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攝之爭撕裂電影圈

01、「屏攝元年」,爭吵不休

龍年春節檔,圍繞「電影屏攝」的討論不休,更有甚者將過去一年定義為了「屏攝元年」。這一年觀眾在電影放映過程中拍攝銀幕的行為愈演愈烈,在朋友圈、微博、抖音等各大社交媒體上,充斥着畫風粗糙的屏攝內容。

引爆這一輪爭議的,是薛之謙發出的一條為電影《飛馳人生2》進行宣傳的微博,配圖中包括多張在影院的屏攝模糊照片,也將這場「是否應該屏攝」的大討論推至台前。

有不少薛之謙的支持者認為,「我花了錢去看電影,自己拍幾張發朋友圈怎麼了?又沒做商業用途。」

反對者則表示,屏攝是一種不文明行為,是對電影的不尊重(有時會涉及劇透),也是對影院沉浸觀影的他人的打擾。

就在這兩派還在激烈討論的過程中,一些更過分的行為開始在網絡上出現:在短視頻平台上直播屏攝、錄製小視頻、逐幀拍攝……涉及的電影除了《飛馳人生2》之外,還有《熱辣滾燙》《第二十條》等。隨後,「屏攝元年」的話題詞也衝上了熱搜。

「有些人說往年盜版也多,但這麼明目張胆的進行屏攝,攝錄,直播,今年是頭一次。」知名影視圈大v@董小姐聊電影 說。

實際上,「文明觀影,拒絕屏攝」是觀影教育中持久的一環。

就在春節檔正式上映前(2月7日),國家版權局官方微博還發佈了雷佳音出演的保護電影版權的公益廣告,明確指出「觀看過程,放下手機,不要屏攝」;每張電影票的票根上,都印有禁止屏攝的提示。

從業者也為此付出了諸多努力,去年《流浪地球2》《滿江紅》在內的七部春節檔電影集體發佈倡議書,呼籲觀眾和從業者共同反對盜攝。

早在2021年的春節檔,也有雷佳音、楊冪、董子健、于和偉、路陽、賈玲、張小斐、沈騰、劉德華、王寶強等百餘位從業者發出過拒絕電影盜攝的倡議:「正在放映的電影並非景點,屏攝是一種不文明的行為。」

在更早之前,2017年頒佈的《電影產業促進法》中明確指出:未經權利人許可,任何人不得對正在放映中的電影進行錄音錄像。發現錄音錄像者,電影院工作人員有權予以制止,並要求其刪除;對拒不聽從的,有權要求其離場。

對於從業者的倡議,絕大多數電影核心觀眾都能理解。

嚴格來說,當下屏攝很難被定義為違法,但「屏攝影響他人觀影體驗」已經毋庸置疑,是一種不文明行為。

但這類重度電影觀眾,目前尚屬少數,「全國每年購票6次以上的核心影院人群也只有不到3000萬人,還有13億多人需要面向他們去推廣去倡導什麼是文明觀影,因為的確13億里很多人是不知道這個事的,我們不能只是活在3000萬觀眾的認知中,這是自我局限,所以我一直說要耐心去重複,去倡導,需要說幾遍就說幾遍。」影評人關雅荻說。

比如今年春節檔票房榜首《熱辣滾燙》,主演賈玲沉寂了一年,拒絕公開露面,就為將神秘感保留到上映之時。但電影首映之後,就有不少觀眾將賈玲瘦身後的照片曬在社交平台,破壞了到影院一睹為快的期待。

不僅對影片本身是一種傷害,不少反對者也認為,縱容屏攝造成的「滑坡效應」會進一步破壞觀影生態,「今天可以屏攝了,明天盜錄行不行?我錄著自己回家再看,也不傳播。」

目前,在電影產業相對完備的中國香港、美國等地都有嚴格的電影、演唱會現場罰「偷拍」的規定,動輒罰款上萬,嚴重者甚至入刑。

日本就曾於2007年8月30日發佈了嚴格禁止屏攝和盜錄的《電影防盜攝法》,而在該法律發佈的兩個月前,所有院線在電影正片開始前,都多了一條類似國內火災逃生安全須知的貼片公益廣告。

動畫內容是在電影院中進行屏攝行為的「映畫泥棒」(電影小偷)被警察抓捕的故事。截至目前,已經投放了16年,迭代了5個版本。

而內地市場的電影產業和版權意識都起步得相對較晚,宣傳力度少,公眾意識淡薄。

影院只能在紙質電影票背面的「觀影須知」中,提示「影廳內禁止攝影、錄音及錄影」,但這種無強制執行監督和後果的「要約」,也只能讓觀眾靠自覺來遵守。

「從小沐浴在盜版中,在一個發展時間很短但很快的世界裏,很多人沒有受過相關教育,如果沒有明令禁止,無知者無罪。」一位影迷評論道。他們中的大多數仍有這樣的心理,只要是非商業傳播性質的「自我記錄」,拍一兩張照片並無大礙,並不違法。

02、沉默的影視圈

但令許多人不解的是,今年春節檔之際,就在影迷、影評人、院線經理為屏攝愈演愈烈出離憤怒之時,片方和影視圈人士倒保持了一種尷尬的沉默。

只有《年會不能停!》的導演董潤年、《愛情神話》導演、編劇邵藝輝、《綉春刀》《刺殺小說家》導演路陽等新一代電影導演公開表示了反對屏攝。

和2021年影視圈明星聯名反對盜攝時的「盛況」不同,包括《飛馳人生2》在內片方和電影人士的集體缺席,都讓愛好者們困惑。

「出來說話的都是年輕小導,圈內老炮呢?」一個影迷群里,不少人對當下的沉默失聲感到失望。

「春節檔太過特殊了。」一位資深影視圈人士對「市界」評價,「可以視作為……一種旅遊景點?反正和真正看電影的關係不大了。」

尤其是龍年春節檔,人們證明自我「在場」的慾望更加強烈。

有數據統計,有不少觀看春節檔的觀眾是一年之中唯一一次走入影院。這部分人群的「打卡」心態更偏向於一種樸素消費觀念:我消費,我有理,我紀念,我礙着誰了?

