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解密》編劇、導演陳思誠:電影是我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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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是演員出身的陳思誠,轉行導演的第十個年頭。十年來,從《北京愛情故事》初試牛刀,到一連三部《唐人街探案》成功打造國內首個系列原創ip範本,更遑論由他監製的《誤殺》系列電影,以及去年暑期檔爆火的《消失的她》和賀歲檔冠軍《三大隊》了。驚人的票房堆高,讓陳思誠成了業界公認「掌握電影財富密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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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誠

2024年暑期檔的進程已過三分之二。8月3日,作為檔期的種子選手,由陳思誠編劇、導演的新作《解密》聲勢浩大地登場了。

電影《解密》改編自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麥家享譽世界的同名長篇小說,陳思誠也表示,此次創作,「自己是站在(文學)巨人的肩膀上」。電影公映前,影協、作協與文聯曾為《解密》舉辦專門的觀摩研討會。陳思誠在會上的發言擲地有聲,「在整部影片的視聽和感受上,我們極力追求力所能及的最高標準。希望通過這部電影告訴大家,中國電影人可以拍出不輸於好萊塢製作標準的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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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解密》密碼紙版海報

公允地講,「不輸於好萊塢製作標準的大片」這句話,在近年來國產電影的宣發期間,似乎鮮少再有人提及。以今年而論,《解密》不僅是這個檔期,甚至也是年度最具大片氣象的巨制。台前幕後的全明星卡司陣容、全程imax特製拍攝、在音樂之都維也納錄製原聲音樂……即便從映前釋出的片花中,觀眾也會感受到《解密》中十場夢境場景營建的浩大與震撼。

提及「對標」好萊塢,同樣能讓人聯想到,也是在十年前,作為國家電影局開展「中美電影人才交流計劃」的首批成員之一,陳思誠曾赴好萊塢觀摩學習並做業務交流。在今次《解密》的北京首映禮上,王寶強的發言對此有所觀照,「思誠這麼多年拍電影賺的錢,都花給了電影。整個電影流程一套下來……我覺得他就是為電影而生的。」

友人激動之下的語焉不詳,引發了澎湃新聞記者的興趣。我們把此次專訪陳思誠的地點特意選在了「熠熠和光」——這座由他創建,「為華語影視提供後期全流程一站式服務」的製作基地。這幢近6000平米的獨棟紅磚建築,位於京郊郎園文化創意產業園內,同另一處文創園798前身服務於工業生產類似,這裡曾是上世紀60年代的北京紡織倉庫。

現而今的「熠熠和光」後期基地,內設杜比vision調色棚、cinity調色棚、杜比全景聲混錄白金棚等亞洲頂尖設備設施。自2022年投入運營後,《消失的她》《八角籠中》《三大隊》《第二十條》《封神第一部》《熱烈》《深海》等多部熱門作品,都在這裡完成(或部分完成)後期製作。電影是造夢的藝術,這部夢感十足的《解密》,亦在這裡最後將夢想照進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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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比vision調色棚。圖片由熠熠和光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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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中心。圖片由熠熠和光提供

同工作部門有條不紊中透出的現代科技質感不同,陳思誠的辦公室則布置得頗具禪意。為什麼選擇一部文學名著改編電影?也許從他的收藏中可以管窺一二:金庸的題字、老舍的墨寶、愛因斯坦手寫給妻子的家書、安藤忠雄「光之教堂」的手繪設計稿、約翰·列儂最經典的反戰歌曲《imagine》金唱片……不一而足。

既然這部電影緣起於文學,我們的對話也自然從文學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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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誠

【對話】

「我非常看重文學對自己的滋養」

澎湃新聞:暫且拋開這部《解密》,我想問問辦公室中的兩件藏品:俄國文豪托爾斯泰的簽名照,以及顧城的詩作手稿《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片段)背後的收藏故事。其實從天賦、純粹的角度,顧城和《解密》的主人公容金珍是蠻像的。

