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煮夫」李安的心酸往事

文|胡慕之

大導演李安,一度是家裡的「受氣包」。

從紐約大學碩士畢業後,李安簽了美國一家經紀公司。經紀公司給他的定位是「幾百萬上千萬美元的大製作」。倒也不是沒人投資,有好幾個項目劇本演員都齊活了,臨到開拍,投資商又沒了影。

幾次折騰下來,搞得李安精疲力盡,後來他乾脆泄了氣,安心在家當起「家庭煮夫」,一家人全靠老婆林惠嘉上博士的補助度日。

年輕時的李安和妻子

剛開始林惠嘉還給他鼓勁,讓他別喪氣。可眼瞅着李安一個電影項目都接不到,天天窩在家裡看書看電影,讓她一個女的在外頭掙錢養家,越想越憋屈。

她不好意思跟外人抱怨,只好打越洋電話跟自個老媽訴苦,她媽在電話那頭勸她:離了吧,你一女博士,不愁找不到。

打完電話,林惠嘉就開始給李安甩臉,這兒也看不慣,那兒也看不慣。嚇得李安天天一大早就起來收拾家務,把家裡整得窗明几淨,然後正襟危坐在沙發上,等着林惠嘉回來驗收。

說起來,李安這麼「不上進」也不能全怪他自己。老話說,男強女弱,女強男弱。林惠嘉那可不是一般的強悍。

生大兒子李涵的時候,她自個一個人開車,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捂肚皮,左搖右晃地開去醫院。醫生問她要不要通知孩兒他爸,她想都沒想,來了句:不用,通知他幹啥?

醫生好以為她是個單親媽媽,便不好意思再問。

可林惠嘉也有心軟的時候,跟李安甩完臉後,她也有點後悔,自個好歹也是留美博士,現在弄得像個怨婦。「卑微小李」也主動讓步,試摸着問:要不我去學學修電腦,給別人修電腦吧。

林惠嘉瞥了他一眼,帶着幾分氣,也帶着幾分憐愛,說:「世界上不缺你一個修電腦的,好好搞你的電影。」

李安也爭氣,在當了六年「家庭煮夫」後,終於寫出了劇本《推手》,得了新聞局贊助的四十萬獎金,還拿到了中影公司的投資。

1990年,李安的小兒子李淳出生。這次還是林惠嘉自己去的醫院,但當醫生問她需不需要通知丈夫時,林惠嘉說出的話已經委婉了許多:他又不會生,他來也幫不上忙。

而此時,李安正在電影《推手》的拍攝現場。

李安和小兒子在一起

很多媒體寫林惠嘉時,總把她描繪成一個大智若愚,甘願付出,絕不讓丈夫放棄理想的「女強人」形象。但其實,再偉大的愛情碰上「柴米油鹽醬醋茶」,硃砂痣也會變成蚊子血,白月光也會變成黃臉婆。

真正的愛情絕不是單方面的長久付出,和不計回報的自我感動。而是「你多忍讓一點,我就多妥協一點。你多體諒一點,我就多關心一點。」

李安的卑微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1954年,李安出生在台灣省花蓮縣,父親為了紀念老家江西德安,和來台時乘坐的「永安號」貨輪,給他用了「安」字。

李安並非獨子,他還有兩個哥哥。但因為哥哥們遠在德安老家,父親對李安相當重視,把他當做長子培養,希望他能子承父業,當一名老師。

前排右一為李安

可小李安對課本里的內容沒啥興趣,反倒更喜歡唱歌跳舞畫畫。媽媽見他喜歡文藝,帶他去看李翰祥導演的《梁祝》,小李安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回到家情緒也沒退去,他爹氣得罵他:這有什麼好哭的?要像個男人樣!

