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若非有保密協議在，硬糖君上周就想對《不完美受害人》一吐為快了。
這兩年，韓劇、台劇都出了幾部講校園或職場霸凌、揭露社會結構性問題的好劇，引得我們內娛觀眾恨鐵不成鋼，連聲追問「國劇什麼時候才能拍」。這不就來了嗎。
起碼依硬糖君看，《不完美受害人》解剖人性複雜度的決心和勇氣是勝過《黑暗榮耀》的。為什麼要作惡，難道是天生壞種？為什麼不反抗，難道是本性懦弱？強勢群體和弱勢群體到底在按照什麼不同邏輯思考、生存，他們眼中看到了怎樣不同的世界？而一個場景中的強者，可能是另一個語境下的弱者，當強弱轉換，人如何被撕裂、如何去選擇？
更不用說讓硬糖君八卦心飛起、超高討論度的人物、情節。陳數面對出軌老公，公開聲明「且行且珍惜」；董潔刀劉奕君的眼神，差點以為她是髮妻，結果是吃着飛醋的公司高管兼紅顏知己；而劉奕君溫言寬慰，「她們都是紅顏，你是知己」，也成為了該角色的必備金句。其心聲則大概是不無得意的生怕情多累美人吧。
劇集的打開方式也非常特別，由一宗性侵案牽扯多方，最終呈現的是廣闊的社會鏡像，不僅有人性的精微描摹還有社會結構性的剖析觀察。有熱點但並不是單純的噱頭，有深度但是層層推進不會產生心理距離。
你以為要鞭撻富人的醜陋嘴臉，結果成功（劉奕君飾）除了花心好像是個守法公民；你以為趙尋（林允飾）是個攀高枝的黑蓮花，但其實她承受得比我們想像得更多，是在強權脅迫下唯唯諾諾的「大多數」；你以為林闞（周迅飾）是個替強勢群體擦屁股的法務機器，但人家不但有職業操守更有內心的秩序。總之，無數個我們猜測的「我以為」，都被《不完美受害人》一一打破。
有熱點元素並不難，難的是如何不止於熱點。有反轉也不難，難的是如何與人性掛鈎，讓觀眾覺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這樣反套路的劇，請再給我來一打！賦打油詩一首為憑：
佳人富商歡樂場，一夕溫存未思量。
雷霆雨夜鳴警至，緝拿嫌犯落法網。
羅敷淚垂涕漣漣，翻雲撥霧尋真相。
誰道天公無憐憫，復還正道是滄桑。
既是顛覆，也是創新，更是突破。前幾集看完，硬糖君覺得《不完美受害人》有以下三點值得討論：
一、對社會結構性問題的思考
該劇有諸多突破點和創新點，首先就是對國劇講述「中國式上流社會」的刻畫，不再是誇張懸浮，而是讓普通人也有平視的視角。
代入成功的一天，作為上市公司的大佬，剛安撫完股東和紅顏知己，晚上又要面臨妻子責難。成功和辛路（陳數飾）吵架那一段，就是更適合中國寶寶體質的《頂樓》。
「作為和你一起打拚創業，並推動公司上市的聯合創始人，功成身退退居幕後，回家相夫教子的全職太太，多年來屢次忍受丈夫出軌的受害人，一樁社交婚姻的妻子，七年兩千六百多天的忍氣吞聲，你認為我沒有權利主張你名下8%的股份？」陳數氣場如此強大才要8%，這裡是建議直接把丈夫踢出董事會。
成功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渣男和反派有錢人，而是富有個人魅力卻在個體道德上有瑕疵的成功人士。面對趙尋口供帶來的麻煩，他不但沒有責怪對方，反而從她社會經驗不足遇事緊張的角度出發並表示理解，「換了我也可能這樣。」趙尋父親打鬧上公司，他和顏悅色解釋，還給出了尚算有擔當的解決方案。別說趙尋了，稍微沒到辛路的那個水平都有可能被他PUA。
這種成功形象不僅迷惑了趙尋，迷惑了觀眾，甚至迷惑了他自己。在他的視角里，似乎從來不會有女人對他說不。「我有必要這樣做嗎」的潛台詞是，他只要勾勾手指，就有女人願意投懷送抱。
對於這一層「傲慢」的表現，是劇集的大突破和點睛之筆。強勢群體在長期佔據社會頂層資源後，產生了凌駕於他人之上的自我認知。他們甚至可能並非有意作惡，而是雲端的日子讓他們充滿強者的麻木與自信。
同時，劇集也展現了對社會結構性問題的深度思考。由一個案子牽連弱勢群體、強勢群體、以及貫穿其中的公檢法系統。弱勢群體的正義得不到聲張，除了個別的人性之惡，更有一些結構性痛點。多方博弈利益驅使，都會讓正義受到挑戰。人人都對趙尋怒其不爭，但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變成趙尋。
弱勢群體甚至往往走不到司法階段，因為他們在訴前調解時就被強勢群體給擊垮了。看成功給趙尋一家安排泰國「避難」的條件：一棟別墅配司機和保姆，每個月5000美金的生活費。滿腦子銅錢響的硬糖君，感覺自己很難把持住。
還有媒體和社會資源，人家動不動就全網刪視頻「堵嘴」，再搞幾個義正詞嚴的聲明衝上熱搜。弱勢群體無處發聲，就算髮了也沒有流量。雖然早已不是「衙門口朝南開」的舊社會，但普通人的維權之路依舊艱難。律師費訴訟費以及中間耽誤的工作時間，都是讓「手停口停」的弱勢群體必須考量的經濟賬。
