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聊聊《慶余年》第九集。
一，次元壁本位vs價值本位
范閑逼問鄧子越，是一個少年理想主義者對「已落敗而依舊未逃亡的人」，唏噓又痛心的召喚。
哀其不幸，怒其折翼，敬其孤直，憫其無助。
如果說王啟年是喪失希望後、以貪念來遮擋失望的喜劇版本，那麼鄧子越則是油滑市儈奸佞外衣下的一絲悲風。
一身清正耿介之念、慘被埋在如煙亂象中。
假裝卑躬屈膝、同流合污，內衫襤褸、食物簡單，縱使無力改變也要保留內里獨善其身的最後一點清白倔強。
范閑一段話，表面句句是刀是劍、是斥責是逼問，內里其實寸寸是火是光、是「還好你沒放棄、還好我能與你同行」，是「從此以後我是你的依靠」。
這一段張若昀和余皚磊表演都好棒。
老鄧一臉過度的諂媚、一口廉價的馬屁，忍無可忍從頭再忍、跪無可跪一跪再跪。
每一道皺紋、每一個用力扯出的比哭還痛的笑，都很痛很扎人。
你看，目前故事中，小言大人、王啟年、鄧子越、辛其物，正好是一個漸變的序列。
小言大人是心無外物、一心為慶國，清高清白；
鄧子越在台詞中的往事，是一度喋血孤勇殺來；可見有勇有謀，有報國之心也有處事之力，可惜被一磨再磨消盡熱血英雄氣，假裝蠅營狗苟油油膩膩。
王啟年曾經也一度只愛錢、只願提老婆女兒，如今跟隨范閑一起找到了光，嘴上雖然處處說要和光同塵，但也越來越不染纖塵。
辛其物，一個在慶國官場中當變色龍謀生的喜劇嘴臉，不至於像戴公公那般滿手鮮血，但喜劇皮面下也是得過且過、得混且混的隨波逐流見風使舵。
一出「官場變色龍」圖鑑。
從白到「白切灰」，鄧子越這般被生生斬斷念想、被掐滅光的過程，格外讓人唏噓。
前幾集看范閑為老金之死而悲憤痛恨之時，我以為他是跨次元壁的孤獨覺醒者，一身孤勇對抗舉世皆非、對抗幾千年積弊（最多加一個王啟年）；
看完後續劇情，逐漸發現並非如此。
范閑像一種積極的傳染病，能感染身邊已經枯萎的人。
他不是孤家寡人隻身赴必死之局。
你看，喚醒在裝睡的裝醉的裝死的人，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這過程本就是意義。
如果說傳統男頻穿越型故事，往往將表層側重點放置於次元壁優勢及其衍生出的喜感，將深層內核放在開掛爽感；那麼《慶余年2》往前走的一大步，則在於着力構建基於價值的內核。
簡言之，前者是一種次元壁本位，現代科技當代知識碾壓一切，又好笑又爽；
後者是一種價值本位，固然也有基於次元壁萌生的笑點，也有爽感，但更深層的核是「讓事情回到本來該有的樣子」、是「讓世界更好」。
二，不對之「對」
第九集戴公公氣急敗壞，分分鐘戳在我笑點上。
最好笑的是洪竹那句「他們（御史言官們）說您拜他當乾爹」。
一則，惡人終於也嘗到了有苦難言有冤難辯的滋味，雖則他並非真冤，雖則還遠未到真正的裁決時刻，但「看惡人出醜憋屈」本就自帶情緒安慰價值。
二則，這不是簡單無聊的所謂倫理梗，而是對某種醜惡共性的嬉笑怒罵；喜劇皮面之下是周正的風雷之怒。
縱使不熟悉歷史，也大抵在各路影視劇中看過，當權的太監們耀武揚威當著乾爹，各路攀附的野心家們認賊作父當著乾兒子。
年紀大小無所謂，本就是一種權力攀附結構（當然不能一概而論）。
而劇中洪竹這句一出，補上了「醜惡嘴臉」的普遍共相鏈條。
再說說第9集中的家宴，此前宮中那場家宴，名為家宴實則是斷頭台；
有君臣之尊卑碾壓，無父子之親情實質、更無善惡之直白面相。
皇權的龐大陰影之下、私慾的無限膨脹之中，君臣遠大於父子、利弊遠高於對錯。
（當然「斷頭台」之後心灰意冷的范閑，迅速在陳萍萍點撥之下振作）
而如今這場家宴才是真正的家宴，范建也好、柳姨娘也罷，和范閑雖然都沒有真正的生理血緣之實，但都提供了家人的親情關懷。
這兩位，一個了解范閑的真實意圖、另一個瞎操心，一個純為范閑、另一個懷揣一點幫范閑再曲線幫范思轍的小算盤，無論做法對錯與否，都是真挂念真家人。
特別有意思的是柳姨娘主動提送禮、被否決之後又說「我進宮找皇后、幫你找個機會道歉」。
你看，柳姨娘並不懂范閑真正所圖、也不明白范閑得罪御史們的表象之下真正的鋒芒指向何處，簡言之，縱使是不懂朝政的柳姨娘也絲滑熟練明白「要送禮找人平事」這一套人情法則。
與其說這是一種粗陋之見，不如說這是慶國風氣已病入膏肓的又一層折射。
柳姨娘挂念中見識短漏手法意圖不端，也從正反兩方向共同作用、構建了一個更立體的角色。
三，未解的血色
此前劇情中，邊境小鎮二殿下清除所有線索，而太子命人屠鎮，他覺得唯有如此「范閑方才會和二殿下真正勢不兩立」。
范閑早就已經和二殿下勢不兩立，但太子覺得一條人命根本不夠，在他眼中，一個萍水相逢的賣菜「賤民」的命，根本不值錢。
太子在皇后面前起初放縱愉快，滿臉滿腳從「被捆綁束縛的僵硬」中掙脫出的快樂；被母親談及不能言的無臉畫像，驚惶中俱是瘋癲，但所有瘋癲都敵不過他回答皇后時的無波無瀾、不動聲色。
皇后問「你又何苦要殺光鎮上所有人」，太子狠辣變態悉數放在輕鬆尋常話語中：范閑是個好人。
他說得越輕，這種扭曲的恐怖感就越血色。
范閑這一路，目睹了諸多血色慘案，而一切還遠未停止。
預告片中老金的女兒被當街打死，凄風冷雨中慘烈橫屍，如花一般的年紀、良善又有擔當，卻如此不幸，父女雙雙枉死慘死。
第9集末尾范閑已經上朝堂，很期待范閑借被彈劾之天羅地網、展開他真正的圍獵和裁決，想必會是字字珠璣句句鏗鏘吧？
但縱使如此，在註定不平等的機制中，老金父女依舊是血色枉死。
范閑和他的小夥伴老夥伴們的這條路，註定還很長。
期待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