作為整個電影的主題,因為它觸及了每個人都可能面臨的問題:是繼續偽裝隱藏,還是做回真正的自己?這不僅對張楚嵐的成長至關重要,也是對觀眾的一種啟示,鼓勵每個人在面對命運挑戰時,能夠追尋內心的真實,擁抱自我,呵護親情。」
烏爾善導演透露,在劇本的創作中,他添入了一些細節,「我們挖掘了他的心理動機,強調了張楚嵐的隱匿更深層的原因在於,他因不慎暴露而導致爺爺的離世,他的生活始終伴隨着這份沉重的愧疚感。而在徐翔的閃回部分,我特別增加了兩場情感豐富的戲份。一場是在福利院外馮寶寶賣紅薯,這個細節在原作中並未着墨,我希望通過這樣的場景,向觀眾,也向張楚嵐傳達一個信息:寶寶一直在他身邊,以各種方式陪伴着、守護着他。還有一幕是張楚嵐沉迷於漫畫書時,馮寶寶挺身而出,將撞向他的車踩翻,也是強化了寶寶對他的守護。馮寶寶不僅是張楚嵐生命中的守護者,更是他唯一的親人,是心靈深處最真摯的情感,我希望以此豐富角色的內心世界,也讓觀眾感受到他們之間那份不言而喻的情感深度。「
演員是如何選出來的:長時間的課程錘鍊,還設立了三次關鍵的考核
《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作為神話史詩的電影,演員是正劇的表演風格,古典而莊重。而國風超能力電影《異人之下》則帶着幽默、輕鬆的氣質。在漫畫人物躍上銀幕的過程中,選角環節顯得尤為關鍵,與《封神第一部》的「質子封神演藝訓練營」一樣,電影《異人之下》召集了優秀的年輕演員加入到「異人訓練營」,以詮釋生動的奇人異士、少年群像。
烏爾善導演表示,漫畫在讀者閱讀過程中,人物形象和故事是同時出現的,這是非常具象的,「在電影《異人之下》的選角上,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演員要在形象上最大程度地去貼近漫畫形象,氣質上展現出角色的強烈風格。因為漫畫往往會把人物特點高度地提煉,比如,漂亮的特別好看,身材比例、容貌都很完美。要麼,就是奇特誇張,特別胖、特別矮、特別瘦、特別小,會把一個視覺形象高度的風格化,這都需要演員在形象上做到精準的呈現。」
為此,電影《異人之下》對演員進行了長時間地海選,「我們針對每個角色的特點,進行了有針對性的招募,每個角色有三個名額可以進入到訓練營中。」而訓練營的課程設計劃分為兩大板塊:表演與武術,每周六天,全方位塑造演員的技藝與氣質,烏爾善導演告訴記者:「表演課是上午三小時的沉浸訓練,旨在喚醒演員內心深處的潛能。我們鼓勵他們打破常規,嘗試多樣化的喜劇表演風格,透過排練深入挖掘角色的靈魂,讓每一次演出都充滿新鮮感和創造力。而下午則是屬於傳統武術的時間,進行四個小時的嚴格訓練,讓這些現代青年重新鏈接中國武術的精神與力量。我們的動作設計都是植根於中國傳統武術的精髓,這樣的訓練對於大多數20歲左右的年輕演員來說,是一次全新的體驗。他們中的許多人此前很少有機會接觸中國傳統功夫,從基本功的壓腿、拉筋、劈叉開始,一點一滴建立起自己的武術基礎,學習八極拳、八卦掌、形意拳等等。隨着訓練的深入,將根據他們各自角色的特點,進一步磨練專屬的拳法,使得每個動作都與角色的性格和故事完美融合。」
而經過長時間的課程錘鍊後,劇組還設立了三次關鍵的考核。烏爾善導演說:「每一次考核都是對演員們全面能力的檢驗。首先是試妝考核,要求演員們帶妝亮相,這是對他們能否融入角色造型的直觀測試。漫畫中那些獨具匠心的形象,無論是粉發、橘發還是白髮,都需要通過精心的化妝來呈現。 試妝之後,演員們將進行表演和武術考核。表演考核中,我們觀察他們的喜劇節奏感、台詞的掌握以及情感的傳達能力。武術考核則是對他們身體協調性、動作的準確性和力度的測試。這一系列考核不僅考驗了演員們的技能,更考驗了他們對角色的理解和投入。」