二、對人物「非臉譜化」的刻畫與塑造
《不完美受害人》對受害者形象的塑造，本質是對弱勢群體最深沉的人文關切。趙尋在面對成功等強勢群體的壓迫和糖衣炮彈時，曾經退縮和軟弱。她反覆改口供，在不同的人面前釋出不同的真相，深度展現了弱勢群體在強勢群體壓迫下的恐懼和猶豫。
這種複雜的心理活動貼近現實，更能讓普羅大眾共情。正如她自己所說：「每一個都是我，屈服過，反抗過，貪婪過，清高過，軟弱過，勇敢過，退縮過，無謂過，她們都是我！」
《不完美受害人》的「不完美」，源於社會的複雜和人性的多面。平心而論，面對儒雅多金的成功示好，趙尋心裏雖然警惕，但也有灰色地帶。成功帶她買服裝配飾，那一刻的模糊在於：到底是被物慾所迷，還是被他的周到貼心所惑？
往下走一點，會被說不夠矜持。往上走一點，也有人說你沒情商和眼力見兒。人家老總給你打扮也是為了工作應酬。你想獨立，也要有助理的該有的衣品和能力吧。對於趙尋這樣的職場小白來說，其中的度是非常難把握的。
這就是現實，人們面對的困境並沒有《思想品德》的選擇題那麼好做。在書本里，我們面臨的問題是「要不要扶老奶奶過馬路」。而在劇中，趙尋需要迅速做出反應的是「老總攙扶喝醉的我，我是接受被扶着還是推開自己走？」花花世界迷人眼，要求弱勢群體有強勢群體那樣的殺伐果斷，也是一種苛求。
群像的塑造也是劇集的亮點。我們在《不完美受害人》中看到了人性的萬花筒以及複雜的眾生相。觀察一個角色的行為動機，除了他的個人價值取向，更與其所屬群體以及經濟結構強關聯。
林闞一開始就打出了特別幹練颯氣的形象，在專業上她保持絕對的理性，而在面對性侵害案件疑雲時，她也有女性特有的敏銳和洞察力；董潔的角色一邊因私吃着成功的醋，一邊又要因公為他擺平這場風流債。話說重了傷感情，工作也別想幹了。可心甘情願咽下這一切，任誰也很難做到情緒穩定。
陳默更像是趙尋的守護者，不僅因為情愫，更因為他內心有原則。你要說他是個衝動青年吧也行，可是人不衝動罔少年嘛。真大家都按部就班斯斯文文，強勢群體恐怕也覺得弱勢群體太好拿捏，總要有鯰魚攪動一切。
女警晏明（鍾楚曦飾）有着洞察真相的慧眼，同時又對弱勢群體有天然的共情和悲憫。身為女性，她非常想幫助趙尋。身為警察，她又不能做超出程序的事。
三、大膽的尺度突破
尺度的突破，是《不完美受害人》最大膽的嘗試。這幾年國劇涉及到職場關係、權力傾軋、商業對壘，往往淺嘗輒止，畢竟「職業劇」的專職是談戀愛。但《不完美受害人》敢於突破，對熱點議題的呈現有血有肉細節充沛，能夠極大觸發觀眾對現實社會的思考和情緒共鳴。
在《不完美受害人》的幕後紀錄片中，導演楊陽提到，表面上劇集是一個揭開性侵害真相的故事，但實際上是對人性、權力和慾望的深刻揭示。在這樣的思維貫穿下，我們能感到《不完美受害人》是一部有溫度的劇集。「最重要的不是揭開傷疤，而是怎麼去醫治人的靈魂，醫治人心。」
對相關的社會事件做了大量的閱讀和研究後，編劇高璇和任寶茹先建立認知，同時把這種預判植入到劇情中。「你不喝酒，是不是看不起我啊」、「我養了你，你還不陪我喝幾杯」……難怪硬糖君一看飯局劇情拳頭就硬了，太有現實代入感了。
劉奕君對「成功」的角色理解也相當到位。他在紀錄片中的闡述，和我們前文分析有不謀而合之處。「每個人都有正和反的那一面，環境是非常重要的，環境給了你一個這樣的土壤和釋放的機會，人性是架不住考驗的。」那句當著董潔和周迅說的「我愛她們」就是劉奕君老師自己加的詞，恰到好處地展現了強勢者的傲慢。
《不完美受害人》還兼有對中間群體的描摹。周迅飾演的律師林闞，處於強勢群體和弱勢群體之間。她一開始就表明了不為權貴折腰的氣度。「我賣的是法律服務而不是這個人，我沒有義務對你唯命是從，更沒有義務喝酒。」
但在介入性侵案時，她卻被趙尋懷疑，懷疑她的立場以及高高在上。「你的工作就像現在這樣不動聲色冷眼旁觀，看我什麼時候被豪宅豪車現金轉賬收服吧，歡天喜地地畫押簽字，一邊評判我目光短淺還是慾壑難填。一邊居高臨下的鄙視我嘲笑我，你是這樣的吧？」
相對弱勢群體，中間層有更強的力量和資源。相比強勢群體，他們有更多的對弱勢群體的理解，甚至他們也曾遭遇強勢集團的壓迫，是真正能夠在道義和道路上都站在弱勢群體一邊的盟友。
在紀錄片中，可以看到林闞對趙尋的鼓勵。「現在特別想回到那個時候，對自己說不要怕，跟他說不。」這段劇情的演繹，周迅表現出了一個強者的脆弱。即便十年過後，她仍然很難去面對當時的自己。複雜的情緒轉換，簡直是影后的降維打擊。
受害者不完美，加害者不徹底，究竟何處病、怎樣醫？《不完美受害人》的立意和呈現，其實很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