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口味的案發過程不僅在當年轟動全上海，現在拿出來看看也是很炸裂的。但對於「醬園弄殺夫案」的關心，不僅在當年有扭轉生死的意義，80年後依然很有價值。
文 | 阿 布
近日，電影《醬園弄》官宣開機——這部電影早在2016年就傳出拍片計劃，由陳可辛導演，當時的名字叫《醬園弄殺夫》。2020年，陳可辛方面又宣布退出。到了今年底，峰迴路轉，導演仍然是陳可辛，可謂一波三折。
預告海報
至於《醬園弄》這餅到底有多香，從章子怡離婚後首作，到楊冪趙麗穎加盟，每一次相關的新消息都引發了一波熱議。
就連位於上海虹口乍浦路北海寧路口的一段有老上海風情的街區，因或成為電影《醬園弄》的取景地，已成為滬上又一熱門的拍照打卡地。
攝影：王哲
當然，這部電影如此引發關注，和它本身的內容也有密切關係——醬園弄殺夫案是發生在1945年3月20日的一樁轟動命案，殺夫、分屍、透過樓板滲下的鮮血、公審、死刑、輿論戰、反轉……集合了罪案電影一系列的聳動元素，重口味的案發過程不僅在當年轟動全上海，現在拿出來看看也是很炸裂的。
不妨先讓我們從犯罪片的角度來看看當年的案情始末：
1945年3月21日，《申報》上登出一篇「新成警局破獲謀殺親夫案」的啟事：
內容是關於一天前，住在醬園弄（新昌路）85號的詹周氏，殺夫詹雲影之後分屍的事實。
詹雲影和詹周氏是租住在醬園弄的，樓下就住着二房東。這天二房東王爕陽在房間里忽然感覺有水滴落，以為樓上漏水，抬頭一看才發現是血。二房東忙上樓查看，正撞見詹周氏殺人後已將屍體分割成多塊，想要裝進箱子，再圖毀屍滅跡。
圖源：紀實頻道《檔案》欄目
二房東馬上報警，詹周氏也立即被捕，從犯案到逮捕，不過短短一天時間。詹周氏承認是自己殺了丈夫，案情看起來沒有任何疑問。
這樁流量要素過多的凶殺案，很快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無數小報就此編造了各種想像的劇情，但其中也有真實的記者採訪調查，通過這些調查，這件殺夫案幕後的故事逐漸浮出水面——
原來詹周氏本不姓周，而是姓杜，是江蘇人，早年父母死亡，被親戚收養，9歲時被賣到上海當丫頭，從此跟着主人改姓周。21歲時，被許婚配給典當行的朝奉（典當師）詹雲影為妻，又改名詹周氏。
詹雲影外號「大塊頭」，五官端正，工作也還體面，然而軋了壞道，黃賭毒里佔了兩樣，不是去嫖，就是去賭。在外面搞大別人家丫頭的肚子也不管，還要詹周氏去安排將孩子送人。弄到後來，工作也不保，收入全無，還把家中輜重全當了去賭，弄得家徒四壁。
苦不堪言的詹周氏只好自己去工廠打工貼補家用，但回來卻遭到詹雲影變本加厲的責打，一來嫌她一個女人出去拋頭露面，害自己丟臉，二來又疑心她在外面跟野男人軋姘頭。
走投無路的詹周氏想到了自殺，她服毒自盡，卻被鄰居送到醫院，救回一條命。活轉之後，她又和丈夫商量，想把家裡僅剩的幾件傢具變賣了，拿去做小生意，擺攤賣排骨年糕，也是一條出路：
但是丈夫回答她：「我有這些錢，還是去賭！」
詹周氏絕望了。後來據她供述，1945年3月20號凌晨，她從睡夢中醒來，恍惚出現了幻覺，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對自己說：殺死他，殺死他才有超生之日……她於是舉起菜刀，砍向了睡夢中的詹雲影。
發現殺死丈夫後，她也不知如何處理屍體，就學「紹興戲」里看來的橋段，將屍體大卸八塊（後來確認是16塊），放進一個灰色箱子，準備棄屍，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出門，已經案發。
殺夫，在那個時代，可想而知是罪加一等。死刑的吊索已經高懸在詹周氏頭頂，而等待她的還有社會審判——有人說她必然有姦夫，肯定是合謀殺夫；警局也懷疑她1米5的個頭如何將接近200斤的「大塊頭」單獨殺死並分屍——很快，詹周氏被屈打成招，供述說鄰居「賀大麻子」就是自己的姦夫，兩人一起合謀殺人。