片方的「隱身」也源於對這部分尚未建立文明觀影習慣的觀眾的「討好」。

據國家電影局初步統計,2024年春節假期(2月10日至2月17日)全國電影票房為80.16億元,觀影人次為1.63億,票房、觀影人次及場次三項關鍵數據均創下中國影史新高。但由於今年假期比往常多1天,是「史上最長春節檔」,實際上比過往三年多計入一日票房。

整體來看,春節檔的票房表現並不達預期。非「合家歡」類型的電影輸得過分慘了。往年的陪跑影片還能「垂死掙扎」,今年在低排片、低上座率的慘痛現實下,只得提前撤檔,斷臂求生。

春節檔臨近尾聲之際,八部春節檔電影撤檔過半:這些撤檔作品中,票房最高的《我們一起搖太陽》票房還未過億,寧浩導演、劉德華主演的《紅毯先生》票房8000萬,《黃貔:天降財神貓》票房更是不足百萬。

最大的贏家,則是穩中求變的《熊出沒》系列電影。2014年以來,可以說,流水的春節檔,鐵打的「熊出沒」,票房和口碑都節節攀高,背後的華強方特公司也賺得盆滿缽滿。

數據顯示,2016年電影僅上映3部時,總票房只有8.3億元,華強方特單靠動漫授權商品的價值就高達20億元。2016年至2019年,華強方特的凈利潤從7.11億元增長至8.13億元。今年,沒有對手的《熊出沒》系列邁入第十年,朝着20億的超頭部票房狂奔而去。

在這種情況下,避免刺激更廣泛潛在觀眾的「逆反」心理,保住當下的觀影熱情,默許觀眾自發的「宣傳」,便成了片方們的集體選擇。

而且,在不少業內人士看來,和此前打擊盜版、盜錄不同,屏攝行為在短期內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自發宣傳行為,對片方利益無損,「打擊槍版的本質是保護票房,但普通人的屏攝分享,反倒是一種傳播,有益於電影的熱度」,一位業內人士坦言,「如此權衡利弊,不難理解電影業的沉默」。

「為了短期利益而讓渡行業底線和共識,對長遠行業生態來說無疑是一種倒車和破壞。」但也有多位影視從業者則對這種「失聲」表示失望,「原來真正要教育的不是觀眾,而是從業者。」

03、被短視頻裹挾的從業者

一位參與過多部往年春節檔影片宣發的人士稱,「今天屏攝素材的價值,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在其看來,短視頻行業改變了電影的宣發邏輯,「可以去看看那些大爆的電影,都有大量切片在抖音、微博傳播」。

據「市界」觀察,2023年大陸票房前十的《消失的她》《孤注一擲》《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等,都在抖音上做了大量「切片」物料,主動做劇情泄露,以製造高傳播度的話題。

片方們嘗到了甜頭,把最有噱頭,最符合當下流行情緒的爆點、爽點和粉絲會着重安利的流量明星的「演技高光」單拎出來,來滿足被短視頻刺激慣了的基本盤觀眾。

病毒性傳播的確撬動了更廣泛的用戶,但觀眾的「自來水」宣傳物料里,屏攝逐漸成為一種被「默許」的行為。比如裸露上身被五花大綁的「封神質子團」,在線發牌的緬甸「性感荷官」表情包等等。

愈發「囂張」的作為背後,是電影市場正面臨嚴峻的新時代挑戰。

在2019年至2023年五年間,走進電影院的人數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據貓眼報告,2019年至2023年來每年觀看一部電影的觀眾人次佔比從44.8%上升到51.3%,而觀看6部及以上的觀眾人次佔比則從12.9%下滑至7.5%。也就是說,人們走進電影院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同樣來自貓眼的數據顯示,過去四年間,一年看6部影片以上的重度影迷「消失」了近千萬人次。

但另一邊,能夠替代電影的低成本娛樂的選項和質量都「卷」上了一個新台階。

其中,以火了一整年的小程序短劇最為兇猛,其在春節期間再次證明了自己的市場:一部在抖音上爆紅的小短劇《我在八零年代當後媽》,日破充值2000萬元,抖音話題播放量也已超過4億。該部短劇的發行方掌玩,甚至一度因為充值火爆服務器宕機。

短劇之熱,正在以燎原之勢向影視行業襲來。

快錢與瞬時間的高曝光,正在讓人們逐漸忘記電影作為第八藝術的存在意義。在真正愛電影的人看來,電影是一門需要沉浸感的光影藝術,當小屏亮起,破壞的是「造夢」的大屏體驗。而當影院淪為一種打卡式的「景點」,觀眾難以享受一個沒有閃光燈的影院,觀影感受差,就惡性循環,更不願走進影院。

而維持這個造夢藝術的中堅力量——電影院,正在歷經漫長的低潮期。一位影院經理在去年被所在企業裁員,他對「市界」表示,「經營上的不景氣,讓影院不得不儘可能的壓縮成本,不止維持秩序的人越來越少了,硬件設備的投入也在減少,又何談觀影體驗的維護?」

其實,不止「不屏攝」成為所有人共識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中國電影工業重回巔峰仍舊需要一定時間。

作者 | 趙子坤

編輯 | 董雨晴

運營 | 劉 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