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劇總是能掐中時代情緒的剛需

作者:韓思琪

「愛意是透過金錢來表達的,沒錢就要學會妥協,要我妥協到什麼地步都無所謂。」

以上這句台詞出自Netflix新韓劇《小小姐們》,這種彷彿誤入了《小時代》頻道——「沒有物質的愛情就是一盤散沙,不用風吹就散了」的感受卻是真實存在的。儘管是對貧窮「奇觀化」的呈現,但同時也讓觀眾大呼真實。

小小姐們的爆款密碼:貧窮,或是貧窮感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幸運地擁有了天降巨額財富,你要怎麼花?這代價你又是否真的付得起?

這是《小小姐們》故事的切入點:三個貧窮的姐妹意外收到一筆20億的財產,正猶豫要不要佔為己有的同時,他們也掉進財閥家庭的陰謀與權力戰爭中,隨着劇情的發展她們也慢慢地解開金錢這門人生課題。

熟悉的韓劇套路。正如有劇粉精準地概括《小小姐們》身上的各種既視感:「韓國同行真的就可怕,內核是《魷魚遊戲》的,包裝是《致命女人》的,故事是《安娜》《夏娃》的,各種類型爐火純青地在一起,完事兒還能讓你覺得是個新故事。」

三姐妹的性格大不相同:

大姐是大公司的小會計、邊緣人,能力平庸。曾經期待靠嫁人實現階層躍升,可惜脫貧夢碎,但結交到了一個給自己留下隱秘遺產的好友。

二姐是充滿正義感的記者,有理想、能忍耐、卻又重度酒精成癮。夠聰明、17歲就曾玩股票賺到百萬,卻因心結不願去夠伸伸手就可以夠到的財富。

三妹是美術天才,憑藉「做題」天賦進了全國頂尖的藝高。但她寧願去給特權家的女兒當「槍手」出頭,也不願再忍受「吸血」姐姐們。

在國產劇集里,不用說廣受詬病的「住精裝樣板房的懸浮窮人」,即便是《他鄉》《二十不惑》這類現實向的女性題材劇,鏡頭也多對準焦慮的中產階層,他們的痛苦是鑲着金邊的烏雲,是有backup的軟着陸,更是永遠有退路的人生。所以,今年的韓劇從《安娜》到《小小姐們》能夠在社交網絡刷屏,首先是因為在屏幕里看到了真實的貧窮。

當然,《小小姐們》也遭受了「精緻窮」不夠真實的爭議:「窮了小半輩子,卻在睡覺時把250萬韓元大剌剌擺在床頭櫃;一邊囁喏着『冬裝太昂貴』,一邊裹上LEMAIRE價值7600元的冬大衣坐定談判。」但《小小姐們》與其說是靠1比1還原「貧窮」,不如說是靠「貧窮感」取勝。

正如「現實」與「現實感」是兩個概念,「貧窮」與「貧窮感」亦同理。《小小姐們》讓觀眾把「編劇真的懂貧窮」刷上微博熱搜,是因為大量細節處的隱喻與填充,非常生活化、接地氣。

概念化的「貧窮感」和「被剝奪感」,被具象成冬裝、窗戶、雪糕等符號,這些構築成了三姐妹世界堅固的真實感。

家裡逼仄的「窗戶」,一旦打開就很難正常關上。即便打開,看到的也稱不上是「風景」,大都市生活的成本標價會計量到房間里的「光照」。

「冬裝很容易看出一個人貧窮與否」。因為夏裝的時尚完成度靠身材,而冬裝則是靠衣服材質的挺括。

家境貧困的二姐會被同事輕易地識別出來,只因「太會隱忍了」,因為沒有翻臉的資本和底氣。這種懸殊的貧富差異與資源的不平等分配、與時代共振的情緒才是《小小姐們》的真爆款密碼。

單向急轉的韓劇:時代情緒出口

《小小姐們》播出後「高開」的成績,固然有朴贊郁御用美指與編劇的美學加成,但更重要的是踩中了時代的情緒點。觀眾迎來《小小姐們》的預期是一部爽劇,或是高能懸疑:要看「窮女孩化身貴族刺客,收割財富和資源」,一拳一個虛偽上等人,做真正的攪局者。