但被父親給予厚望的李安,卻總讓父親失望。

李安十歲時,舉家搬遷到了台南。台南說的是閩南話,學校用的是日式教育。因為語言不通,李安經常聽不懂老師講課。遇到老師提問,他講不出答案,總會被老師打手心,被打後還要跟老師說謝謝。

李安的成績,從小學一路差到高中。上高中時,他去了父親任校長的台南一中,他覺得自己給父親丟了面子,在學校里見到,也總是繞着道走。

幼時的李安和父親在一起

第一年高考,李安毫無意外地落了榜。第二年復讀,又沒考上。不得以,他只好去了一所專科院校。也是從那時起,李安的夢想開始堅定:他想學電影。

但當他準備報考伊利諾伊大學戲劇系時,還是遭到了父親的強烈反對,父親給他列了一個數據:

在美國百老匯,每年只有200個角色,但卻有50000人要一起爭奪這少得可憐的角色。

可這次,李安沒有聽從父親的建議,而是選擇遵從自己的內心。從伊利諾伊大學戲劇專業畢業後,李安考上了紐約大學電影製作研究所。

也是從那時起,李安的導演天賦已經開始凸顯,他拍攝的畢業作品《分界線》,獲得了紐約大學沃瑟曼獎最佳導演獎和最佳影片獎。剛一畢業,就簽了美國的經紀公司。

李安想着這次總算能揚眉吐氣了,結果,人生卻用用「讓他在家蝸居6年」的現實,又一次把他擊垮。那段消沉日子裏,李安和父親的關係又一次到了冰點,父親甚至還專門寫信罵他,讓他像個男人樣。

忿恨之下,李安以自己和父親的關係為藍本,提筆寫下了《推手》的劇本。在這部電影中,「朱老」就是父親的化身,固執且死板。而他自己更像是洋媳婦瑪莎,經常呆在家寫稿照顧孩子。

《推手》之後,李安又接連拍出《喜宴》和《飲食男女》。三部電影中都出現了「父親」這一角色,從「固執」的朱老,到「妥協」的高父,再到「活出自我」的老朱。

李安和父親

拍攝完「父親三部曲」後,李安已經成為華語影壇家喻戶曉的名導。而此時,他也在內心完成了和父親的和解。

2004年,李安在拍攝《斷背山》時,父親去世。去世前,他一直心心念着的是:

等你拍到五十歲,應該可以得到奧斯卡,到時你就退休,去教書。

李安的心酸,似乎也是與生俱來的。

他的笑,總透漏着一種「苦大仇深」的既視感。

撇成八字的淺色眉毛,勾連成渠的淚溝,藏着無奈的深邃眼睛,似乎稍再用力些,眼淚就會奪眶「逃逸」。

前幾天,他新拍的《雙子殺手》上映,雖然宣傳說用了120幀的新技術,但質疑聲依然超過了叫好聲。有人問李安「是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忘了拍《綠巨人》時挨的罵了?」

李安當然不會忘,因為《綠巨人》的失敗,他甚至一度想要放棄導演事業。他還給父親打電話,說想要退休。

但表面上看起來溫潤的李安,內心卻藏着一頭巨獸。他不願意一成不變,總想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取得突破。

有人說,他一個故事片導演,不應該玩弄技術。所以,不服氣的李安用3D技術,拍出了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有人說,他一個中國導演,拍不了英語片。所以,不服氣的李安拍了英語片《理智與情感》,還得了柏林電影節金熊獎。

他不承認自己是天才,只說自己有一點點天賦,靠着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拍《色戒》時,因為太過追求極致,逼得自己內心崩潰,在法羅島一見到自己的偶像伯格曼,就忍不住抱着老爺子大哭。

可哭過之後,李安還是「不怕罵」地又投入到一個全新的領域,繼續拓新。

閑下來的時候,李安依然會和林惠嘉一起去菜市場買菜,碰到熟人,人家開玩笑:

惠嘉姐好福氣哦,李導現在這麼大的名氣,還願意陪你買菜。

林惠嘉撇嘴糾正:你說錯了,是我抽空陪他買菜。

李安立在旁邊,站得「卑微」,說:我最大的幸福,就是我的太太能對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