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雄屏對話段奕宏: 我對我的表達充滿質疑和懷疑

11月6日,2019濟南吳天明青年電影高峰會「『蒲公英公益行動』——段奕宏表演創作講堂」在山東濟南舉辦,電影學者焦雄屏與演員段奕宏,就段奕宏的表演之路展開對談。

《烈日灼心》與《暴雪將至》,是段奕宏在電影領域獲得表演獎項最多的兩部影片,分別獲得了上海電影節金爵獎最佳男演員和東京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等多個獎項。不過在此之前,不管是電視劇領域的《士兵突擊》、《我的團長我的團》,還是電影《西風烈》、《白鹿原》,他都創作出不少具有感染力並得到觀眾認可的角色。

焦雄屏認為段奕宏的表演給她留下了非常難以磨滅的印象,「在他內心,演戲是他非常相信的終極目標和宗旨,還有一部分他自己對生活上的信念。」

在《士兵突擊》和《我的團長我的團》中,焦雄屏認為段奕宏的台詞飽滿、清晰,非常動人。這樣的台詞,來自於段奕宏的自我懷疑,「蘭曉龍編劇的台詞經常是讓我吃不透,拿到看不懂的本子,首先懷疑的是我自己,我為什麼看不懂?因為我的維度還不夠大,因為對戰爭、對生命的理解、探索太有限,所以作為一個演員,首先有一個特別好的創作心態是懷疑自己,然後再開始解決技術問題,因為如果沒有摸到編劇想表達的精神世界和精神氣質,那是技術解決不了的。外化的是精神世界、思想,所以說苦功夫、技術活那都是背後必須去下的功夫。」

而且他認為,在熒屏上打造一個軍人形象,需要建立一種基本的職業上的共性。「我們學院派的演員很容易去做一個個性演員,要把個性帶到無數作品中,是一種局限性。演共性重要還是演個性重要,我覺得先了解共性更重要。演員提供的質感跟這個(共性)息息相關,先了解共性,從中提煉更精準的動作、言行、情感。」

更早期的話劇《戀愛的犀牛》,則是段奕宏首次在舞台上感受到體驗派之外的表演方式。焦雄屏透露,郝蕾作為合作夥伴,認為段奕宏「像一個結合溫柔與野性於一身的小豹子」。段奕宏則認為那是一次探索自己表演可能性的重要經歷,「我紮根於體驗派,孟京輝導演是非常不同的先鋒派、患難派戲劇導演,我渴望跟他合作,我也懼怕。過了一段時間,我覺得我需要這樣的導演給我機會,確實遇到了很大的矛盾和衝突,在表演拍和現實主義體驗派之間的糾結、掙扎。他擊碎了我、否定了我,那個階段的狀態是孤立無助。這時候我遇到一個『高人』,他說了四個字,似是而非,讓我好像有點頓悟的感覺。過去我太固守一種表達的可能性,太相信表達只有一扇窗戶,這是局限。要感謝孟京輝導演和《戀愛的犀牛》,打開了我在表演上更大的可能性。」

《烈日灼心》與《記憶大師》,則讓他更加學會如何與其他演員進行良性合作。「《西風烈》時有個演員說特別想跟我飈戲,我不知道怎麼解讀。互相飆戲,會給我們帶來一種健康的競爭,也會帶來一種消極又失水準的表達,這是很可怕的。為鏡頭多與少、台詞多與少、為了導演輕視或者忽視你(演員們吵起來),都不是健康的創作心態。《烈日灼心》時鄧超跟曹保平導演合作了三部戲,他們之間的默契讓我羨慕,但是沒有嫉妒,不能有嫉妒,這會嚴重的影響到創作者的心態。有過這種波動嗎?有過。必須自己做心理輔導排除,因為它的干擾性太大了,它會有失於我的專業性判斷。跟黃渤合作《記憶大師》時,我倆第一次見面就說,這個角色是互相成全的,我希望我們彼此互相成全人物性格、人物關係,我很直言不諱。」

段奕宏認為,作為演員,還需要更多得去克服自己情緒中的雜質。比如《暴雪將至》里,97%的戲份都是雨中完成,非常寒冷,段奕宏需要克服寒冷與自己的逆反心理,一遍遍地拍攝中還要不夾雜負面情緒,「這種情緒會影響到精準表達,雖然行外人看不清楚,但是專業人士一定能看得到那種雜念。這是在創作中經常面臨(的問題)。每一條當我快撐不住的時候,都要提醒自己,我要給觀眾留下高水準的、不留遺憾的(表演),不能影響到一個精準的表達機會。演員(的表演)至關重要,因此更應該(去進行)理智分析,分析之後感性的表達,才是成熟的。如果沒有一個理智和理性的分析的話,它就沒有根,沒有基礎。」

在表演歷程中,段奕宏認為,人物的可能性是值得演員不斷去追尋和探索的。「最後始終塑造出來的人物,還是要被大多數人接受和認可,可這種認可的標準在哪兒?我不知道,我每每遇到的時候都不知道,可能就是真實,這個真實又不知道(在哪兒)。正是因為這種不知道,吸引着我一次次的去力爭、創作、脫胎換骨。第一次(演繹出的)生動鮮活的那個感覺,它是需要一個強大的心理作用的,它是需要對電影的熱愛、對表達的熱愛,沒有這個是堅持不下去的。」

段奕宏如今正在拍攝的,是一部網劇《雙探》,他不僅是主演,還首次擔任了監製這個職位。他一開始非常忐忑,但他說服自己,「我們作為演員不僅要高質量完成演員的表達,同時還要兼顧攝影機、光效、場景的表達,所以這些年或多或少感受到一個成熟的演員可能要關心的事情會多一些,逐漸有一些建樹性的意見,我願意跟年輕導演一起合作。」

焦雄屏也看到,做足了功課的段奕宏,在表演現場會非常堅持自己的東西,她很好奇,段奕宏會不會為了堅持完美詮釋角色,哪怕跟導演翻臉。段奕宏解釋,「當我擔心這個導演會不會給我第二次機會的時候,我可能做不到一個演員表達的可能性。在探討中,我會力爭說一些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我希望我們的表達有很多可能性。作為導演,看到演員提供不同素材表達的時候,能做出一個更接近他作品的表達,這個判斷力很重要。如果他只認為這是唯一的,不去看第二種、第三種方式,我很着急,因為我都不相信我,我對我的表達是充滿質疑和懷疑的,所謂的經驗是個雙刃劍,經驗很可怕的,我怕他過於信任我的經驗和判斷。這是在探討當中本身要做出篩選,如果連這種預備的心理和狀態都沒有的話,我覺得這是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