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銜苜蓿葉,劍瑩鷿鷉膏(《續英華詩》）
地球的水域面積遠大於陸地。很多生靈都生活在水上，包括人類。
在中國的南方，有一類人，叫做「疍（dan）民」，他們不被認為是少數民族，但他們的生活與普通的漢人有極大的差異，因為他們從生到死，都活動在水上。船就是他們的家。平時的衣食住行都在船上進行。這些人早已經和江海融為了一體。平常人會暈船，而他們居然會暈陸。其實也就是在水上生活太久，回到堅實的大地上不習慣。
疍民的水上城市
鳥類中也有疍民，在曆數犀鳥、大鴇等「偽水鳥」後，我們將介紹一位真正的水鳥，它就是鷿鷈。
鷿（Pi）鷈(Ti)，恐怕是世上最懷才不遇的鳥類了，儘管它的分佈範圍可以說是遍及五洲四海，家族還算舉旺，但卻總是被人有意無意忽略。原因很簡單，鴨族已經取得了水鳥界第一名門的位置。於是和它們個子差不太多的其他水鳥幾乎都被有意無意歸入其類。於是很多傳說都被鴨族兼并。說「鷿鷈」，沒幾個人知道，說「王八鴨子」，可能就有反應了。其實鷿鷈和它們區別還是蠻大的。首先，鴨是扁嘴，鷿鷈是尖嘴。其次，鴨的腳有連在一起的腳蹼，而鷿鷈的腳很奇怪，它的腳趾是分開的，長有薄膜狀的趾瓣。這讓它看起來似乎是得了大腳趾病。論上個子，鴨子一般要大些，鷿鷈要小些。最重要的一點。鴨子只是覓食在水裡。過日子還是要上岸。而鷿鷈幾乎一生都在水裡。它們是如此地喜歡水，以至於連飛行都幾乎是貼着水面。平常它們也都不上岸，就一直呆在水中，即使是上了岸，行動也笨拙得象個重殘者，簡直邁不開步。可一旦將它放入水中，它的身軀就會象小船一般穩健，一雙大腳立刻變身螺旋槳，將會推動它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但是這些特徵在粗心的人類眼中，幾乎都不存在。所以，鷿鷈又被叫做「油鴨」，還是被看成了鴨族的一支。所以叫這個名稱，不問可知就是因為身上油多。鷿鷈煉製的油膏是古代保養刀劍的重要原料。、
鳳頭鷿鷈
中國有五種鷿鷈，其中，個頭最大，羽衣也最華麗的是鳳頭鷿鷈，它的頭很大，因為頂上戴着深色的羽冠，頸上還有獅子鬃毛一樣的飾羽。在中國除海南外的各省都有分佈。
老二是赤頸鷿鷈，它的名字就是其特徵，另外，它還戴着轔色的冠帽，常備一個灰白色的口罩，一般可以在我國東北，河北、福建、廣東這些地方見到它的身影。
老三當屬角鷿鷈，所以叫這個名字並不是因為它長了角，其實呢。它是位金剛狼的cosplayer，只是別出心裁地將眼罩和頭套的顏色對換。金色的眼罩冒出額頭，樣子就象角一樣。在中國的大部分地區也都可以見到它的身影。
老四黑頸鷿鷈和角鷿鷈有些象，臉上也有黃色的羽毛，但不會過眼，而且看起來比較鬆散。它的嘴也微微上翹，這與角鷿鷈不同。最大的不同還是它們的脖子，黑頸鷿鷈真是黑色的，角鷿鷈的是棕黑色的。同樣分佈於中國除西藏，海南外的其他地區。
老么就叫小鷿鷈，它的個頭幾乎只有老大的一半。注意，它和其他鷿鷈依然是兄弟關係，不是父子關係。它沒有羽冠，頭頸稍微有點泛紅，身上的羽衣是黑褐色。它的分佈同樣廣泛，就連海拔2000米左右的高山湖泊中也可以見到它們的蹤影。
鷿鷈有很多別名，如零丁、須贏等等，在昆明池中，它們曾經被叫做水扎鳥。因為它們有種奇特的個性，那就是免費幫助人們清理臟污。把各種有意無意中丟到水中的污物打撈起來，保持水體的乾淨。
赤頸鷿鷈
可能是因為「鷿鷈」兩個字太生僻了吧。在《清宮鳥譜》上面，它們又有了全新稱呼。鳳頭鷿鷈改名叫「落河」，小鷿鷈佔了兩個名字，一個是「油葫蘆」，一個是「水葫蘆」，可能是對不同亞種的稱呼，也是對它們出眾的水性的讚美。因為上古時間，葫蘆也是重要的水上工具。就象八仙中的鐵拐李，可以將寶葫蘆變成載具過海。莊子也給朋友提出過將多個葫蘆綁在身上做成泳圈過江的意見。