陳思誠:我只收藏自己喜歡,或者對我有影響的物件。列夫·托爾斯泰的簽名照是我拍(賣)下的,這位文豪的作品,我在中學時幾乎都讀過,當年是在電視上看了蘇聯的老電影《安娜·卡列尼娜》,印象特別深,然後就找到原著小說,這麼著把他的作品一路看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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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誠收藏的俄國文豪列夫·托爾斯泰的簽名照。澎湃新聞記者 王諍 圖

咱們就說《復活》里的聶赫留朵夫和瑪絲洛娃,他對她始亂終棄,又作為陪審員,看到她受審判,從而良心發現想要娶她,然後又陪着她流放。這個故事讓我特別感動,我那時就明白人性是複雜的,不是一蹴而就的,它不是非黑即白的,這種創作觀念也影響我至今。包括我喜歡顧城的詩,因為他在用孩子的眼光觀察、描述這個世界,而電影里的容金珍其實也是一個「孩子」。我之所以收藏這些人的藏品,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們都是各自領域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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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誠收藏的顧城詩作手稿。《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片段):「我想畫下早晨,畫下露水所能看見的微笑;畫下所有最年輕的,沒有痛苦的愛情。」澎湃新聞記者 王諍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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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誠辦公室內的新藏品:《解密》殺青後,容金珍在牆壁上演算的一塊牆皮,被裝裱了起來。澎湃新聞記者 王諍 圖

澎湃新聞:你怎麼定義天才?

陳思誠:天才就是更接近這個世界的真相和本質的人。不論是約翰·列儂可以寫出那麼驚艷的旋律,還是愛因斯坦可以發現相對論,我覺得,他們都帶有自己的使命感來到這個世界,為我們揭示出這個世界部分的真相。

澎湃新聞:麥家評價電影《解密》是他的作品改編里最滿意的影視作品,而且他對你的文學修養也評價頗高,能談談同他的交流嗎?

陳思誠:坦白講,我是從武俠小說起始到文學的聖殿。先是看金庸小說,「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一口氣全看了,之後我更喜歡古龍的《楚留香》《陸小鳳》等系列,還有溫瑞安的《四大名捕》。對於應試教育的孩子來說,這些都是雜書、閑書。

能找到的武俠小說都看完了,我就開始翻找那些大部頭的小說,上課的時候,我在下面看《理智與情感》《呼嘯山莊》。等到了大學,看閑書就變成了我的專業,比如中戲當年有半年的小說改編成片段的表演課,我那時的文學儲備與同學比起來就要豐富一些。和麥家老師聊天的時候,他發現很生僻的作家作品我都知道,相關話題就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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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解密》原著小說作者麥家與編劇、導演陳思誠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也是中國當代文學最好的時光,莫言、蘇童、賈平凹、閻連科、王朔等一批作家群星閃耀。而且那時的電影,也都來自文學的土壤,可以說沒有莫言就沒有《紅高粱》(電影),沒有李碧華就沒有《霸王別姬》,沒有餘華就沒有《活着》,沒有王朔就沒有《陽光燦爛的日子》……所以不管是學表演、當演員,還是後來當導演,我都非常看重文學對自己的滋養。

「最大的改編,是我讓容金珍死於璀璨」

澎湃新聞:具體到這部《解密》的劇本,在編劇一欄的順位上你排第一,介紹下這個項目的緣起。

陳思誠:其實是華人影業先找到的我,2020年的時候,他們拿着加拿大編劇克里斯托弗·麥克布萊德寫的《解密》劇本讓我看。這本小說我很早就看過,當時覺得不容易改編成劇本。

接到電影《解密》的項目後,我又重新看了一遍這部小說,發現外國編劇的劇本存在一些問題,而且原著里有些重要的內核,他沒有在劇作中體現。比如他對中國的歷史和國情不是很了解,另外他寫得有點政治驚悚,過於類型化了。

但有一點,全球第一台通用計算機eniac,這個被希伊斯和容金珍都看重的重大發明,我認為這也是個很有現實意義的點,所以保留了下來,並做了相當篇幅的擴寫。計算機對當時的人們來說,是代表着一種未知,這就像我們現在對於ai要把人們領向何方一樣,我們對此既有興趣,也抱有恐懼。

澎湃新聞:能說說你在克里斯托弗·麥克布萊德的劇本之上,新加入了哪些內容?

