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班瑜走了。
可能是，對我們這代人影響最大的配音演員？
對我而言，他就是周星馳電影的聲音。
許多朋友告訴我，周星馳真人的聲音語調跟他不同，說周星馳的語調和表演更加冷峻冷幽默，石班瑜的聲音更誇張更有起伏。
但對我這樣的非粵語區的觀眾而言，他的聲音，就是周星馳的聲音了吧？
他能說得很有節奏，「稟夫人，小人本住在蘇州的城邊，家中有屋又有田」。
可以說得很戲謔，「你還說你不會武功？」
可以說得很快，「你有沒有曾何時覺得空虛寂寞覺得冷？」
雖然大家最熟悉的，大概還是那歇斯底里的「哈哈哈哈哈哈！！」
後面則可以連各種台詞，比如，「天下第一奇毒哪輪得到你那一日喪命散！應該是我們唐家的含笑半步顛才對！」
我一時想不到，還能有哪個聲音，如此恆久又特別地，與一個演員形象互相纏繞。
大家都說，一個人演慣了喜劇，以後演正劇大家看他都會覺得好笑。
當周星馳開口發出的聲音不是石班瑜，或石班瑜所扮演的角色沒那麼好笑，總會覺得世界在哪裡脫了節。
其實他還是1991年《雪山飛狐》的田歸農，是《戲說乾隆》的寶柱，是《新白娘子傳奇》里的姐夫，是《超級學校霸王》里的掃把頭張學友，甚至是《精武英雄》里的霍廷恩——他可以陰森，可以忠厚，可以呆萌，可以脆弱；嚴肅深情起來時，也很動人。
只是他確實演好了周星馳的聲音。
喜劇配音是真的難。所謂無厘頭喜劇，就是對比強烈、憑空而來、似乎無邏輯但想像力豐富。
周星馳的傑出處，是可以偶爾大幅度反差誇張，大笑大跳，大鬧大叫——比如「哈哈哈哈含笑半步癲」。
偶爾尷尬地認真，「赴湯蹈火啊琛哥！」
甚至還要能抒情或愁慘，比如《武狀元蘇乞兒》里哼南曲，《食神》里唱「情和義，值千金」。
但大多數時候，得用一個孩子異常認真的視角，打量成人世界，戳破成年人世界慣例的虛偽——還要能抒情到催人淚下。
這份戲謔誇張與真誠抒情之間的尺度，石班瑜把握到了。
所以許多人可以腦海里浮現出他那癲狂的「哈哈哈哈」，但看到下面這段時，還是會被他的聲音感動：
「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擺在我面前，可是我沒有去珍惜，等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上個月底，我去影院看了《食神》，幾乎能把那些台詞一一背出來，現在想起來，這些台詞也還是他的聲音。
「要用隔夜飯來炒啊，炒王！零分！」
「爆漿·撒尿牛丸！」
「黯然銷魂飯。」
「洋蔥，我加了洋蔥。」
如今見識過黯然銷魂飯的珍寶坊也沉入了海底。和這個聲音對着大笑，念叨含笑半步癲和一日喪命散的鄭佩佩老師也走了。達叔離去也三年了。「吃完再走」的盧雄老師也走兩年了。演趙無極的徐少強前幾天也走了。
題外話：我覺得徐少強扮的《武狀元蘇乞兒》趙無極，是所有周星馳電影，乃至所有港片里，最妖異煞氣的反派。至今還記得他被打滅時，張敏那句「到處都是」，才放心。
但想起來時，依然記得起石班瑜的聲音，「丐幫有多少弟子不是由我決定，而是由你決定的。」
那一代嬉笑怒罵的、活潑的、跳動的，過去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記憶，但總會逝去。
好在存在過，好在通過膠片留下來了，好在一些聲音留在了我們記憶中。
周星馳是一個好演員，石班瑜也是一個好演員——一個配音演員的聲音，可以左右一代人記憶。
畢竟，許多《喜劇之王》的老影迷看到這句台詞時——「其實，我是一個演員」，要演出這句台詞中微妙的誇張、尷尬、真誠與倔強，無論表情和聲音，都很不容易。
——想到的也是石班瑜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