爽劇的背面是時代情緒的剛需,而韓劇的製作人們則敏銳地捕捉到了時代水溫的變化:一度被全球奉為世俗宗教的「才能至上」變得可疑,「才能=天賦+努力」便可掌握人生命運的許諾正在破產。家庭背景、社會環境、機遇,這個過去隱形的暗礁浮出、結成越來越堅實而難以頂破的階層固化,也侵蝕着人們的信心。

於是,在韓劇《我的解放日誌》中,美貞獨白,「我不知道是從哪裡開始出了問題,但我就是累了,所有的人際關係,都像在工作,清醒的每個瞬間,都在勞動」。倦怠,不僅是體力上的。

在韓劇《安娜》中,談不上繼承財富、卻被繼承貧困的學姐崩潰,「我真的生活得很努力,5年前爸爸栽跟頭欠下的股票債務還沒還完,誰都不能保證努力生活就可以得到同等的回報」。

在《小小姐們》中,三姐妹並不如文學經典《小婦人》中那樣被家庭治癒,而是沿着貧窮製造出的傷口和思維上的缺陷,一路不完美下去。古典作者的時代《Little Women》寫「窮且志堅」,在這個時代韓劇《Little Women》拍「人窮志短」。

所以說,《小小姐們》的故事和《小婦人》關聯並不大,儘管借用了三姐妹相依為命抱團取暖的結構,但這個故事本質上並不是寫給小小淑女們的成長聖經——要謙卑、要自愛、要愛你的親鄰、不要虛榮,而是殘酷幾近奇觀的極致drama。

近兩年的韓劇,顯然放棄了「愛」的奇觀化之路——純愛,唯美,羅曼司滿足甚至是引領女性關於愛情、人生的各種幻想——而是一個急轉彎,轉而投向了「恨」的爆款新密碼:階層固化,性別困境,貧富差距,一層層的致貧困境嵌套下來最終落在了「貧困女性」這一底層身份上。

性別疊加階層的維度讓這樣一種敘事的「恨點」先天點滿:上層女人不是女人,下層女性不是人。此時,弱者的逆襲、拼盡全力的反戈一擊的故事套路被觀眾迎來,人們想看到,屬於爽劇的韓劇紀年便開始了。

當然這種轉變並不是韓劇本質上的變化,畢竟單向度的反轉仍然是一種單向度的:愛或是恨,都是用情感體驗去俘獲觀眾。

「低走」:讓真實的女性 遇到不真實的男性

「這劇一二集如果是合格的懸疑故事的開篇,三四集就是三姐妹的糟心事,五六集直接變成瑪麗蘇戀愛了。」這是真情實感追劇觀眾的吐槽。

很可惜,儘管開局漂亮,但「低走」幾乎是《小小姐們》可預期到的走向。問題就出在,劇中的女性角色被塑造得降智到不合邏輯、不受人待見,被編劇鄭瑞景解釋為:「我想把女性角色的不足、缺點顯露出來。至今為止女性角色的特徵是『男性喜愛的理想女性』,但是女性知道我們自己並不是美麗、善良、驚奇的存在,我們希望在缺點和不足顯露出來的狀況下被愛。」

但觀眾對這段漂亮話並不買單:真實的、不完美的是值得被愛的。但是愛她們的對象、劇中的男性角色卻是按照羅曼司的慣性去塑造的:人設塗滿熒光劑與高光,神秘高大,拯救一切。真實的故事邏輯突然遭遇白日夢,故事的一致性就出了問題。真實的女性困境其冷冽粗糲的現實質感,與通俗的建構性的愛情神話遭遇,當真實的女性遇上了不真實的男性,讓《小小姐們》的故事在兩個方向的力中拉扯,最終呈現為定位模糊。懸疑不夠燒腦,社會話題不夠打到底,而瑪麗蘇又不夠唯美,幾種價值互相消解。

何況,《小小姐們》劇情「降智」的爭議之處,很可能不在角色不完美不討喜,而是情節不合邏輯。主角團遇到的危機,幾乎都是以「送人頭」的形式達成,把自己手中的籌碼和優勢拱手相讓,以此製造危機與衝突,只能說這邏輯依然非常「韓劇」——遇事不決,做意外,截斷故事自然流淌的脈絡、完成矛盾升級與起承轉合。

《小小姐們》,成也「韓劇」,敗也「韓劇」。(韓思琪)

來源: 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