陳思誠:之前的劇本,可以說有着大膽的想像力,但受限於他不了解我們的國情,給出一個行為的背後缺少人物相應的動機,或者他找的理由並不合理。這就像是一個被拋擲到很遠處的球,划出了一道長長的拋物線,而我要把這個球給撿回來,再重寫一遍。

我首先把劇本調整回到了採訪體的形態,原著小說中麥家老師採用的就是採訪體,我覺得這點很妙,也可以幫助到電影的敘事。另外一點最大的改編,就是容金珍的結局,電影里,他在耗盡心力破解了黑密後,安詳地死在了妻子小梅的懷裡。在小說和之前的劇本里寫的,都是容金珍最後在療養院里度過餘生,我不知道這麼寫是我更「殘忍」,還是麥家老師更「殘忍」?因為我覺得天才應該死於璀璨。

澎湃新聞:《解密》小說中,「數學」與「釋夢」的主題始終交錯而生,其實這兩者間一個是多義的不確定性,一個是周嚴的確定性,很難去調和,當然我們也知道,歷史上不少科學家最後都相信了上帝的存在,但搬上大銀幕在受眾接受和讀解的層面,肯定會遇到不小的挑戰,談談你的理解和開解之道?

陳思誠:我認為,在容金珍身上承載了「解密」的雙重含義,就像麥家老師所說的,破譯密碼僅僅是一個通道,核心不是為了破譯一部數學密碼,而是為了參透、破譯人的內心。密碼本身是設計者頭腦和思維的體現,破譯密碼有時需要用潛意識深處的直覺去感知它,這往往是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的關鍵。

拍《解密》這部電影,同我之前執導的作品很不一樣,之前的都比較類型化,但類型明確,也會一定程度上束縛我的想像力。這部《解密》解放了我的想像力,當我決定要把十個夢境放進去之後,在做劇本階段,我就知道夢之於這部電影,既是它最獨特的地方,也是最具挑戰的地方,無論是從內容本體上講,還是最後的視覺呈現,無論是對片中的容金珍,還是對戲外的我們這些主創而言,都是如此。

比如說電影中有場夢境的戲,容金珍和小梅置身於巨大的摩天輪里。這個摩天輪,我認為它要被摧毀掉。但摩天輪連帶遊樂場要怎麼去呈現?在探討的過程中,我提出要從內容里找意象,之前出現在容金珍身邊美好的事物——

比如他剛到容家不識禮數,把茶倒在飯碗中一飲而盡,容家一家人為了不讓他難堪,也如法炮製,那把茶壺和飯碗,是讓金珍感銘在心的;

再有,他離開容家前,小黎黎在臨別前送他的鋼筆,他一直佩戴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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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金珍與養父小黎黎(吳彥祖 飾)鄭重道別

還有就是容金珍求學期間,經常和老師希伊斯下國際象棋,所用的棋盤和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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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金珍與老師希伊斯(約翰·庫薩克 飾)棋局對決

有了這些之後,美術組就有抓手了,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再去拓展,遊樂場是舶來品,我們看上海大世界(遊樂中心),它裏面的設施既有東方的,也有西方的,所以整個設計是逐漸推演出來的。

澎湃新聞:電影中,容金珍時常會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他通過拉滅檯燈來確認自己到底身處夢境還是現實。片尾彩蛋中,你飾演的訪問者和容金珍在鏡中對視,那盞燈卻一直拉不滅。我想你除了是在告訴觀眾電影也是一場夢,還有哪些意涵可以分享?

