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三大隊》背後的故事:真實自有千鈞之力!

最近上映的電影《三大隊》是年末又一口碑佳作,豆瓣網友打出7.9分的高分,截至12月17日晚九點,《三大隊》票房已突破2.44億。

電影講述三大隊的成員們在偵破一起惡性入室盜竊轉化搶劫、強姦致人重傷案過程中因意外導致嫌疑人死亡,三大隊警員集體入獄。六年後,隊長程兵被釋放後依舊難以放棄心中執念,十一年間輾轉各地追兇,最終將兇手緝拿歸案的故事。

電影《三大隊》海報。

不同於一般的懸疑題材,《三大隊》震懾人心的力量不在於反轉再反轉的複雜劇情和對人性黑暗的獵奇式的探問,它單純的像一則寓言,它甚至只講述了一種人生選擇——為了心裏的一個執念,雖千萬人吾往矣。

《三大隊》另一種動人的力量則來自於它改編於真實的故事,其原著短篇名為《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作者為深藍。深藍自2016年12月起在網易·人間發表非虛構作品,《請報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就是其中之一,故事的主角程兵,實有其人,實有其事。

隨電影公映的同名圖書也已經出版。

紀實報告文學《請報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這個非虛構故事開篇即為電影《三大隊》結尾處最高光的緝兇時刻:

2013年9月的一天下午,貴州省某地級市的一所住宅小區內,一名中年送水工毫無緣由地與一位路過水站的業主發生衝突。沒想到,送水工迅速將那位男性業主放倒在地,業主拚命掙扎。

兩人的廝打很快引起了周邊居民的注意,有人報了警,警察趕到後將送水工和受傷業主一起帶往派出所盤問處置。在派出所里,送水工很快交代了自己「毆打他人」的違法行為,但隨後,警方對受傷業主的取證卻持續了整整二十個小時。

最終,送水工被無罪釋放,受傷業主卻在完成了DNA採集比對後被刑事拘留。

一天後,我市警方派人趕到當地,接走了送水工和那名受傷業主。至此,我市 2002 年「8·22」惡性入室盜竊轉化搶劫、強姦致人重傷案終於宣布告破,嫌疑人全部被緝拿歸案。

2014年年初,「8·22」案宣判,被送水工按倒在地的那名「業主」最終被判處死緩,而那位年近半百的送水工,也終於結束了他四年顛沛流離的生活。面對民警們的挽留,他微笑着搖搖頭,然後收拾好行囊,登上了北上的列車。「以後沒什麼事,就別聯繫了。」發車前,送水工對送行的民警說,但他又轉過頭來補充了一句:「請轉告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

「追兇」,遠比我們想像的艱難

《三大隊》的故事可分為前後兩個部分,前一個小時聚焦於案發及以後的幾天;一個小時以後則是六年後,程兵出獄,和八大隊其他成員一起輾轉於各個省,開始漫長的追兇過程。

在最近由新星出版社出版的《三大隊:深藍的故事精選集》的序言中,深藍即寫道,在《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這個故事中,他想要重點呈現的就包括追兇的艱難。

電影《三大隊》劇照。

深藍是前一線民警,作為三、四線小城市的一名普通基層民警,他的工作常常輾轉於賭徒、小偷和癮君子之間,作為值班備勤主力,他也見證了各形各色的人與事。深藍談到,追兇,實在是一項苦不堪言的工作:

2013年某毒品專案中,禁毒支隊同事何帆(化名)為追蹤毒販,輾轉全國十八地市,兩度遭遇車禍,一個月內暴瘦二十斤;

2015年偵辦某系列搶劫案件時,為確定嫌疑人身份,林所長三天內僅靠肉眼比對了六千多名疑似人員的證件照片,以視網膜脫落緊急接受手術告終;

2016年某涉槍毒品案件中,專班周警長為抓捕嫌疑人在酷暑中連續蹲守六十九個小時,過度疲勞引發心肌梗死,殉職時年僅四十四歲……

比起短兵相接時的兇險,「追兇」過程中這漫長的消磨才最為痛苦。

在《一個人,一雙鞋,一條命》一文中,深藍寫道:「10年前,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從同事口中聽說了程隊長的故事。起初連我也不敢相信身邊竟有這樣的前輩,直到另外的同事又給我講述了同樣的故事。只是故事的前半段高度一致,但後半段卻各有千秋:『他去了貴州,當保安,送快遞,開出租……』『他去了湖南,擺夜市,收廢品,打零工……』『他去了重慶,做棒棒,裝空調,混工地……』』他去了四川……』」

電影《三大隊》劇照。

在《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非虛構故事中,這一部分的處理其實也非常簡單,深藍寫道:

從2009年至2013年的四年間,程兵向戶籍所在地的社區民警說明的打工地點,都在湖南、四川、重慶和貴州一帶,工作類型也十分蕪雜:擺過夜市,做過搬運工、夜班的士司機、快遞員,甚至還干過網吧保安、小區門衛,等等。

