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兆鈞(樂評人)
這個題目是抄老朋友周海宏的。
1998年,周海宏讓他愛人、我的同事徐冬給我拿來一篇稿子《音樂何需「懂」——重塑音樂審美觀念》,我看了很有同感,覺得雖然有些「標題黨」,但實際上是挺全面也挺重要的關於音樂審美的重要論述,就發在了《人民音樂》第5期上。此文當時就引發了很多爭論,卻也成了後半生周海宏學術活動的核心。
提起這篇文章,是看到了近日來就電視綜藝節目《歌手》打成熱窯的種種爭論。其中尤其是「對評論的評論」更顯得色彩紛呈,甚至荒謬到「保家衛國」的程度。所以,重提一下周海宏的看法是有些必要的。
周海宏畢業於中央音樂學院,主攻音樂美學和音樂心理學,且在少兒鋼琴教育上頗有成績。和有些專註於學術領域的同行們不同,他還很注意以理論研討的成果反饋於實踐,說白了,就是也會以隨筆、評論和演講的方式對音樂生活的現象級問題發表獨到的見解。
抄幾句他的「名言」:
音樂何需「懂」?
音樂理解何需「正確」,音樂理解沒有標準答案。
不要讓孩子學了一門技術,恨了一門藝術。
孩子學琴的根本目標應該是——通過學琴熱愛音樂,通過音樂熱愛藝術,通過藝術熱愛生活,通過生活體驗幸福;通過藝術教育提升感性素質、感性能力、感性智慧,為孩子未來的成功鋪路,為幸福增色添彩。
讓教育成為人生幸福的組成部分。
周海宏真正關心的是「人」,也就是人的「感性素質、感性能力、感性智慧」通過藝術教育的養成。
他當年就指出,充斥電視、廣播、音樂欣賞手冊等等音樂普及介紹的內容,大多是關於「音樂內容」的美術化、文學化甚至哲學化、社會學化的解說。其中許多內容的解說,嚴重忽略了什麼是音樂傳達給我們的、什麼是我們賦予音樂的。
媒體上的內容解說者以權威的面貌出現在聽眾面前,把自己並沒有很多根據(甚至是完全沒有科學依據)的個人理解當成音樂固有的表現內容介紹給聽眾,其實嚴重地誤導了人們的音樂審美觀念。
用文學化、美術化的方式解釋音樂作為音樂普及工作的主要方式?產生了意料不到的副作用——人們要用從音樂中獲得視覺性、概念性的內容理解;要用美術化、文學化的方式來把握音樂藝術。在很多情況下,聽眾在音樂中無法聽出解說者指明或暗示的內容,於是廣大聽眾就認為自己不懂音樂,從而更覺得音樂「太高深」難以接受。
當聽眾「聽懂了」一首作品時(似乎從音樂中感到了解說者提供的內容),表面上接受了一個作品,實際上與更加廣闊的音樂藝術世界越來越遠。
「飛流直下三千尺」是假的,但它是美的。作為一個理性的判斷,它是一個毫無價值的錯誤認識;作為一個感性的描述,它具有令人品味無窮的感性力量。獲得正確的認識不是藝術的根本功能與職責。用認識的正確與錯誤來衡量審美的價值,只能扼殺藝術的價值。
周海宏通過音樂心理學的研究指出,在人的心理活動中有一種被稱為「同構聯覺」的現象。這種聯覺現象表現為來自一種感官的刺激可以引起其它感覺器官的感受,比如聽覺上的高音可以與視覺的明亮、情緒的興奮、物體的輕、小、運動的靈敏等等具有聯覺上的對應關係;而聽覺的低音則與視覺的暗,情緒的抑制,物體的重、大、運動笨拙等具有聯覺上的對應關係。聲音的強、弱在感覺上可對應於物體的大、小,運動幅度的大、小,心理衝擊的強、弱等。音樂的節奏與速度與自然界各種各樣事物的運動節奏與速度,音樂音響的緊張度與人的心理體驗的緊張與鬆弛等等具有對應關係。
有一點需要明確強調的是:音樂僅僅能夠與那些和它在高低、強弱、張弛、節奏與速度四個方面具有聯覺可能性的對象發生體驗的對應關係,不具有這四種特性的對象是不能用音樂來表現的。
金海心當年有一首歌唱道——如果你不愛歌唱也沒關係,就讓第一道陽光把你的耳朵叫醒。其實是說到點上的。
據說電視劇《圍城》拍攝時,陳道明去向錢鍾書先生請教,錢鍾書先生說得好:「假如你吃了個雞蛋覺得不錯,何必要認識那下蛋的母雞呢?」
陶淵明自述說:「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
海涅說:「音樂響起在語言結束的地方。」
東拉西扯了以上這些,是想引出另外一句——塵歸塵,土歸土。讓音樂歸於音樂吧。
最後再抄一句周海宏的話——缺少感性素質的人幸福少,缺少感性素質的人成功難,缺少感性素質的人破壞大!
2024.6.8
供圖/雨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