陳思誠:在電影《解密》里,我們埋了一條線,就是容金珍為什麼會在本子上,在玻璃上一直驗算圓周率π,他都算到小數點後那麼多位了,為什麼還要一直算下去?圓周率的值是一個無理數,‌通常認為它的數值是無限不循環的,但如果容金珍通過演算髮現它是一個常數,可以算到頭,它可以成為一個循環的閉環的話。那是不是就可以證明這個世界是虛擬的?它是被預先設定好的。

現在很多科學家都在對這個世界的存在提出質疑,他們通過越來越強大的算力,發現這個世界其實是被很多非常嚴謹的數據支撐着,而這些數據如果稍有偏差,那麼這個世界就不存在了。

可這些精確的數據計算到底是怎麼來的?我記得,英國天文學家弗雷德·霍伊爾對生命自然形成的幾率,打過這麼一個比方,「好比一陣狂風吹過充滿破銅爛鐵的垃圾場後,形成了一部波音747飛機一樣。」

包括這次在劇本創作和拍攝期間,我也在讀印度天才數學家‌拉馬努金的傳記,這位數學天才只活到了32歲,他給後世留下了近四千個數學公式和定理,這些成果有些已經被驗證,進而影響到當下前沿科技的研究,還有很多成果依舊像是謎一樣,似乎蘊藏着宇宙的奧秘。

另外就是在《解密》劇本的創作階段,大家正好都受限於疫情,處在一個特殊時期,我本人也處在焦灼之中,對生命的意義思考得也比較多。其實《解密》的劇本,我很快就寫完了,發現這個劇本與我當時的心境特別符合,而且我很明確這次自己要拍什麼,就是現在提煉出來並在電影里強調的: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密碼,這一生就是解密的過程。

包括這次電影同名主題曲《解密》的歌詞,我在詞作者唐恬老師的基礎上改寫了一句話,「要去接近真相,它就在門後的迷宮」。我們只是在接近真相,不可能達到或者佔有真相。其實這部電影,就是在解答我自己的這些困惑和思考。

「電影中的每一個個體,我都傾注了情感」

澎湃新聞:飾演容金珍的劉昊然,是你十年前挖掘的小生,我注意到這次你對他的要求是「完全打碎自己」。我們也都看到了他在片中外貌上巨大的改變,然而如何去演繹人物的內心,談談你給他的指導?

陳思誠:創作者跟作品是雙向奔赴的關係,我在塑造作品的同時,作品也在塑造我。這對劉昊然也一樣,很多人說是我成就了昊然,其實沒那麼刻意,我只是在做《唐人街探案》的時候,主人公是一個大叔和一個少年。我跟王寶強認識了這麼多年,「大叔」非他莫屬。那時剛拍完《北京愛情故事》,誰來演秦風?剛好「少年」劉昊然就在身邊。

這次拍《解密》也一樣,昊然也到了一個要打碎重塑自己的時候。我也是演員出身,我們都明白像容金珍這樣的角色,一個演員一輩子能碰到一次不容易。我跟昊然說,演了三部《唐人街探案》,你可能會循着一種軌跡和經驗去表演,但要演好容金珍,決不能拿經驗來代替感知,你必須把自己從外形到內在格式化一次,你得回到演員的本心。文藝作品最終表現的還是人,其實我和昊然都有點偏類型,這次我也是第一次真正走到「人」的世界裏,容金珍又是一個這麼特別又豐富的人,你必須把原來的自己倒乾淨,打碎掉。

這次我並沒有刻意地去和他聊表演的事兒,而是給他做走進這個人物的心理建設。他從一開始也在做各種準備,從減重到閱讀各種科學家的傳記。很多人並不了解昊然,他是個具有極強邏輯、理性思維的人,那不是機靈而是身上有一種智慧,這對他演好容金珍是個特別可貴的條件。他飾演這樣一個天才,身上有那種說服力,這很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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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陳思誠在片場同主演劉昊然說戲

澎湃新聞:對於邀請好萊塢演員約翰·庫薩克來出演希伊斯,談談你是怎麼跟他說戲的?

