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熱播,滬語「響了」!

電視劇《繁花》片場演員合影。

一部《繁花》,讓上海土壤里生長出來的上海話,響徹熒屏內外。連日來,根據金宇澄長篇小說《繁花》改編、王家衛執導的同名電視劇熱度持續上漲。這部上海原創、上海製作、上海出品的電視劇,幾乎全上海演員班底用滬語來演繹故事、塑造角色,上海聲音「響了」。

刷屏的多條劇評視頻下,滬上網友紛紛留言:「上海話真的很上頭!」「最近感覺活在劇中,這是上海話的高光時刻!」天南海北的觀眾們也首選聽滬語版,評論區里類似互動並不少見——「北京那邊也喜歡看啊?」「喜歡,都開始跟着《繁花》學上海話了……」

方言本身是文脈,是腔調,也是情感寄託。從上海話這座寶藏中深度採掘後,滬語版《繁花》有弄堂市井飲食男女的嘈嘈切切,有商戰交鋒三言兩語的刀光劍影,有車水馬龍滾滾紅塵的呢喃告白……滬語的細密、筋道、節奏,嵌入傳奇與俗世,交織出獨樹一幟的海派風情,傳遞了這座城市的鮮明氣質與多元魅力。

「規則在普通話里,感情在滬語里」

黃河路上風起雲湧,弄潮兒女眉飛色舞或「不響」,都有恰如其分的光彩。敢拼敢闖、至真至誠的奮鬥群像,每個小人物的命運齒輪轉動處,都少不了一聲聲滬語。

無論是汪小姐喊出「我是我自己的碼頭」,玲子脆言脆語「今天這門一開,是好是壞,大家都沒回頭路了」,或是爺叔意味深長的「辰光決定一切」,城與人的互動中終究透着鮮活的斑斕底色。

「對不少上海人來說,母語時隔多年又在電視劇熒屏上『大展宏圖』,是有點欣喜若狂。」上海大學中文系副教授丁迪蒙在接受採訪時談到,地方語言是地域文化的根脈,有着頑強的生命力,滬語里有幽默的、傳神的、讓人會心一笑的內涵。這欣喜背後曾經是絲絲隱憂,「如果不加以傳承推廣,滬語的衰亡並不是危言聳聽」。

正在追劇的作家、華東師範大學教授毛尖直言「更喜歡滬語版」——「規則在普通話里,感情在滬語里,那些不消與人說的部分,在滬語里。」「滬語版保留了上海話的快速、機智和心機,許多話只有『老上海』才能明了。」評論家胡宇錦注意到,劇中人物在上海話里夾雜了普通話和其他方言,「這是符合真實生活的,也體現了上海人的兼容友好和善解人意。」

演員說得過癮,演得酣暢。唐嫣直言「很快進入狀況,完全就在裏面生活起來了」,陳龍笑稱「跌到米缸里了」……「新上海話是在上海進入繁華商業時代繁榮起來的,滬語中積累了大量豐富俗語和表達方式,家鄉話表演家鄉事,傳神反映了上海文化特徵,畢竟方言里流露一種自然說出的神味。」滬語研究專家錢乃榮告訴記者,劇中朝氣蓬勃、生龍活虎的歡騰景象,涌動着上海處處噴發的巨大建設熱情與智慧,呼應了開頭爺叔道出的「時間就是生命」。

「從爛泥路走到南京路,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創出自己的品牌。」受強大活躍的現代商業影響,上海話也發展得很現代。比如爺叔斬釘截鐵地說:「一百年來南京路個百貨公司霓虹燈里,永遠掛着一條標語,顧客永遠是對的,因為路是人走出來的。有人再有路,搿個是屬於南京路個信仰。」在錢乃榮看來,上海話里的商業品格,體現了海派商業文明風貌。

另一極具滬語味道的詞是「腔調」。「上海灘個人,為了要賺鈔票,吃相難看個人,大多數。只有寶總,從來是風度翩翩,腔調十足。搿個是我下輩子都學勿到個。」錢乃榮分析這句台詞談到,同一個詞的意思往往隨時間產生變化,比如老一輩說起「腔調」帶貶義,如「儂迭種樣子是啥個腔調」。但上世紀80年代後年輕人把它轉變成褒義詞,「有腔調」就是講究有個性,有型有內涵,比如「儂個腔調勿要忒濃噢」。

滬語常用詞也自然表現岀新舊不同的年齡層次。劇中用了「勿要忒……噢」句式,當年是青年人開創後用起來的,「勿要忒開心噢」就是「不亦樂乎」。《繁花》中的不同年齡段角色,講的上海話也特色各異。比如在稱讚東西或行為時,老年人多說「贊」,中青年群體則用了更生動的「嗲」。這也是劇中上海話的多彩之處。

方言敘事能否再度被激活

近年來湧現的上海話電影《愛情神話》、話劇《繁花》《雷雨》《長恨歌》等一批作品掀起滬語熱潮。而說到上海敘事,韓邦慶、王安憶、金宇澄等是繞不過去的作家。新世紀以來,有關上海題材的長篇小說層出不窮,激起了人們對城市生活、對文學創作的新的熱情和想像。方言敘事生態能否再度被激活?

長篇小說《繁花》單行本面世十年來累計銷量破百萬冊。(出版方供圖)

梳理過往滬語寫作脈絡,有在書面白話基礎上穿插大量生動方言詞語,如清嘉慶初年上海話小說《何典》和上世紀三十年代末的通俗小說《亭子間嫂嫂》;有敘述語言用北方白話而人物對話用方言的,如晚清蘇州話小說《海上花列傳》;還有完全用方言寫的,如明末馮夢龍《山歌》等。這些作品令人念念不忘,一個主要因素在於,方言堪稱最親民的母語,作者是真正「我手寫我口」,沒有使固有的母語在腦子裡翻譯或過濾過,方言神韻也就自然流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用方言寫作,不僅是為自己所在城市或鄉村正名,更是在復活一些記憶。

曾有本土作家不無擔心地說:「滬語其實在消失,所以滬語小說的出現也是作家的一種鄉愁。」這份鄉愁在小說家心中蕩漾,也提出了挑戰——方言創作如何既體現地方語言特色,又讓非本地讀者也能理解?有聲音認為,《繁花》的好,恐怕不在於簡單地將上海話移植到小說中,而是遣詞造句儘可能取「最大公約數」,為都市經驗的文學表達提供了新路徑。

胡適曾說:「方言的文學所以可貴,正因為方言最能表現人的神理。」方言寫作,依託的正是一方水土裡最具辨識度的那份味道。山西作家曹乃謙也頗具代表性,他的「溫家窯風景」系列小說以山西雁北方言寫就,泥土味撲面而來。

而當更多具有鮮明地域色彩的作品誕生後,那局面就恰如小說《繁花》開頭旁白里的八個字——「霓虹養眼,萬花如海」。      

  作者:許暘

文:本報記者 許暘圖:劇方供圖編輯:施薇

轉載此文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