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戀愛劇又開始流行女追男。
正在熱播的 《兩個人的小森林》是軟萌女博主倒追高冷教授。
她追，他插翅難逃。
隔壁的《請君》更狠。
霸道女寨主強娶男二房（大房是只公雞）。
女婚男嫁，強買強賣。
女追男的路數，在影視劇里其實很常見。
早前有白娘子施法留許仙，趙敏苦追張無忌，後有袁湘琴明戀學霸江直樹……
大家愛看這種模式的故事，不只是因為它有別於男追女的傳統。
更主要的原因是，這些女性形象也不再膽小羞澀，行為被動。
而是坦蕩地面對自己的內心，敢愛敢恨。
但這兩部劇，雖然也是女追男。
卻讓我看得隱隱不適：
他們對女性的主動，怕是有什麼誤解？
看到《小森林》里女主虞美人的求愛方式，我腦子裡馬上閃現步驚雲的段子：
我聽說很多姐妹喜歡看帥哥害羞是嗎
我不一樣
我喜歡看帥哥害怕
因為女主虞美人（虞書欣 飾）的求愛方式，同樣令人害怕。
我願把它稱為「死皮賴臉式」求愛。
女主主動求愛是因為一場誤會，因為誤會男主罵她笨蛋，女主氣不過，才決定要讓對方愛上自己。
劇是典型的小甜劇。
可女主追起人來，卻是性別一換，可以直接報警的程度。
第一步：語言調戲。
女主搬來和男主做鄰居，第一天給鄰居們送葡萄，但男主不收，於是女主就天天在他家門口堵着。
一開口便是。
怪不得送你這麼多次葡萄
你都不收
你是不是想多見我幾次啊
代入一下，一個住在隔壁的異性天天在你家門口堵你，還把拒絕當成「欲拒還迎」，不可怕嗎？
即便這話從一個美女嘴裏說出來，還是讓人生生品出了一層油膩感。
第二步：製造誤解。
女主給男主送東西時，被鄰居誤會倆人是男女朋友。
只見女主嬌羞地往男主旁邊一靠，男主下意識避開，她馬上找補來了句「他怕生」。
直接變相承認，把倆人的關係錘死。
未經對方允許，就主動蓋章倆人的戀愛關係，任人起鬨誤解。
這不就是小學時最煩人的幼稚把戲嗎？
上一回這麼操作，還是《祝卿好》里女主為了追求男主，跟蹤、當眾誣陷男主非禮她的「名場面」。
只想勸勸這些劇，女追男是新鮮，但好歹講點武德吧。
《小森林》也是一樣，虞美人對男主的糾纏不斷升級。
先是舞到男主的工作單位。
男主到圖書館看個書，她笑嘻嘻地突然出現在旁邊。
男主到園裡工作，她悄悄躲在身後，眨巴着星星眼給他遞工具。
簡直無處不在。
要不是虞書欣演得可愛，如此「陰魂不散」，得讓人喊救命吧。
而有些劇情，甚至是可以登上社會新聞的程度。
滴酒不能沾的虞美人，因為喝了兩瓶藿香正氣水就醉到進錯屋，闖進男主家裡倒頭就睡。
睡到一半還起來耍酒瘋。
你就是我的獵物了
浪漫嗎？
不，細思極恐。
醉酒女性大晚上誤闖獨居男性住所，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替誰報警。
虞美人化身跟蹤狂，而《請君》里的女主於登登（李沁 飾）則是十足的「悍匪」。
求愛方式更簡單粗暴，一個字：
搶。
這部劇其實很懂得如何踩中觀眾的爽點。
以往男土匪強娶壓寨夫人，現在女土匪也可以強娶壓寨男姨娘。
以往女性要三從四德，現在男姨娘「對媳婦三從四德不丟人」。
它把以往令人憎惡的男性壓榨女性，調換了性別，讓女性有了報復性爽感。
但問題也在這。
於登登的主動，復刻的其實是霸總式男追女的套路。
對男主陸炎（任嘉倫 飾）一見鍾情，但他油鹽不進，咋整？
直接用藥迷暈，把他抬回寨子去。
撩漢也是「土匪式」的。
馬步一跨，下巴一挑，一開口就是老油條。
來，給爺先樂一個
光嘴上調戲還沒完，還上手摸。
你這身板也是不錯呀
一會兒笑完了，再給我跳個舞
男主懷疑女主的身世，原想夜闖她的房間一探究竟，結果反被按在床上強吻。
於登登所謂的主動，不過是性轉版的性騷擾罷了。
所以，回到我開頭說的，兩部劇中的「女追男」，之所以讓人不適，是因為：
她們就像是換了張皮的「霸總」。
只不過，男凝變成了女凝。
底層邏輯還是霸佔、控制、強迫。
因此，建立在此基礎上的女性形象，非但沒有了女性的特質。
連女性主動追求愛情的意義，也減弱了幾分，而且沾染了不少「爹味」。
可能會有人覺得，畢竟這些都是甜寵愛情劇，不必太上綱上線。
不管前面劇情多荒唐，最後男主都會對女主真香。
所以，不論是劇中主角還是屏幕前的觀眾，這些場面最後都很容易被合理化為雙向奔赴的糖。
可，女性主動，就非得對標「霸總」不可嗎？
我們先前說，國產劇中那些男主對女主死皮賴臉、「霸王硬上弓」的惡俗橋段，都是裹着糖衣的性騷擾。
男性自以為是的霸道，也常被美化為「蘇」。
可如今呢，換了個性別，同樣的行為，就被稱為「颯」了？
當然，我並不是說，女性不能主動糾纏，主動表現慾望。
只是有點可惜。
因為「女追男」明明是個能很好地塑造女性形象，帶有女性主義色彩的題材。
「女追男」的精髓，也不只是在於「主動」二字。
