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它了, 12月最好的國產電影!

12月新上的電影《平原上的夏洛克》挺有意思的,推薦大家去看看。它非常小眾,拍攝成本也相對低,但是好看的電影和難看的電影,本質上跟錢無關,《兩隻老虎》劇組能請得起趙薇和葛優,他們沒錢嗎?可是,不好看就是不好看啊。

拍電影這回事兒,一是跟才華有關係,一是跟生活認知有關係。尤其是後者,在我們這個浮躁的強調「錢錢錢」的時代真是太艱難了,連編劇導演自個兒也綳不住。誰不喜歡錢多呢?誰看得起沒錢的人呢?前兩年大熱的《歡樂頌》就是典例,請問編劇真正看得起樊勝美嗎?從骨子裡看不起啊,圍繞着「樊勝美」的都是些啥事兒啊,吸毒鬼一樣的家庭,她本人由表至里的虛榮,連她的「仗義」都源於虛榮與被肯定,沒錢,那你肯定原生家庭不行,然後你自己性格有問題。然而,整個劇集的大眾評論多偏向於,安迪和曲筱綃這種富家女寫的不真實,但是樊勝美真實。這真的真實嗎?這讓我想起了我一個做導演的朋友,從國外名校畢業,接觸的圈子裡都是什麼「外圍女勾搭富二代」這種,有一回跟我聊天,他說,其實你蠻不錯的,自力更生,我覺得從小縣城出來的女孩,不去賣都不錯了!這也是他的「客觀認知」,但是這真實嗎?小縣城出來的女孩,請問有幾個真的在賣呢?百分之九十的女孩都在自力更生,非常簡單的生活着,反而,很多高校里的家境不錯的女生也在做援交,不是嗎?這怎麼能劃等號呢?社會經濟急劇發展的這些年,我們的文藝作品開始不會寫窮人,我們的讀者也不樂意去讀窮人的篇章,看到就不耐煩,誰會對樊勝美耐煩呢?哪怕我們自己本身就是窮人,但是也要趕緊的趕緊的跟這個群體撇開關係。這十幾年來,我們根本沒有出現過《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這樣寫窮人的還熱播的電視劇了。這個電視劇的優質就在於,張大民的人生困境不妨礙他真正的快樂,編劇對他的生活真的有興趣。而我們的人看到張大民的第一想法是:什麼?你連房子都沒有,你還貧嘴?貧你媽呢?你還幸福生活,你也有臉?當然,有些作品還講究體面講客氣,那就裝,把窮人塑造得偉大善良的要死,犧牲人格,比如春晚小品里的「農民工」「保潔阿姨」,那叫一個崇高無私。這種「客氣」其實也是「看不起」的另一種表現形式而已,這就好像對窮親戚嘴上特別親熱,之所以親熱客氣,是為了表現自己修養好,強調自己有同情心。所以,當我在影院看到《平原上的夏洛克》時,我非常欣喜。這是一部把農村和底層小人物拍得很正常的電影。「正常」看待,你是個人,他也是個人,不惡意詆毀,也不特別讚美,這是一種尊重。電影講了倆個農民超英和占義破一樁車禍案件的荒誕故事,他們的朋友被車撞了,住醫院了,而車主逃逸了,兩個農民就想破案,既要個說法,也要有人負擔昂貴的醫藥費。當然,案子最後沒有被破出來,就像生活本身一樣,並不是每個問題都有答案,而且他們破案的方式是如此的荒誕笨拙。但是電影正是在這種「荒誕笨拙」中拍出了小人物的浪漫。這個電影的浪漫,我非常喜歡。《平原上的夏洛克》,之所以去刷這部電影,是因為這個片名。夏洛克可以是這樣的時髦,毒舌和紳士。

但是他也可以是這樣的:農村光着膀子的,咋咋呼呼的,或者是沉默寡言的。

大家都可以是夏洛克,不是嗎?是誰規定了夏洛克一定是時髦精緻的紳士呢?風未動,幡未動,是人的心在動。世界區分了物質,區分了容貌,但是它沒有對人的品質和喜怒哀樂做過區分,高興了,大家都笑,傷心了,大家都哭,是我們自己做了區分,不是嗎?超英賣了牲口,想把舊屋翻新,舊屋漏水,下雨天得動用一堆盆啊桶的去堵水。大家勸他說,你可得想清楚了,這十幾萬錢,留着養老吧,攤在這個房子上算什麼呢。可這個沉默寡言的鄉下男人實在是浪漫啊,他跟死去的妻子承諾過,要讓她住好房子,於是就有了屋頂上的金魚。這種浪漫,也並不就比999朵玫瑰花寒酸。屋頂上的金魚,每個人活蹦亂跳的生命,無論他貧寒富貴。

當然,生在這個時代的導演,也有這樣的困惑。影片有一幕,超英去跟模範企業家范總談判,因為他沒車,於是,他騎着他的英俊高大的馬上路了。這一幕拍得非常浪漫,是西部牛仔片的感覺,高大的駿馬,沉默的男人,但是當駿馬和范總的小轎車相遇了,又有一種迷惑滑稽。

推倒原有的房屋,建立新的住所,這個「推倒」過程,影片給了很多的特寫,這大概也是一種思索。我們推倒了什麼,又建立了什麼。這些年,社會和時代的變化實在太大了,人在其中,當然會覺得惶惑。你迷惘,我迷惘,沒人不迷惘。沈從文談他的湘西,他看到辛苦撐船度生涯,辛苦討生活的人們,他的內心有一種幾欲流淚的感動,終於明白,原來這些人生命的意義就是活着本身。其實不止是辛苦討生活的人的生命意義是活着本身,而是每一個人生命都是如此。片中占義想把竹筒子塞進管子里,總是塞不進去,然後這個農民說了個黃段子,他說,不能勉強,年紀大了,就是沒法把他弄進去了,真的。我看到那兒,傻樂傻樂的。是啊。總有一天,你乳房下垂,你再也硬不起來了,沒有人能逃過這個生命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