而在這個考核過程中,烏爾善導演也是在探索演員們如何實現漫畫的表演風格,「漫畫中的人物誇張而富有表現力,每一格都充滿了戲劇性。然而,當這些誇張的元素需要轉化為連續的表演藝術時,尋找合適的分寸感就顯得尤為重要。為此,我們安排了密集的喜劇課程和訓練,幫助演員們拓展自己的性格表現力和提升喜劇演技。我們深入分析了各種風格的喜劇電影,探究它們是如何通過不同的手段產生喜劇效果的,是形體的誇張?是台詞的巧妙?還是表演節奏的精準把握?通過對這些元素的細緻研究和實踐,演員們學會了如何在保持角色真實性的同時,融入適當的誇張元素,以營造出既有趣又引人入勝的表演。」
經歷了魔鬼訓練之後,演員們還要經過無數次的排練與嘗試。烏爾善導演表示,在開機前的兩個月,主創們沉浸在主場排練中,每場戲都經過了細緻的推敲和演繹。「我們與表演老師一起,攜手演員們深入每一幕戲的精髓,一遍又一遍地試演,探索最佳的表演方式。我一邊觀察,一邊思考:這個設計是否已經足夠精彩?或者,是否需要更換另一種表現形式?我們嘗試了多種表演方法。而攝影師也在根據演員們的表演來決定最合適的拍攝手法和鏡頭選擇,希望捕捉到表演的豐富性和趣味性。「
在演員出色的「個人能力」之外,電影《異人之下》的創作還要注重整體的協調性,烏爾善導演說:「喜劇最忌諱的是風格不一,如果每位演員只按照自己的方式表演,那麼整部劇就會失去統一性,我們需要所有演員在同一個風格下表演,這樣才能營造出一個讓觀眾感到舒適的世界。通過不斷的排練,演員們逐漸找到了最適宜的表演分寸,使得每個動作、每句台詞都能精準地傳達出角色的性格和情感,除了精湛的表演之外,我們還需展現出一種從容不迫、充滿節奏感的表演風格,讓觀眾在歡笑中感受到角色的深度和故事的魅力。」
要跟漫威、dc的電影,在文化的根源和表現方式上有明確區分
電影《異人之下》中,「寶嵐」墓地初照面、高燃激戰的陰陽五雷對決、驚險刺激的廢棄工廠大戰等名場面紛紛打破次元壁而來,讓觀眾感覺到視聽震撼。這個項目從2020年到2024年,歷經4年的打磨,烏爾善導演並不覺得辛苦。他笑稱,自己每次做項目,都希望把項目做成課題,「做《封神三部曲》,我研究的是古典神話史詩的電影語法是什麼,怎麼去呈現。做《異人之下》,我研究的是怎麼把漫畫中的精華理念和設定以及視覺的美學風格轉化成電影語言。」
據悉,電影《異人之下》的電影鏡頭有2200多個,其中視效鏡頭就佔了1600多個,挑戰來自於創意性和風格化。烏爾善導演說:「《封神三部曲》追求的是真正的技術難度,是天花板級的視效製作,電影《異人之下》 追求的則是如何呈現中國風格的超能力,融合了炁的能量轉化、中醫經絡、陰陽五行等等,創意成為了關鍵。我們要跟漫威、dc的電影,在文化的根源和表現方式上有明確的區分,否則,國風就不存在。」
烏爾善導演笑說,自己總結了西方超級英雄的四種方式,第一種是科學實驗的變異作用,比如說蜘蛛俠;第二種是來自外星的生命,比如超人;第三種是神話人物,比如雷神、神奇女俠;第四種就是依託雄厚的經濟條件的高科技發明,比如蝙蝠俠和鋼鐵俠。在他看來,這些有異能的超英,與中國異能產生的邏輯完全不同,「西方的異能全來自於外部,中國的異能深植於悠久的傳承之中,源自於家族門派的深厚底蘊,也源自於自我修鍊。這種『炁』本身就是每個生命體攜帶的生命能量,異人則是能夠覺知並駕馭這種力量的人。他們通過一代代的傳承與個人的修鍊而獲得的。這種修鍊,不僅僅是外在的技巧訓練,更是內心深處的自我提升。這種由內而外的邏輯,反映了一種獨特的中國式思維方式——對世界和自我關係的深刻思考,是對內在潛能的挖掘和對生命本質的追問。這是一種特別寶貴的理念,是中國人特別厲害的部分。」
烏爾善導演希望用電影將這些中國化的視覺元素呈現出來,讓觀眾感受到既傳統,又炫酷的共鳴與迴響,「比如,『陽五雷』來自於心肺的能量,心屬火為紅色、肺屬金為白色,它會先從心肺的能量開始啟動,然後調動到手三陽經,從穴位發出來,最終施展時呈現紅色和白色。而『陰五雷』是用肝腎調動,肝屬木呈藍色、腎屬水為黑色,是以手三陰經來通達全身,最終施展時呈現藍色和黑色。再比如金光術,在運用的時候都會有相應的手訣,這些手訣的每一個手勢在傳統文化里也都是有真實依據的。」
