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圍在《金庸武俠世界》中飾演黃藥師。受訪者供圖
過去數十年,金庸小說的影視改編作品繁多。2024年是金庸百年誕辰,系列單元劇《金庸武俠世界》應時播出,演員周一圍在其中扮演東邪黃藥師。
在《金庸武俠世界》的《東邪西毒》單元,導演徐兵創設了「東邪西毒」前傳:東邪黃藥師原本是避世的方外之人,年輕時修習神功,容貌永駐。煉成神功後第一年,黃藥師需在山中閉關一日,每過一年,閉關時間增加一天。直到煉成神功的第365年,需閉關一年,從此生死無異。在黃藥師175歲時,因緣際會下,他遇見被匪徒追殺的馮衡。
黃藥師原本不問世事,相信一切皆有緣法。被兇徒追殺的馮衡不想累及旁人,於是跳崖自殺。黃藥師最終選擇救下馮衡,就此入世,不再如植物般簡單隨着日升月落過活,讓自己重新擁有正常人的情感。
周一圍覺得,導演徐兵借金庸武俠世界中的人物,講述了自己理解的江湖故事,交出了一個「番外版的黃藥師」。但周一圍也曾因金庸經典新編的兩個弊端而猶疑。
「第一,它足夠經典,讓大家都會看它一眼。但是從前的認知相對固化,相對強烈,今天我們如果離開得太遠,會被罵,但如果離開得不夠遠,我們說不了今天的事兒了,今天的江湖不太一樣了。」周一圍對南方周末說,「我們是不是還要去費這個勁去做這件事情?」
他最終接下了《東邪西毒》。他說,劇本中,黃藥師重新將自己投入塵世的故事打動了他。「(《東邪西毒》)給了東邪黃藥師一個(後來為什麼成為東邪的)解釋,他面臨那樣的困境,走出困境的原因,我很來電。」周一圍說。
《東邪西毒》大約是周一圍接的第100部戲。但就像每一位蟄伏等待被看見的演員一樣,他也經歷過人生的「困境」。
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後的兩年,他「完全不知道人生的方向在哪裡,職業的可能性在哪裡」。2002年到2003年,他一年能跑幾百個劇組,但全如石子投入大海聽不見迴音。在大學學表演,他是毫無疑問的「優等生」,早上六點起來出晨功,「玩兒命去人藝、青藝看戲」。鬱郁不得志的時候,最終是學校接住了他。2003年,因為台詞功底紮實,他被老師叫回北京電影學院當助教,教台詞。
轉機在2004年春夏之交出現。他被海岩選為電視劇《深牢大獄》男主演,飾演公安大學畢業生劉川。劉川被派到監獄裏當卧底,隨後經歷了人生的巨變,由警察變成囚犯。為了演好角色,周一圍特意去湖南一所監獄體驗生活。當年接受娛樂媒體採訪,聊到某段獄中卧底的戲份,他說演完後「哇哇大哭」「一瞬間感覺做演員很值」。
學院派出身的周一圍,最開始演戲,身上還保留着戲劇表演的慣性,和導演路陽合作《盲人電影院》時,他第一次意識到戲劇表演和電影表演間的鴻溝。比如戲劇人物焦急時,演員要積極地行動來表現內心。「而影視可能你坐在那目光相對鬆散,其他的內容,鏡頭、剪輯、音樂可以幫你完成。」他說,那部戲「演得不好」,卻是職業的重要分水嶺。
摸爬滾打一圈,周一圍如今接戲的唯一標準,還是自己能否真正認同角色,產生創作衝動,是否「讓我有共鳴地痛苦、快樂,他委屈我替他申訴。」他說。
《金庸武俠世界》播出之際,演員周一圍接受了南方周末專訪。
黃藥師怎麼變成後來的東邪
南方周末:你有過讀金庸的瘋狂嗎?
周一圍:我大學的時候才把《天龍八部》《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飛狐外傳》包括《碧血劍》讀了,最後讀的是《鹿鼎記》,「補了課」。
金庸先生在寫的江湖,是他感受到的人情世故的江湖。他把這個江湖故事化了。很難說他總結了江湖,還是江湖變成了他筆下的那個樣子。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很感嘆金庸先生之偉大。華人世界的江湖,可能很多都來自他筆下的江湖規則。
南方周末:你因為怎樣的機緣接下了《金庸武俠世界》?
周一圍:我跟徐兵導演之前在電視劇《紅色》中有過合作。這次他寫了個新的劇本,叫《東邪西毒》。他給我看劇本,說裏面這個角色,東邪,很有趣。
「東邪」,他的名字是金庸先生筆下武林中人的名字,但是劇本內容和我們之前看到的港版劇集其實是完全沒有關係的。徐兵導演藉由這個故事,表達了他對於江湖的理解。
徐兵導演也是金庸先生的書粉。金庸先生從前打造的那個「武俠時代」,也給他帶來過一些震撼,一些創作經驗。
歐陽鋒從哪兒來?怎麼會變成後來的西毒歐陽鋒?東邪黃藥師呢?這版劇本給了一個解釋,編織了一個小小的故事。看了那個故事,我被打動了。我對東邪這個人所面臨那樣的困境,以及他走出困境的原因,很好奇,很來電,很興奮。
南方周末:梁家輝和張國榮飾演的那版《東邪西毒》,你看過嗎?