陳思誠:我看過庫薩克很多作品,他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兼具憂鬱與孩子氣的完美結合,透露出一種深邃而複雜的個性。他在剛進劇組的時候,也同我表達了自己的困惑,不知道怎麼演一位數學家。我就告訴他,「你不懂數學家沒有問題,你懂藝術家就可以了。」

我在寫劇本時,伴隨着希伊斯出場的,是這樣一段話,「有人說,數學到最後很像藝術。但我認為他們說得不對,數學就是藝術。」所以庫薩克所演繹的希伊斯,要有着單純的藝術家的極致行為。他這次在片場的表演狀態也特別好,每場戲每一條呈現得都不一樣。他自己都說,已經很久沒有在好萊塢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創作激情了,特別喜歡我們這個中國劇組。

澎湃新聞:容金珍和希伊斯間的「相愛相殺」貫穿始終,你在他們相識之初設置了一個關鍵點,兩人對弈國際象棋,希伊斯偷走了一個卒子。國際象棋規則中,卒子到了底界可以做「兵的升變」,這也預示了他們日後的命運。而在結尾,容金珍把破解黑密的功勞讓給了同事嚴實(周遊 飾),其實也是對昔日老師的一種保護。談談這兩個角色的對手戲。

陳思誠:不只是他們倆,電影中的每一個個體,我都傾注了情感。對於創作而言,在我這裡沒有絕對的黑白之分。在這個故事裏,容金珍和希伊斯都是天才,只是因為在那樣一個特殊的年代背景下,他們服務於兩種不同的意識形態,才不得不成為了對手。

我們這次主要展現的是這兩個個體間的較量。就像你提到的卒子,日拱一卒,每天都在設密、解密,他們間的情感也互為鏡像,彼此的命運也息息相關。而所謂的天才,都對自己所從事的事業有着高度的自信和熱愛,尤其是希伊斯,他到了最後,更多的是把這種博弈,上升到了一種老師對學生的意氣之爭,這是一個天才的偏執與可愛,也是他的瘋狂與可悲。這點上,容金珍和他還不一樣,金珍的心裏還裝着對家、對國以及對身邊人的愛。

不只是容金珍和希伊斯之間的關係值得玩味,電影里的三個男人對於容金珍而言,也像是他在人生不同階段的「父親」:

小黎黎(吳彥祖 飾)最早發現了金珍的數學天賦,並且給了他一個溫暖的家,他是個慈父;鄭某(陳道明 飾)則更像是個嚴父,給金珍制定規則,並且引導了他的人生;希伊斯則亦師亦父,他肯定了金珍的天賦,並且教會他很多東西。

澎湃新聞:陳道明在大銀幕上暌違已久,介紹下你這次怎麼把他請來演鄭某的。在片場,他為人物貢獻了什麼細節的毛邊嗎?

陳思誠:陳道明老師上次在電影里做主演,我記得好像還是《歸來》。鄭某這角色特別不好找,在我的概念當中,首先他得能文能武,既有極高的革命信仰,在隱蔽戰線上獨當一面,又有相當的文化修養,可以同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精英做工作。一句話,他得是個有底蘊和氣場的人。在寫劇本的時候,我就把道明哥代入進來了,我認為這個角色非他莫屬,誰也不會比他更合適。

道明哥這次的參與貢獻非常多,能請動他出山,是我們的榮幸。不論是人物造型,還是他整體的表演,尤其是劇情最後階段的表演,他那幾句台詞,「我要退休了,我身體不太好。你也該出去走走了,外面的世界還是有些變化的」,他說得看似波瀾不驚,實則力道千鈞。我在和他聊人物的時候,我們對鄭某有同感,就是當年那麼一個意氣風發的人物,當他處在一個歷史特殊階段的時候,他也有無奈。其實戲裏每一個人物都在被時代影響,會被時代裹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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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金珍與鄭某對話,氣氛嚴肅凝重

澎湃新聞:在容金珍的個人情感世界,容必瑜(陳雨鍶 飾)是他的啟蒙者,而小梅(任璐遙 飾)則是他最終的伴侶。特別的,容金珍和小梅的結合,也是他破解紫密的關鍵一環,用夢境的似真似幻演繹是非常唯美且大膽的,談談你的讀解?