而是再深一層：女性通過這樣的主動，獲得了什麼？
好的「女追男」式故事，是能很好地展現一個女性成長與變化的過程的。
比如那部經典的《怦然心動》。
電影里的女主朱莉，對男主布萊斯就是一見鍾情。
而且，僅僅是因為他顏值高。
有一雙明亮逼人的眼睛。
說糾纏，朱莉也對男主糾纏不清。
她從小就懂得主動表達自己對男主的好感。
朱莉第一次見面就主動牽男主的手。
儘管在男主看來，她的主動是一種煩惱。
掙脫開朱莉的手躲到媽媽身後，是他當時做過的，最有男子氣概的事。
但同樣的場景，在朱莉看來。
男主掙脫了牽着的手，卻是害羞的表現。
甚至為了「幫助他克服害羞「，對男主釋放出了更多的熱情。
這一切都是因為朱莉對男主有濾鏡，所以她時常曲解男主的反應。
按朱莉爸爸的話說，這是因為她沒有觀其全貌。
在一味靠近對方，付出熱情的同時，她其實從未真正了解過男主。
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如何看待自己這份感情？他喜歡自己嗎？
朱莉對此一無所知。
直到得知自己送給他的雞蛋全被他扔了，朱莉才開始審視自己這段單向奔赴的愛情。
表面上，電影講的是一個女孩主動追求一個男孩，發現他也有不值得喜歡的地方，於是果斷放手，轉身離開的故事。
但內里刻畫的，其實是一個女孩認知自我、審視自我的過程。
朱莉有主見，大膽熱烈，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
但她一開始並不懂得什麼是愛。
她一味付出、釋放自己的熱情，但從沒思考過對方值不值得自己喜歡。
隨着她逐漸成長，她懂得從看臉，變成識人。
而在布萊斯兩次傷害了她之後，為了維護自尊，朱莉遠離了布萊斯。
我很喜歡朱莉在晚宴上直言拒絕跟男主講話，轉身後偷笑的小表情。
她終於意識到，愛情不是靠丟掉自尊換來的。
通過描繪朱莉從主動追求愛情，到自尊自愛這一過程，影片建立起一個熱情的，大膽的，但又不失聰慧獨立，懂得自省的女孩形象。
朱莉的主動，是反襯出男孩布萊斯的懦弱。
也為她後來的清醒和反省做了鋪墊。
女追男，如果只落在以「拿下對方」為目標，那就窄了。
女性在愛情里的主動，是可以有更為豐富的含義的。
它既是強調女性對自己感情的主導權，也是對女性主動就「掉價」的腐朽觀念的駁斥。
「主動」二字折射出來的，是一種遵從內心，不再被動接受的自信和底氣。
而以上兩部劇對男性套路的粗暴復刻，卻恰好消解了這層意義。
它傳達出來的意思變成了，只有和男性一樣，你才能在情感中掌握主導權。
我們愛看女追男，是喜歡她們主動背後，不卑不亢的自信。
《機智的醫生生活2》里的秋敏河，對楊碩亨的追愛套路也是死纏爛打式主動 。
不僅三天兩頭主動約飯。
還套路滿滿。
比如，刻意等他下班後，假裝偶遇，蹭他的車，製造共處的機會。
但她的主動和直白，卻並不惹人厭煩。
有兩個原因。
其一，秋秋作為主動的一方，既明目張胆地表露心意，又能顧及對方的感受。
雖然經常主動約飯，但她不給對方施壓，造成困擾。
邀請時既給對方遞了台階，也給自己留了後路。
我朋友在附近，您不來也沒事
但還是很希望教授您能來
雖然主動表白，但也不強求對方回應。
您可以不用答覆
不是為了聽您答覆才說的
只是告訴您我的心意
我有合理表白的權利，但不強求你接受，給足對方關注自己的時間和餘地。
其次，她對於對方的反應，不卑也不亢。
雖然表白了五次，被拒絕了四次，灰心過，也懊惱過。
可她一點也不自卑。
當碩亨第一次主動約她看電影，她的反應不是「我終於拿下他了」的征服感。
而是「我的美夢終於要成真了」的振奮和安慰。
說白了，主動的目的在於製造更多展示自己的機會。
但如何製造這個機會，不也是自我展示的過程？
而秋秋的主動，恰恰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坦蕩、得體，還執着得有些可愛的女性。
你看，相比冒犯式的主動，這種女追男設定中呈現出的女性形象，其實更可貴。
她可以是《惡作劇之吻》里越挫越勇的袁湘琴；
是《暗戀·橘生淮南》里自卑但也自傲的洛枳；
是《初戀這件小事》里讓自己變得更好的小水；
……
每一個「女追男」的故事，藏着的，都是一個女性的成長與蛻變。
從某種程度上說，它不一定與對方有關。
不一定與愛情有關。
而只是關於女孩自己。
或者更準確地說，這些女孩追求的，可能是一個具體的對象，也可能是自己的一個理想投射。
而在獲得的過程中，是讓自己靠近，並變成理想對象的過程。
也是通過愛情，填補自我的過程。
因此，好的「女追男」故事，甜不甜，其實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是不是讓女性，看見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