周一圍:當然,張國榮先生飾演的西毒非常驚艷。我覺得翻拍金庸先生幾十年前寫的作品,更多的還是對於當代的現實生活中,大家共有的困擾的一種反思。藉由一個故事,借大家都耳熟能詳的角色劇情,再放入對於時代的探討。
南方周末:東邪這個人物,一般人都會認為他亦正亦邪,你的理解呢?
周一圍:「邪」就是他離經叛道。一件事情應該怎麼做,大家都能達成共識。而東邪有他自己的看法和做法。比如他打斷了徒弟們的腿,割掉了僕人們的舌頭,加上他不遵從大家共同的認知,不遵從儒家禮法。這也就是所謂「邪」的由來。
(但)我認同他不遵循別人的規矩去辦事情。我認同他即使被世人扭曲了,也能夠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活得洒脫的能力以及心態。所以我喜歡這個角色。或者說老徐找我來演這個角色,可能是基於我們倆對於這一點的共同認知。基於我們之間將近十年的友誼。
南方周末:黃藥師他是一個用情很深的人?
周一圍:我同意。黃藥師在徐兵筆下,是一個用情至深的人。情是一切,他不是要做一個功夫最好的人。
馮衡身上有病,黃藥師照顧得好,馮衡可能多活個兩年、三年。到她生黃蓉的時候,就要難產而亡,這個原著就有的設定,老徐也用上了。
當馮衡過世後,黃藥師的脾氣看起來古怪了些,但其實並沒有傷害什麼人。甚至此前他上華山去搶《九陰真經》,也是聽說《九陰真經》當中有一個療傷篇,也許能救愛人的命。
南方周末:在馮衡過世後,黃藥師對女兒的情感又是怎麼樣的?是很常規的父女關係嗎?
周一圍:談不上,我們從本傳裏面看到,一開篇女兒就已經跑出桃花島,故事從找尋她開始。所以黃藥師心裏更多的是一種自我的問詢:我是應該把她保護在桃花島上,留在身邊照顧她的安全、衣食,卻忽視她的心理需求,還是孩子大了讓她去飛?黃藥師面臨取捨。結合金庸先生當年故事裏的曲線,在本傳里,我在找尋着這樣的內心支撐點,去承接原本的那些故事點。
什麼叫好演員
周一圍在電影《綉春刀》飾演浪人丁修。資料圖
南方周末:《綉春刀》是你的第一部武俠戲嗎?
周一圍:算是吧,古裝戲拍過,但是武俠的話,《綉春刀》還真是第一個。
南方周末:那次的機緣是什麼?
周一圍:路陽的長片處女作(《盲人電影院》),我幫他演的。他的朋友跟我在一個籃球隊,說有一個朋友要做一部戲。我聽了聽大概的故事,覺得很有趣,然後我們就見面,聊得很投緣。
當然那部戲我演得很不好。在拍《綉春刀》的時候,我已經知道影視表演和以前我們的戲劇扮演的本質區別,反應過來了,慢慢地在修正。
南方周末:除了丁修,還有哪些角色達到了你自我設定的標準?
周一圍:談不上標準,我今天看,覺得可能有些東西我付出了一些,至少留下了點什麼,談不上說多好。
比如說劉偉強導演《建軍大業》里,我飾演的南昌守備團團長陳峰,我對那個角色念念不忘,我想替他說話。比如《海上牧雲記》裡邊的碩風和葉,《紅色》里的鐵林,比如丁修,甚至那個不成功的角色,《盲人電影院》的陳語,我能夠感受到他自己內心的一些痛苦。當然還包括《深牢大獄》里的劉川,《帝王業》里的蕭綦。還有《少林問道》里那個角色程聞道,他成為和尚之後,也有很多是我想要替他說的話。
他們是我的一些代表作,倒不是說演得有多好,能夠當起多大的榮譽認可,只是說在演練角色的時候我的遺憾比較少,我真的演了點兒什麼,說了點兒什麼,成為了什麼。
南方周末:你是什麼時候確認自己是個好演員的?
周一圍:倒不是說我是個好演員,是我知道什麼叫好演員。
演員是以自身為材料去扮演某一個人物,進入到某一個故事,它既是創作者,也是創作結果,這是所謂的三位一體。所謂的好演員,一種是我們看見演員本身,漂亮、能打、能說等等。還有一種是我們一不留神,就忘記了眼前是個演員,我們相信他是某個角色。比如說雪健老師非常經典的焦裕祿等等。我們相信了那樣的一個人存在,我們為那樣的一個人存在而一起哭、一起笑,甚至久久不能忘懷,都是好。
南方周末:你作為張頌文的朋友,很早就確認他是一個好演員了嗎?
周一圍:我們倆在表演觀念上比較一致。早年間我們在一起排練,一起跟師父學戲的時候,就接受了某種東西。我們倆的共識還挺多的,所以我在很多年前就認定他只是在等待一個機會,因為這麼多年來觀眾的喜好是在改變的,到某一天他突然因為一個角色成了,比如說《狂飆》,剛好趕上了時候。
南方周末:你也曾被慢待,是被整體的審美觀耽擱了嗎?
周一圍:有一些東西是勢。勢頭沒到的時候,就要忍耐,比的是誰能夠堅持得更久。
(王萌亦有貢獻)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向陽 南方周末記者 潘軒
責編 劉悠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