然而在另一方面，古人可能並沒有將鷿鷈看成一個獨立的物種，所以琵嘴鴨也有「皮葫蘆」之名。當然，現在我們知道它們是一家人了。可現在我們的知識已經經過了近代生物學家的梳理。明清的人未必有這樣的識見。
回到周朝以前，鷿鷈也是一方大神。很早以前，就有學者指出了這一點。張守節《史記正義》按中說：「河伯本水鳥……以聲類求之，當即鸊鷉。」
所謂河伯，就是黃河之神。我們都知道，黃河被譽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而在古代，它的名氣還要大些，所謂「河」就是「荷」，那時「河」是黃河的專名。人們相信它是自天上銀河輸來宇宙的精氣，滋養着這大地萬物的聖河。
角鷿鷈
雖然如此偉大崇高，但那時黃河的脾氣已經很不好了，經常泛濫，淹沒兩岸的田地，吞噬人民的生命。因此人們對於這條巨龍也是又敬又懼，想方設法要讓它高興。
於是傳說，黃河中居住着河神，它就叫「河伯」，他本來是姓馮，陰差陽錯當了黃河之神。他的神格是很高的，有說河伯的妻子就是洛水之神宓妃，也是大神伏羲的女兒。能夠成為創世之神的女婿，這是因為他也是中原之神的原因。
在上古，獸與人尚沒有分開，幾乎每位大神都有獸身的。比如玄女是燕子，炎帝是牛，王母是虎，河伯的獸身就是也不奇怪。因為它是真正的水鳥嘛。
鷿鷈幾乎終生都在水中生活，哪怕是遇到強敵，它們的最佳戰略也不是飛走，而是潛入水中。它們可以只露出嘴尖、眼睛或鼻孔以觀查敵人的動向。如果情況實在不妙，就會採取潛水逃走的戰術。
但既然鷿鷈如此神奇，但為何又會如此常見呢？這背後有故事。
回到先秦時代。每年春季，如果你沿着河邊走，經常會看到這樣的一隊人馬，吹吹打打，抬着花轎，似乎是要嫁新娘子，但隨行的人員臉上全無喜色、很多時候，甚至有哭聲。
因為這是河伯娶親的隊伍。為了讓他高興，人們每年都會為其舉行婚禮。就象這個即將成為河伯新娘的女孩，她們本就是窮苦人家的女兒，為了弟弟們的一口活命飯，被從父母手中買來，祭祀給河伯。每年這樣的悲劇都在發生。即使是進入了人文主義盛行的戰國時代。還有遺存。姑娘們會在典禮後，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被放入一條小船，小船的船底是蘆席做的，隨着向水中駛去，蘆席慢慢地浸水，小船和女孩慢慢的沒入水中。人們相信，河伯這時會在水底迎接他美麗的新娘。
黑頸鷿鷈
死後化神本來就是上古神話的傳統，特別是水神，河伯和宓妃就是這樣的，後來還有舜帝的兩位妻子——娥皇和女英。姑娘會被河伯迎入他在水底的宮殿。那裡叫做「龍堂」，用各色彩石做為門券，用貝殼做為屋瓦。這裡就是這可憐的姑娘今後永遠的家。
不過呢，這座龍堂應該是很大，象一座城市一般，才能裝下河伯所有的妻子。想想看，光鄴城這個地方，每年都會有一位姑娘被祭獻給河伯，而全國有多少個鄴城？多少姑娘？幾百年下來，又有多少？
不過這還不是神話中老婆最多的，比如印度神話中的帝釋天，他老婆的數量相當於北京和天津的總人口。但是，做為神，帝釋天能有能夠讓每一個妻子都滿意的神通，可以分出能陪伴每一個人的分身，估計河伯也是這樣。
河伯的宮殿已經是華美之極了，但就象現代都市人都愛出遊一般，河伯一有空也會帶着他最愛的姬妾在「九河」一帶遊玩。據說他們會坐上以荷葉做車蓋的車輛遊玩。其實呢，這應該指的是水上遊玩的鷿鷈藏在荷葉下方。因為神是不能輕易讓凡人看到的啊。於是他們化做鷿鷈，在水面上展開了愛情遊戲。