深藍坦言:「自始至終,我其實並不知道程隊長的12年,究竟是如何度過的。除了當年案件中必要的關係人以外,程隊長沒向任何人透露過有關那段追兇歲月的隻言片語。而我憑藉自己有限的人生經驗和工作閱歷,也推測不出他究竟經歷過什麼。這也成為了《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原文中的缺憾。」

電影中,張譯飾演的程兵最後站在一個人流如織的十字路口,一切都結束了,他似乎第一次聽到了這人間真實的喧囂,所有人逆光而來向他一一告別。現實中,程兵也的確終於在四年的追兇後將這段經歷放下,深藍談道,在後來的採訪中,「電話那端的程隊長只是淡淡地對我說,『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做個好警察,辦好案子,也保護好自己』。」

一個人的戰鬥

程兵真實的經歷其實更加孤獨和艱難。

程兵21歲從「省公校」畢業後便當了警察,從戶籍、管段民警做起,到2002年,已是從警第十六個年頭,積累了大量辦案經驗。和電影中呈現的相同,程兵的人生轉折點出現於審訊王大勇致其死亡的那天。

現實中,程兵的同事老張在接受深藍的採訪時還原了當時的情景:

王大勇被帶到三大隊的時候,已經被受害人家屬打得面目全非,我們對着照片認了半天,才確定是他。」 老張說。

……那天,老張被程隊長安排在辦公室隔壁的值班室值班,沒有親自參與對王大勇的訊問。但從隔壁傳出的慘叫與怒罵聲中,他知道自己的同事們正在給王大勇「上手段」。「中途我因為送材料進過隔壁一趟,王大勇正在窗戶上『背寶劍』,旁邊一位民警手裡拿着電警棍,問他弟弟王二勇跑哪兒去了,他不說……」

電影《三大隊》劇照。

王大勇死於接受訊問當晚11點10分,老張說那個時間他記得很清楚。

「王大勇說要上廁所,被帶出了辦公室,他上完廁所就坐在了大廳的沙發上,滿頭大汗,全身發抖,表情非常痛苦。以前我見過不配合的嫌疑人被『收拾』,但沒見過這麼重的,我提醒他們下手輕一點,但那個同事也是一臉怒氣,說拖把桿都斷了三根,可王大勇死不開口,還在民警面前說風涼話……」

……「後來檢察院組織的法醫鑒定,王大勇死於重度顱腦損傷和肝腎功能衰竭……」老張說。

在真實的故事中,三大隊的成員們在王大勇死後不同程度地被判刑,這個團隊也分崩離析了。

深藍談道,編劇張冀在電影《三大隊》的設定里,讓程隊長不是一個人戰鬥,「我們不想讓他那麼孤單,所以想讓他的夥伴們,在路上陪他一段時間。」

「於是影片中的程隊長有了四位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訓狗的徐一舟、賣宵夜的馬振坤、做保安的廖健、開出租的蔡彬。他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共同陪伴程隊長走過了一段追兇之路。甚至當徐一舟說出那句『三大隊又回來了!』時,我也瞬間心潮澎湃了起來。」

「但平靜過後,我卻突然發現,『夥伴』這個溫暖的詞彙,又從另一個側面讓我理解了現實中程隊長的艱難。都是做選擇題,但程隊長的題干下卻只有唯一選項。在追兇的十字路口,馬振坤選擇了家庭,程隊長選擇了追捕王二勇;廖健選擇了孩子,程隊長選擇了追捕王二勇;徐一舟選擇了愛情,程隊長選擇了追捕王二勇;蔡彬選擇了治病,程隊長依舊選擇了追捕王二勇。程隊長苦行僧般的輪迴里彷彿只有王二勇。但馬振坤走時,他雙手抱頭,在牆角掩面而泣;廖健走時,他面如死灰,在桌邊欲言又止;徐一舟走時他快步疾走,在海邊哽咽祝福;蔡彬走時他心如刀絞,一頭扎進江水之中。」

深藍也談道,十幾年前,程隊長沒有在那條孤獨而隱秘的追緝道路上留下任何印跡,作為晚輩的我只知結果不知過程,連致敬都感覺蒼白無力;而現實中,程隊長的追兇之路上抑或也曾橫亘着同樣的鴻溝,他身邊沒有陪伴,身後卻滿是退路,但他仍然堅持走到了最後,一個人,一雙鞋,一條命。

據悉,包括《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等十一篇作品在內的《三大隊:深藍的故事精選集》中的故事涉及現實世界中的五位真實人民警察,四樁駭人聽聞的重案,以及兩名令人百感交集的罪犯。全部內容皆來自真實案件,既有深藍本人親自參與偵辦的案件,也有深藍根據其他警察的真實經歷記述的故事。

除了千里追兇的警察原型程兵,書中亦記錄痛恨罪犯、最終在盯梢時殉職的周警長,為阻止未婚妻吸毒而轉當警察的林所,還有協警喜子、輔警楊大隊等人的故事,他們有的以緝兇安良為己任,有的將警察當夢想、當事業,面對生活給出的難題。

這是一部基層民警的一線實錄,這些從粗糲的現實長河中打撈出來,閃爍着冷酷與溫情的真實人生,暗藏着命運的真相。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鏗鏘電影編輯/明月林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