但賀大麻子到案後，第一個反轉出現了：他堅稱自己雖和詹周氏有肉體關係，卻不曾合謀殺人——詹周氏苦於衣食不繼，曾向他求助，賀大麻子也曾多次給予接濟，兩人的肉體關係，相比軋姘頭，可能更多屬於一種交換。
賀大麻子洗白之後，詹周氏又供出了另一個姦夫——詹雲影的朋友「小寧波」，稱她是和小寧波一起合謀殺人。但很快第二次反轉又來了——小寧波並未參與謀殺，是詹周氏恨他帶着丈夫去賭，故而在嚴刑拷打之下有意將他供出。
一波三折之後，1945年5月3日，此案開庭審判，毫無意外，詹周氏被判處死刑：「詹周氏殺人，處死刑。褫奪公權終身，菜刀一把沒收。」
如果案情到這裡結束，那麼這樁民國奇案可能也只能拍成《紅蜘蛛》中的某一集，接下來，讓我們換一個角度——去掉血腥與暴力，看看它在社會層面的又一次反轉：
法庭審理結束後，這個案件並未告終，而是進入了「第三類法庭」：社會輿論審判。上海當時著名的女作家蘇青在《雜誌》上發文，題目直截了當，叫「為殺夫者辯」。
圖源：紀實頻道《檔案》欄目
文章里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場悲劇，是數千年封建禮教——尤其是夫為妻綱——所造成的，是新時代女性爭取男女平等道路上的一次有力的抗爭。」
其後，她又在《雜誌》上接連寫了《武大郎與詹雲影》《法理人情》《我以為》《詹周氏和潘金蓮》四篇文章，要為詹周氏辯一辯她不該被判處死刑的理由。
這場輿論戰繼續引發人們對此案的關注，詹周氏受到鼓舞，也開始積極為自己上訴。當時為了營救她，甚至也有人安排了一位外國嬤嬤來作偽證，謊稱她被捕時已經懷孕，死刑必須等孩子先生下來再執行。
時代變局給了詹周氏一次重生的機會——1945年，抗戰勝利，此前偽法院的死刑判決隨之無效。1946年，詹周氏的案件進入重審流程，雖然初審依然被判處死刑，但二審時改判有期徒刑15年——詹周氏就這樣得以倖存。
判決生效後，她在蘇北大豐農場勞改，刑滿釋放後也在農場就業，並在1959年與擔任炊事員的嚴少華再婚。此時，她已經不是詹周氏，她叫周慧珍。
據說周慧珍後來一直活到90多歲。上世紀90年代，《上海灘》的記者還曾在大豐農場採訪她，得知她曾在託兒所工作，為孩子們做飯。
陳可辛要拍醬園弄殺夫的故事，我想，這個角度肯定比罪案本身更加重要。電影的英文名字叫「the murderer」，在這個案件里，殺人犯絕不僅僅是詹周氏一個人。
也許有人會覺得，遇到渣男，離婚不就好了，何必走到殺人這一步——確實，上世紀40年代，也是有離婚的——蘇青本身就經歷過離婚，她的兩本《結婚十年》里就寫下了自己的婚姻故事。但，在男尊女卑仍然盛行的年代，不是每個女性都能有資本、有知識、有勇氣、有社會支持，去完成離婚這件事。
說一個前幾天剛剛聽到的故事：一個女性朋友遭遇家暴，想要起訴離婚，但對方不同意，拉扯已有半年，她找律師商量細節都不敢在大庭廣眾，因為曾經發生過丈夫當街拉扯的暴力行為——即使在將近80年後的今天，在大城市，在男女日漸平等，在有專業律師幫助的情況下，想要擺脫一段不幸的婚姻，也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地容易。所以，對於「醬園弄殺夫案」的關心，不僅在當年有扭轉生死的意義，80年後依然很有價值。
讓人啞然的是，對於這樣一部現實意義濃厚的影片，此前上熱搜的卻是女二的粉絲撕番位。
逼得片方官宣開機的時候，都不公布演員陣容，而是說：「由於本片角色眾多，拍攝難度不低，至今仍在搭配組合過程中，為保證台前幕後所有主演、主創全力以赴專註拍攝，我們將待陣容齊整後，再擇機與大家分享更多影片信息，官宣全部陣容，主演排序會以其所飾角色的出場順序為準。」
目前來看，飾演詹周氏和詹雲影的應該就是章子怡和雷佳音了。至於演蘇青的到底是哪朵花，我真的無所謂（因為覺得兩朵反正都根本不像蘇青）。
電影《醬園弄》距離上映，時間還久。希望後續大家真的能「全力以赴專註拍攝」吧。
（來源：新民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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