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尋幸福的路上,每個人都有古怪的一面:漢斯·雅尼什的童詩

《國王和大海》內文圖。

有人說,快樂轉瞬即逝,幸福是更為平和、綿長的快樂。當下,大人們很關心怎樣讓孩子快樂,但或許,孩子需要發現的是通往幸福的道路。

在奧地利詩人漢斯·雅尼什的筆下,童詩是可以通向幸福的道路,在這條道路上,古怪的一面讓人更豐盈、完整,而周遭的世界更與讀詩、寫詩的人息息相關。比如書本,每一頁都為你帶來客人,你在其中結識「海盜、宇航員、猴子、老虎、廚師、長頸鹿」。再比如大海,它的廣袤會令你心生慨嘆:「每次到海邊,我會對着大海鞠躬——因為在那麼一大片藍色面前,我只是一個小不點兒。」

雅尼什是奧地利知名童書作家、詩人,曾榮獲國際安徒生獎提名和德國青少年文學研究院大獎。除了他的童詩詩集《今天我想慢吞吞》,雅尼什也創作了許多飽含詩意的故事繪本,並為安徒生創作傳記繪本《安徒生的奇蹟人生》。

在本期「孩子與詩」系列專欄中,作者閆超華分享賞析了雅尼什的作品。關於「什麼是優秀的童詩?」,雅尼什這樣說道:「優秀的童詩能讓讀者心中明朗,獲得慰藉;能夠觸動人的心靈,溫暖每個孤單的靈魂。一首優秀的童詩應該講述對人、對物的愛,發人深省,讓讀者去感受,去大笑。」

撰文 | 閆超華

對大海說「謝謝」的詩人:

雅尼什

奧地利詩人漢斯·雅尼什在一次訪談中這樣說道:「在追尋幸福的道路上,每個人都有古怪的一面。比如,我喜歡和周圍的事物說話。我會跟我的鉛筆和筆記本打招呼;水龍頭為我流出水,我對它說謝謝;每次到海邊,我會對着大海鞠躬——因為在那麼一大片藍色面前,我只是一個小不點兒。」(劉迪 譯)。當我們再次在詩中重逢,一個詞、一行句子、一個生命,都會變成你的翅膀、源泉與光束。這時,在詩意的叢林里,雅尼什出現了,看吧,他正在給一束花鼓掌:「請把掌聲/給一束花!」(《安靜的家庭音樂會》,姚月 譯)。

為花朵鼓掌的人,也會為整個草原鼓掌,於是語言里飛來一群蜜蜂:

要造就一片草原

作者:[美]艾米莉·狄金森

翻譯:江楓

要造就一片草原,只需一株苜蓿一隻蜂,

一株苜蓿,一隻蜂,

再加上白日夢。

有白日夢也就夠了 ,

如果找不到蜂。

蜜蜂授粉,遍地都是種子,苜蓿開始四處生長,你的心就是一座花園,寂靜閃耀。這讓我想起雅尼什在圖畫書《國王和大海》中的一個故事:「『走開!』國王想把一隻蜜蜂從他的花上趕走。『我是這兒的國王!』國王喊。『我也是。』蜜蜂說著,吸起了花蜜。」(喻之曉 譯)。

《國王和大海》,作者: [奧]漢斯·雅尼什 著,[德]沃爾夫·埃布魯赫 繪,譯者: 喻之曉,出品方: 魔法象童書館,出版社: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時間: 2016年12月。

在自然之中,萬物都是平等的、靈性的,寫童詩本身不也是在創造一種語言的白日夢嗎?「今天我想做千萬個夢/想熟睡時不錯過人生。」(《今天我想做千萬個夢》姚月譯)。仔細聽,這裡有雅尼什細微的呼吸,當然,還有天使飛動的聲音:

天使和蜜蜂

作者:[奧]漢斯·雅尼什

翻譯:姚月

她們相遇了

在我敞開的窗前

那朵紅色的花旁

她們倆——

翅膀與翅膀

會聊些什麼?

一陣風

吹來

把翅膀般的窗扇

輕輕推向屋內

我站在

緊閉的窗前

凝視我的影子

終於明白

翅膀族

很團結

她們不願

被偷聽

什麼「翅膀族」?我想,它們一定是一個龐大而璀璨的神秘世界吧,比如飛鳥、蝴蝶、天使,甚至風中起伏的花葉與夢境。在「翅膀族」眼中,你是什麼樣?而你又偷聽到「翅膀族」們在說什麼呢?童詩就是在這種不斷追尋中產生的:「假如那個人喜歡詩/那他是不是有點糊塗/詩人說:『我不知』/並寫下一首詩。」(《有點糊塗?》姚月 譯)。那些美妙的談心,像翅膀與翅膀之間的風一樣輕盈。