成群的鷿鷈從河裡鑽出來，雙雙成對遊動，這其實是河伯分身千百，帶着他的一個個新娘在水中漫步。而在凡人眼中，就是兩隻鷿鷈先在水面上相互遊動，相互凝視，一起跳個「雙人舞」。然後再共同扎入水中，再浮出水面，最後兩情相悅，搖頭晃腦，再彼此送上一小撮水草，這就是定婚戒指。然後就一起就入荷葉底下，洞房了。
所謂「九河」就是黃河的九條支流。沿途風景異常秀美。歷代古人已經給我們提供了很多華麗篇章，將這些景色銘刻在中華民族的血液中。晴時，可見「風煙俱凈，天沙共色」，將雨時則是「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下雨時「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兩岸的花草也是：「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水上落日則是「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水上月出則是「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更不要說古代的水中還有很多現代人無緣得見的奇異動物。按《登大雷岸與妹書》里，就有有水鴨、文鴨、魚鮫、水虎之類、豚首、象鼻、芒須、針尾之族、石蟹、土蚌、燕箕、雀蛤之輩，有折甲、曲牙、逆鱗、返舌之屬。
小鷿鷈
河伯就這樣和他的新娘在這美景中流連忘返，就連龍堂也懶得回去了。他們甚至就在水中生下寶寶，彌補姑娘活着的時候沒有兒女的缺憾。
鷿鷈的鳥巢很有特色，它是隨水飄流的浮巢，就象疍民安在船上的家一般，可以隨時移動。
當搭巢時，雄鳥，也就是河伯的分身啦，負責收集各種水生植物的莖葉，將它們交給細心的雌鳥，也就是姑娘，編織成一個「柴火垛」，或者說「金字塔」，樣子恐怕就來自那艘送姑娘來到「龍堂」的船的模糊記憶。兩隻鳥來回穿梭，同時用自己的體重把這些材料壓緊，使它們成為一個整體。最後的完成物會在中間有個凹槽。鷿鷈就在這裏面生下寶貝蛋，每次也就一到兩枚。而浮巢的大部分還是在水下，有些時候它會被系在蘆桿上或者水草上，這就象船隻下了錨，於是就固定住了，這樣可以避風防浪。有需要的時候就把它解開。
<和漢三才圖會>鷿鷈
鷿鷈喜歡成群的築巢，巢巢之間相距不過一兩米。一位分身，一位新娘，很快就是成片的浮巢。有時巢中有蛋，有時巢中沒蛋，而且上面還有一把水草，這是為了騙過一些偷蛋賊的眼睛。但它們是如何孵化寶貝蛋的呢？這還是個謎。畢竟，巢在水中，陰濕氣重。不利於孵化。有人說這是依靠植物腐爛產生的熱量。有人說還是勤勞的親鳥的體溫，沒有明確的結論，只知道巢里的溫度比巢外高，也許正是河伯的法術吧？總之三個星期後，小鷿鷈就出世了。
和其他鳥兒一樣，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小鷿鷈身上長着和父母完全不同的毛。鷿鷈父母也是很疼愛子女的，有時它們甚至會把小鷿鷈背在身上游泳，這在其他水鳥中不常見到，可能正是為了彌補在生而為人時的遺憾。不過這時間不會太久，雛鳥在六到十二個星期後就會獨立起來，和其他夥伴組織成小群，一起行動。
於是在這美麗的天地中，河伯樂而忘返，很少回龍堂去了。於是冷落了家中嬌妻宓妃，結果出了很多事來，不過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鷿鷈的浮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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