但是烏爾善導演認為,電影《異人之下》展現的不只是視覺奇觀,更是一種精神價值的探尋,所謂的異能也是心靈深處的精神力量,激勵人們超越自我,觸及非凡,「比如,張楚嵐在逆境中沉着應對,將內心的能量凝聚於心,重新點燃希望之火。他的異能,源自於愛、信念和責任。當他決心用全部力量去捍衛他最真摯的情感和價值時,他爆發出了超越以往的能量,彷彿獲得了陽五雷plus的加持,天空中五雷符顯現,這正是他精神升華的視覺展現。」
讓年輕觀眾意識到中國傳統文化這麼酷,這麼帥
烏爾善導演認為,拍這部電影是個非常好的契機,通過現代的表達方式,讓年輕觀眾意識到中國傳統文化這麼酷,這麼帥,而且是中國獨有的精神財富,「電影的未來就是年輕人的狂歡,應該有與年輕人生活高度融合的電影作品和電影類型出現。漫畫文化其實就是青少年文化,只是長期處於亞文化的狀態裏面,如果我們能夠用電影的方式把它表現得很好,贏得更多觀眾,就可以讓它進入到主流電影的類型之中。」
烏爾善導演希望《異人之下》的電影氣質像是蹦迪一樣,帶有一種狂歡節或者是聯歡會的炫酷體驗。為此,他將豐富多彩的流行元素高度融入了創作中,「整部電影里,我們大概用了23首不同風格的版權音樂。從屠洪綱老師充滿懷舊情懷的國風流行歌曲,到如今風靡街頭的說唱音樂,紅白機風格音樂,以及hip hop、r&b、重金屬搖滾,電子音樂的前衛節奏,都在電影里交織。我們也讓音樂參與了敘事,音樂其實都有塑造人物的作用,每個角色有自己的背景音樂,比如風莎燕出場的時候,就是《loser》,歌詞跟她的內心獨白其實很像的。此外,我們還將街舞等充滿活力的舞蹈元素融入動作設計。再看片尾的字幕,我們是以彈幕的形式打在大銀幕上的,這樣既像是觀眾日常在手機上看片時的即時反饋,也延續了整部電影在視覺上的主旨。我希望電影呈現對年輕人文化背景的深刻理解和尊重,讓中國當代的年輕人在電影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感受到一種歸屬感。」
電影《異人之下》還嘗試了一種新的聲音與畫面關係,以達到聲效的隱喻效果,「許多聲音效果並非簡單模擬現場聲響,而是巧妙設計以增強情境體驗。例如,在電影開場,張楚嵐遭遇打劫,當他遞出飯卡和單車鑰匙時,伴隨的不是現實的聲響,而是電子遊戲中獲得金幣時那標誌性的音效。這種創意聲音設計,不僅賦予了場景超現實的趣味,也讓觀眾即刻感受到一種獨特的現代感和遊戲化的幽默。」
首次將真人摹片動畫結合人工智能技術應用於院線電影製作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有18分鐘的回憶片段使用了真人摹片動畫的方式呈現。烏爾善導演透露,這段動畫不是傳統的手繪摹片,而是結合了傳統電影工藝和人工智能技術來實現的影像,「製作過程中要不斷地訓練人工智能,把演員的3d形象掃描下來讓人工智能去學習。這樣它能在了解角色的基礎上,按照想要的畫風去完成畫面。從演員實拍到摹片動畫製作,所有的素材都是我們自己原創的。」
烏爾善導演表示,電影將視覺與聽覺、表演與聲畫關係巧妙融合,創造出一種獨有的表達效果,這種能力是電影獨有的魔法,是純粹屬於電影的視聽盛宴。「從之前的電影《畫皮ii》、電影《尋龍訣》,再到《封神三部曲》以及電影《異人之下》,烏爾善導演稱自己一直以來的創作都有「一脈相承」的共通之處:「首先,我一直希望能做中國電影類型的拓新;第二,我想做中國傳統文化的當代表達,用新的觀念、新的技術重新去處理我們既有的文化資源;第三,我希望向整個行業和觀眾推薦年輕有才華的演員,他們的綜合素質非常出色;第四,我希望在電影工業技術上有所突破。」
而如果有「超能力」可供選擇的話,烏爾善導演會希望變成哪種「異人」?烏爾善導演說:「我希望能夠擁有馮寶寶長生不老的異能,我還有太多的電影想做,歷史類的,人物傳記類的等等,凡是沒有做過的事情,我都想去嘗試。如果能夠擁有更多時間,我能把很多想法去付諸實施。」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肖揚
編輯/弓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