《國王和大海》內頁圖。

在那些慢吞吞的時間裏,

詩意的眼睛看向世界

也許天使就是每個渴望飛翔的孩子,他們慢吞吞地走着自己的路、想着誰也不知道的事,然後穿上自己的翅膀去飛向純真的地方:

今天我想慢吞吞

作者:[奧]漢斯·雅尼什

翻譯:姚月

今天我想慢吞吞

我的守護天使很小

而且飛累了

他不應該受到責備

今天我慢慢走

一步一步

他——優哉游哉地——跟來了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守護天使,比如你的寵物、朋友、親人……但有些天使我們是看不見的,我們只能感受他們的心跳。在這首詩中,這個「守護天使」不是像尼爾斯騎鵝那樣飛來的,而是優哉游哉地跟來的,這使得我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緩慢的步伐和節拍。《今天我想慢吞吞》也是雅尼什的詩集的名字。

《今天我想慢吞吞》,作者: [奧]漢斯·雅尼什 著,[意]琳達·沃夫斯格魯伯 繪,譯者: 姚月,出版社: 天天出版社,出版時間: 2017年1月。

他讓語言慢下來,讓童詩中的人與事物也慢下來,這或許就是雅尼什在時間的秘密中釋放出來的光芒和氣息吧!於是,在童詩集的《開篇》,雅尼什這樣寫道:

開篇

作者:[奧]漢斯·雅尼什

翻譯:姚月

如果生活慢下來

會發生哪些神奇的事?

你會看清每朵雲的形狀

聽見天使和蜜蜂的對話

你可以倒退着走路

或者靜靜地站在湖邊

甚至去尋找一個特別的地方

當你晚上睡不着時

你可以數三十四個巨人

讓它們守護着你沉入夢鄉

你會做千萬個夢

在熟睡時不錯過人生

「慢」是心境與秘密,兒童對「慢」的理解來自時間的消逝,就像遊戲時他們感覺到時光飛馳,寂寞時又覺得時間「慢」得可怕,只有樂趣可以深入他們的內心。詩人嚮往自由,如果生活慢下來會發生哪些神奇的事?想想吧,你們還記得在動畫片《瘋狂動物城》中那個慢吞吞的樹懶吧?當所有動物都在拚命和時間賽跑時,它的行為是那麼地格格不入,同時也是如此地優雅和從容。

《當我睡不着的時候》內頁圖。

然而,慢下來的奇蹟在哪裡?你可以看清和聽見那些被你忽視的事物,像雲的形狀,天使和蜜蜂的對話,巨人的神秘世界,這樣即使在睡夢中你也不會錯過美妙的人生。這讓我想起一句話:「我們走得太快,是該停下來,等等自己的靈魂了。」等等靈魂,同時也等等詞語、時間、萬物與身心。或許童詩本身就是慢的藝術,詩句漸漸散開,在無聲中孕育風暴。不信我們看看雅尼什的這首童詩:

今天我想輕手輕腳

作者:[奧]漢斯·雅尼什

翻譯:姚月

今天我想輕手輕腳

特別輕,不吵醒睡覺的人

特別輕,不讓蜻蜓受驚

在湖上

今天我走在真絲、苔蘚、雪地上

你才聽見,當我在你身邊

今天我走在絲絨、雲層、軟紙上

你在找我,而我已經來到……

今天我想輕手輕腳

特別輕,不吵醒睡覺的人

特別輕,不讓蜻蜓受驚

在湖上

這些詩句簡單、可愛、有趣,散發著純真的光澤,而任何事物都獲得了與詩人平等對話的可能。我們可以想一下,一個詩人一旦說出「不讓蜻蜓受驚」這樣的詩句,就意味着他的心在一點點被萬物縈繞,直到漫漫融化。在童詩的寫作中,「慢」不是一種懶散的心態,而是一種駐足、靜謐、自然的過程,像一隻昆蟲從一片葉子爬到另一片葉子上,靜靜感受枝條蔓延的那種光影,直到一首童詩會在你的心中醒來:

