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陳冲:我對電影無比迷戀,更喜歡錶達和敘事有新意的電影

當談論華語電影中的女性力量,陳冲絕對是一個突出的代表性人物。

在橫跨幾十年的表演生涯中,陳冲在電影《小花》《末代皇帝》《紅玫瑰與白玫瑰》等諸多人們耳熟能詳的作品中多次奉獻出令人驚艷的表演。1997年,演而優則導的陳冲更是首執導筒並獲得了多個國際影展重要獎項,邁入導演行列。

作為第十四屆北京國際電影節的論壇和電影大師班的重磅嘉賓,陳冲自然是最受矚目的電影人之一,約訪媒體眾多。

4月21日下午,南都記者見到了陳冲。專訪過程中,陳冲回答提問總是不徐不疾,不矜不盈,時而見她露出天真輕快的笑容,時而又見她眉眼流露一絲稍縱即逝的憂鬱。

讓人不禁想起李安的那句評價,「她的表演給我們無限可能性。這些我們都不能肯定,你多看幾次陳冲的表演,就會有不同的理解。但是她就是那個時代的代表,她使得整部電影最終成立。」

言談間,陳冲對電影的熱情一如既往,表示自己更偏好在表達方式和敘事結構上新意的電影。「很多很多事情都對大銀幕有所衝擊,但是我對電影還是有信心的,因為我對它無比迷戀。」

和很多中老年女演員類似,陳冲坦言自己也收到過很多女性形象單一的劇本,「我認為身邊的同齡女性包括我自己,都比這些角色要豐富,那為什麼到了銀幕上就如此扁平?這個始於創作者和策劃,他們的觀念沒有改變過來。」

值得一提的是,影像世界之外的陳冲也是熱愛閱讀且善於寫作的人,在著名作家金宇澄的鼓勵下,她從2021年起在《上海文學》雜誌開設專欄。在陳冲看來,從事寫作首先必須是個閱讀者,文學作品會幫助她去補充缺失的人生經歷和更好理解人物的情感。

北京國際電影節上,陳冲接受媒體採訪。

南都對話:

許多非常執着也很有才華的女導演出現了

南都:近年來立足女性視角的電影《芭比》《熱辣滾燙》紛紛取得了熱烈的市場反響,文藝作品往往會投射當前的社會現象。你怎麼看待這樣的趨勢?

陳冲:其實也是到時間了。過去幾十年電影行業大多數導演、編劇、製片都以男性為多,這是一個「男性俱樂部」。很多女性本身就承擔著一個家庭婦女或母親的身份,導演又是一個需要沉浸其中、長時間離開家庭的工作,所以過去女性導演會少一些,但現在許多非常執着也很有才華的女導演出現了,她們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來講述自身視角下的故事,我覺得是時候了。

還有一點,我覺得這並不意味着男性導演就不能導女性作品。我覺得所謂的女性題材作品就是要尊重女性,將女性作為一個完整的人來處理,而不是一個性標誌、一個被保護的對象,只要電影能夠呈現一個完整、複雜、接近生活中女性的形象,那這個作品就是成功的。

南都:很多中老年女演員都提到面臨職業困境,市場上這一年齡段女性故事太少了,所以有人開始轉型導演或監製,甚至轉戰海外市場。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陳冲:其實是挺難的,因為電影是一個造夢的東西。青春的確是曇花一現卻又是如此美麗,人們注重青春,想看青春故事,這一點無可非議。

我看到美國電影中還有不少成熟的女性角色,她是全面的,仍然在工作、戀愛,仍然有性生活,仍然有性吸引力,但可能在國內這個年齡段的角色相對單一。我收到很多邀請出演的劇本,我認為身邊的同齡女性包括我自己,都比這些角色要豐富,那為什麼到了銀幕上就如此扁平?這個始於創作者和策劃,他們的觀念沒有改變過來。

哪怕青春題材中也應該有豐富的女性形象,就算是個配角,她的色彩就在那兒,豐富的人生就在那兒,這的確是一個值得努力的地方。女演員也可以想想如何去創造這樣的機會。

作為第十四屆北京國際電影節的論壇和電影大師班的重磅嘉賓,陳冲是最受矚目的電影人之一。主辦方供圖

電影一定要具備思想性,同時要有感官上的刺激

南都:你曾經多次擔任各類電影節評委和主席,在評審的時候比較看重電影的哪些特質?

陳冲:我比較看重電影需要某一個區域有所突破,比如在某一種表達方法、某一種敘事結構上有所突破,或者能夠讓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畫面景象、電影區域和人物中仍然看到自己,它來自另一方水土卻讓你感到那麼認同,這都是我喜歡的東西。如果電影只是一個特別傳統的敘事,那麼對我來說是單調的,我希望它有一定的新意。

南都:外界視角里,可能更多時候將你定義為文藝片導演,你怎麼看這一標籤,會不會擔心文藝標籤影響到電影的市場表現?

陳冲:標籤都是別人賦予的,這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想拍的電影一定是自己特別想講的故事,一部我認為好看的電影。我沒有一定要拍文藝片,我沒有這個限制,比方我對武俠片、懸疑片也很有興趣。只不過哪個公司想請我做導演,他給的資料和劇本都是某一種類型的,直接給類型化了。

其實電影只有好看、難看之分,很多不是文藝片的電影在票房也砸鍋了。我認為電影一定要具備思想性,也同時要有感官上的刺激,只有二者兼具才是一部好電影。

南都:你的文筆一直為人稱道,閱讀對你意味着什麼?近年來很多年輕演員卻被批評文化底蘊不足,那有沒有令你印象深刻的年輕人?

陳冲:就我自己而言,從事寫作首先必須是個閱讀者,我從年輕的時候就熱愛閱讀。文學作品會幫助我去補充一些人生還沒有經歷過的事情,幫助我更好理解人物的情感。比如某個人物做出一個非典型性的選擇,而我要找到和理解這個選擇,肯定要從其他地方獲得營養的補充,這是我感興趣的地方。

我最近一次跟兩個年輕演員合作,一個是黃米依,一個是易烊千璽,他們的表演都讓我驚嘆,所以還是有非常出彩的年輕演員。

南都: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短視頻時代,有人擔憂這樣短平快的製作將很大程度上改變人們的觀影習慣,擠佔大銀幕的空間,你怎麼看?

陳冲:短視頻是現在特別火熱的東西,但如果它只是給你最簡單的娛樂,不一定能滿足精神需要,長此以往人們可能也會感到厭倦。短視頻和大銀幕之間並不矛盾,一個看短視頻的人遇到好的電影仍然會去支持,比如很多愛看短視頻的觀眾也會去imax影院看《奧本海默》。

很多很多事情都對大銀幕有所衝擊,但是我對電影還是有信心的,因為我對它無比迷戀,也可能是因為我老了,但是我女兒也很喜歡電影,所以我覺得還是有希望的。電影能帶給你一種沉浸式的感受,當燈光暗下來,你就完全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獲得另一種感受。電影也是一個整體體驗,你和朋友、姐妹、情人這些喜歡的人一起去影院,吃了爆米花、喝了飲料,然後坐在影院環境里和陌生人一起共享電影。畢竟人還是社會性動物,不是光在家裡一個人就夠了。

南都:能不能用一句話來形容你對電影的感受?

陳冲:電影不僅僅是一種娛樂,它已經成為了藝術品,可以為人們的精神世界和情感生活帶來豐富而美麗的養料。

采寫:南都記者黃莉玲 王子黎 發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