陳思誠:沒錯,我們把容金珍的情感世界展現得很朦朧、唯美,當然這裏面也有最激烈的碰撞,這點上我覺得觀眾走進影院可以見仁見智。我們這次是戲劇化地凝練了一些生活里的元素,把這些力量附載在他身上,他以此完成了成長的進階。這部電影既然要展現一個少年的成長,他的情感世界是迴避不了的,只是說其間的分寸要怎麼拿捏。

「用最好的視聽感受把觀眾留在影院」

澎湃新聞:記得之前和你談「唐探」系列電影,之所以選在異域拍攝,你看重的是一種「飛揚感」。那麼回到《解密》,小說其實涵蓋了一百年的歷史,電影擇重選取了上世紀40年代到60年代這段,其間涉及了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這樣重大的歷史事件,談談你的呈現策略?

陳思誠:包括為什麼我在劇本階段要把原著小說採訪體的形式拿過來,這些努力都是希望觀眾要相信這個故事。《解密》是中國電影類型之前沒有觸及過的一個題材,就是701局裏面的這些破譯者,他們是怎麼工作、生活的。《解密》中的容金珍是有虛構色彩的,但他身上附着了不少真實人物的特性,也讓我了解了很多偉大而平凡的人。

我想讓大家知道,中國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大國地位,背後有太多無名英雄在默默地守護和支撐。由於歷史和現實的原因,他們的名字到現在也不能被公開,就像片中鄭某的台詞,「我唯一可以告訴你的是,我不姓鄭。」但他們身上的理想主義光芒,絕對不只是空谷幽蘭,而是推動中國前行的真實力量。作為文藝工作者,我們有責任去記錄和讚頌他們的故事。

為了讓大家相信,「求真」是我們這次創作的一個首要原則。在對701環境的營造上,極力去無限接近當年真實的場景,從服裝到道具,我們這次的美術團隊下了大功夫,就是要寫實,我們收集到許多老物件,也一比一復刻了很多裝置。你比如701建築周圍建設的天線,是仿上世紀50年代軍用的「籠形天線」,我們的顧問,技偵專家來到現場探班的時候都驚住了。還有王寶強用的機器,專家口中俗稱的「老k機」,是劇組買了一台真機器,然後美術組再一比一仿造出了很多台擺在那裡。

從電影美學上講,這次還採用了大量的長鏡頭拍攝,以體現出氛圍的真實感。我們盡量把演員的台詞和表演融在這些鏡頭的運動中,減少剪切點、蒙太奇數量和當代類型片里慣用的插入式特寫,用真實可信的調度讓大家進入這個故事,這次的內容表達是和美學探索結合在一起的。在片場,我也儘可能地減少「導演」的存在,演員的表演是沉浸在一個氣場里,通過攝像機的調度,娓娓道來地講故事,所以會以長鏡頭為主。

澎湃新聞:電影《解密》全程採用imax特製拍攝,這也是你繼《唐探3》之後再次接觸此項拍攝技術,片中幾場夢境戲,特別是容金珍和小梅置身於大型宮燈般的場景,以及他深陷破譯黑密的苦惱置身迷宮被巨石追趕,都令人印象深刻,談談你和曹郁老師之間的交流。

陳思誠:如你所說,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採用imax攝像機拍電影,它本身並不神秘,只是這次電影給出的信息量特別大,而且裏面真實和夢境的部分怎麼去平衡?我們採用的alexa65 imax數字攝像機,同一個鏡頭,它的取景器更大,捕捉的信息量也更多更清晰。曹郁老師是這方面的專家,他了解這台攝像機的傳感器,跟65毫米膠片產出的效果是一樣的,影像畫面會特別紮實,既具體而微呈現了演員表演的細膩,也展現出特定場景的恢宏感,所以預算只要能支撐起來,肯定這麼拍會更好。

電影是我的信仰。我特別擔心它會因為其他一些視頻消費的模式而被消減,所以我一直強調電影感,一定要用最好的攝影器材,用最好的視聽感受把觀眾留在影院,這也是電影人該做的,我覺得這件事情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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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攝影指導曹郁在片場

澎湃新聞:電影里有十段夢的展現,其中一次是容金珍在夢境中,一邊是樣板戲《紅燈記》唱「我這裡舉紅燈光芒四方」,‌一邊是披頭士樂隊唱《i am the walrus》。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中國的社會語境中,這絕對是影史上極具天才想像力的一筆。這十場夢境的營建,你覺得哪場最難拍?