今天我想住在樹上

作者:[奧]漢斯·雅尼什

翻譯:姚月

今天我想住在樹上

想獎勵自己美好的風光

我要在那兒人性地逗留

那兒是那麼靜悠悠

鳥偶爾會飛過

告訴我一個白色的蛋

就住在隔壁的鳥巢里

樹牢牢地撐着它和我

後來有一天

我的鄰居在風中搖晃着

它是一隻雛鳥……

今天我坐在最美的綠房子里

今天我住在我的樹上

沒錯,詩人想把自己藏起來,哪怕是住在樹上——這個最美的綠房子里。那裡有鳥兒相伴,葉子波浪一樣隨風蕩漾,一切如此安靜而美好。也許在詩人心中,這個世界太吵、太快、太無趣了,很多人是灰色的,他們的世界也是灰色的。因此,雅尼什在詩中這樣描述他心中的城市:「我的房子頭痛/要搬到鄉村去,它打好了行李」(《我的房子頭痛,要搬到鄉村去》);「昨天我的房子喝醉了/站在那兒搖晃、吆喝/唱高亢的歌」(《昨天我的房子喝醉了》;「今天早上/我被一聲/『阿——嚏』/驚醒了/我的房子在劇烈地搖晃」(《我的房子感冒了》,以上幾句引文均為姚月翻譯)……對城市的感受其實就是詩人生活本身,一旦人類失去了自然,也就失去了心底的顏色與花朵,夢開始飄散……

《大海邊的小房子》內文圖。

一首童詩或許就是一隻樹懶,只有慢下來,我們才能聽見萬物的心跳。在雅尼什的童詩中,也許我們可以這樣問自己:我們是否因誤傷一朵花道歉?是否邀請過星光入住心間?是否向承載我們的大地鞠躬過?蟲子來了,葉子飛翔,萬物可愛,我們是否慢下來,在此凝望、傾聽、遐想?就像雅尼什在訪談中所說:「人們急匆匆跑過去,錯過了天堂。」(劉迪 譯)。心靈即天堂,我們需要慢下來與自己相處,同時也慢下來與他人及世界相處。然而,現在 「慢」與純真的藝術似乎一點一點消失在我們的生活中,這是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讀書吧,每本書都會

漢斯·雅尼什於1960年生於奧地利,早年在維也納研習出版學和日耳曼語言文學,現為奧地利廣播電台著名編輯、主持人、版畫家。他創作了許多兒童文學書籍,比如《爺爺的紅臉頰》《奶奶的帽子》等,並榮獲奧地利青少年兒童圖書獎、奧地利國家兒童詩歌獎等多項大獎。

《當我睡不着的時候》,作者: [奧] 漢斯·雅尼什 著,[奧] 赫爾嘎·班石 繪,譯者: 曾璇,出品方: 海豚傳媒,出版社: 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時間: 2018年4月。

關於「什麼是優秀的童詩?」,他這樣說道:「優秀的童詩能讓讀者心中明朗,獲得慰藉;能夠觸動人的心靈,溫暖每個孤單的靈魂。一首優秀的童詩應該講述對人、對物的愛,發人深省,讓讀者去感受,去大笑。」(劉迪 譯)。

有時,身處語言之中,將兩片花瓣放在眼睛上,你就是那朵花,用目光觸摸翅膀,你就是那隻鳥,你變成了另一個自己,這也是雅尼什的詩意帶給我們的啟迪。雅尼什在童詩中喜歡扮演所有他喜愛的角色,他的詩句,那些飛越時間與空間的童真再次抵達我們身邊,將我們輕輕覆蓋。如果仔細閱讀雅尼什的童詩,你會發現雅尼什填補了當下童詩的某種空缺,比如角色的演變、自然情結的外延、對自我身份的審視、事物在我們身心中的純真之夢等。

每本書

作者:[奧]漢斯·雅尼什

翻譯:姚月

每本書

都會給你帶來客人

海盜、宇航員、猴子

老虎、廚師、長頸鹿

螞蟻、蝴蝶、獵豹

大象、海豚、金錢豹

印第安人、獅子、鱷魚

海洋、湖泊、尼羅河

雲、青苔、塔

草、天空、狂風

讀完十行

你就扮演了所有角色

一本書能讓你成為你想成為的一切,這是多麼神奇的事情啊!雅尼什的語言中有令人驚嘆的生命奇境,他總能在周圍的事物中抓住那些轉瞬即逝的尾巴。有時閱讀雅尼什的童詩,我會想,當我們不能像孩子一樣觀看這個世界,是否意味着我們的童年與想像已經離我們而去?我們要如何找回它們呢?

《今天我想慢吞吞》內頁圖。

雅尼什的童詩給我們提供了答案,他非凡的想像力可以任意變幻事物的形式,花朵不再是單純的花朵,一如詩不再是一成不變的詩。雅尼什像魔法師一樣指揮着大海、樓群、動物、雲、風……這讓我想起詩人藍藍在《給孩子的100堂詩歌課》中的告誡:「只有最自由的心靈,才會擁有廣闊的世界。」在童詩中,若沒有自由的心靈,我們便無法追尋到語言微妙的蹤跡,因為詩人寫的每個詞都是要呼吸的,它就是生命本身,並引領我們進入那些輕盈而緩慢的世界中。

撰文/閆超華

編輯/王銘博

校對/盧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