陳思誠:夢境其實是心理現實的外化,而電影本身就是造夢的藝術,我們這次在呈現上也特別在意營造夢感。你提到的那場夢,是夢境與現實的一處銜接和過渡,它在大銀幕上可能只是一閃而過,卻交代了那個時代的背景。

說到這十場夢境的展現,從實操角度最難實現的是夕陽下的紅色沙灘。我一開始就希望這個場景用實拍來完成,查了很多資料,也去找了世界上很多的沙灘,確實有粉色的沙灘,也有偏暗紅色的沙灘。我們設想了所有可能的現場拍攝條件,最後攝影師曹郁老師說,在自然光的情況下實拍不可能,就變成了現在的以棚拍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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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誠與曹郁在片場

雖然是棚拍,但劇組在5000平方米的大棚里搭建了沙灘場景,幾十噸沙子可都是真實的,這是一個特別浩大的工程,從製作到拍攝全程用時90天。光是沙子的色彩和質地,美術部門就提報了幾十種,大家開了幾次會專門探討,包括沙子怎麼跟人造海浪、燈光之間的交互關係,也做了太多次測試才定下來。

我是希望這場戲能夠捕捉到日落時分,餘暉灑在海平線上,那種海天一色的景象。緊接着的問題就是,如何人造出一個太陽?這次我們同攝影照明領域的領航企業南光合作,研發出一面巨型的燈架,總共用到75台led燈組成燈光矩陣實現了這一視效。曹郁老師說以前完全不敢想像會有這麼好的效果,我們挺為這個畫面感到驕傲的。

澎湃新聞:希伊斯為什麼要把那首《i am the walrus》的黑膠唱片寄給容金珍?我們知道這是披頭士的作品中最難懂的一首歌。包括在片中的夢境里,容金珍和希伊斯最後在沙灘上盤腿對弈,身旁那隻巨大的海象,它又象徵著什麼?

陳思誠:因為我是披頭士的忠粉(笑)。我們這次為《我是海象》這首歌支付了巨貴的版權費,比上次在《唐探3》里選用邁克爾·傑克遜的代表作《‌heal the world》‌的費用還要貴。很重要的一點是,之前劇情里有交代,希伊斯在華授課期間,曾給容金珍講過自己的夢,說夢到自己在海邊行走,遇到了一個巨大的海洋生物。而高手過招,他在想擊潰或者瓦解對手時,都會用到看似已知的信息去誤導對方。容金珍一開始也確實在這個暗示里,陷入了無限的求證循環。

至於這個海象意味着什麼?我不想講得太明白,在我看來,它可能就是我們在得到了一些東西的同時丟失掉的那份美好。天才也有自己的生門死地,不管是希伊斯當年對弈偷走的棋子,還是容金珍被偷走的筆記本,或是這張被希伊斯寄來的唱片,都是在給他設置一個個無形的「門」,但當他悟到了「觀察的行為本身,也會改變觀察者」之後,一切也就豁然開朗。

澎湃新聞:電影中提到了世界上第一台通用計算機「eniac」,而計算機是否介入了密碼製作也給容金珍和701的同事們很大的困擾。現實中,電影行業也逃不脫人工智能的衝擊,特別是今年上半年openai發佈的人工智能文生視頻大模型sora,也讓業界驚呼不已,你也會對此感到焦慮嗎?

陳思誠:我對人工智能的發展沒有那麼焦慮,同核武器包括核泄漏相比,ai並沒有更具危險性。我反倒認為互聯網發展的失序,各種信息泥沙俱下,姑且不論信息的真假,如果我們只是沉浸在碎片化的閱讀中,會持續減弱主動搜索與思考的能力。這種被動的接受和引導,往嚴重了說,甚至會被反智的東西不知引向何方。很多東西我們明知道那是不對的,卻似乎被裹挾其間。所以怎麼辦?我不知道。我想這是比ai的發展,對人類而言更切近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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