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正是國內軍閥混戰之際,作為桂系軍閥首腦的李宗仁卻在這緊要局勢下,秘密邀約了一名日軍情報官的隨行翻譯——夏文運。
看着剛剛落座的夏文運,一向殺伐果斷的李宗仁開門見山地問道:「我看你年紀輕輕,是位有德有才的青年,現在祖國如此破碎,你的家鄉人民也在遭受侵佔的苦難,你能忍心為你的敵人服務而無動於衷嗎?」
夏文運
聞言夏文運愣了愣,隨後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隨即眼眶瞬間濕潤,低下了頭,並未立刻回答。夏文運知道,這個試圖逃避許久的問題,必須該有一個回答了。
他腦海里回蕩着李宗仁的話語,聲音鏗鏘有力,錘擊着他那顆搖擺不定的內心。
隨即,作為一個中國人的使命感和對那家鄉深厚的愛此刻被點燃,他看着面前的李宗仁堅定地回答道:「如果能有機會讓我報效祖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宗仁看着夏文運眼神中的堅毅,絲毫沒有懷疑這個年輕人的報國之心。
李宗仁
刺向日本心臟的利刃
李宗仁多次提議為夏文運撥款來進行潛伏在敵人情報部門內的諜報工作,但都被夏文運拒絕了,而他給出的回答是「報效國家是自己的本分」。
之後李宗仁了解到夏文運為了博得和知鷹二的信任,改名為「何益之」,讓別人認為他有益於和知。
他利用與日本侵略者多年栽培的「交情」,和土肥原賢二等日本侵華派廝混十分相熟,從而獲取到重要情報。
1937年七七事變後,日本少壯派軍人土肥原賢二得勢,日軍侵華規模逐漸擴大,上海,南京相繼淪陷。
侵華日軍戰犯
李宗仁隨後便收到一則從上海租界內傳出來的情報。
而情報的來源正是夏文,他利用一位日本籍友人公寓內的電台,給李宗仁發出重要情報,幫助對方做出了不少規避風險的指令。
每次看到這些加密情報,李宗仁都對夏文運讚不絕口。
1937年12月,日本佔領南京後派出了第十三師團從津浦線北上作戰。
李宗仁得到夏文運的情報後,即刻下令讓桂軍第三十一軍迅速撤退。
老式電台
桂軍誘敵深入後,將敵人帶至淮河北岸,之後從後方堵截,將日軍困在北岸。
李宗仁之後命令李品仙的十一集團軍部在津浦鐵路兩側夾擊,將敵人牽制到淮河以南,最後令日軍南北相隔,不能互相支援。
1938年2月,夏文運密報李宗仁,日軍第5師團板垣征四郎所部,從膠濟路南進蒙陰、沂水等地。
李宗仁料定板垣將以進攻臨沂為戰略目標,隨後派遣西北軍的龐炳勛部推進到臨沂阻敵。
李宗仁
龐炳勛部只有5個步兵團,浴血奮戰將近三個月後漸漸抵擋不住,向李宗仁求援,但此時李宗仁已經無兵可派。
正在一籌莫展的危急關頭下,夏文運又從上海發來密報。
短短七個字——日軍北動南不動。
李宗仁面色大喜,迅速抽調從淮河口北岸,抽調張自忠部五十九軍北上馳援龐炳勛。
龐部和張部會合後並肩作戰,在臨沂殲敵3000多名,將日軍逼退90餘里,致使板垣師團始終不能和位於徐州地區的精銳日軍磯谷師團會合。
李宗仁
此前,日軍磯谷師團在正面戰場一直佔據強勢的姿態,中國軍隊則處於被動的守勢,若板垣師團與磯谷師團,中國的抗戰局面將極為不利。
但有了夏文運的情報,被動挨打的局面隨之改變。
4月7日的台兒庄戰役中,中國取得了重大勝利。
一個多月內中國軍人斃傷日軍11984人、俘虜719人、繳獲大炮31門、裝甲汽車11輛、大小戰車8輛、輕重機槍1000餘挺、步槍10000餘支,磯谷師團被徹底殲滅。
台兒庄一役是日本新式陸軍籌建以來遭到的第一次重創。
一個重要的情報使29萬軍人免受覆滅,令軍人們抗爭的鬥志重燃,希望的曙光如同甘霖般灑向整片抗日戰場。
第五戰區將這些情報轉呈給國民黨中央政府時,中央情報人員均一無所知,所以軍令部曾多次來電嘉獎第五戰區的情報科。
李宗仁在他的回憶錄里還曾寫道,
「何先生冒死在敵人陣地為我方提供不可或缺的重要情報,全是因為他深厚而熱忱的愛國之心,從始至今也未提過半點需求,也從來不會接受我們的接濟,像他這樣的愛國志士,這抗戰的功績,他功不可沒」。
台兒庄戰役圖
此後夏文運仍舊耐心潛伏於敵後,為正面戰場傳遞情報。
顛沛流離的無名英雄
日軍的情報機構也曾有過察覺,夏文運頻繁使用上海租界友人的電台和李宗仁聯繫的情況,隨即他被日本的特務嚴密監視起來。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夏文運因為暴露身份被日本特務搜捕,他被迫逃往北方,自此為李宗仁的情報工作告終。
1942年9月,日本人成立了華北氮肥股份有限公司,夏文宇為董事長之一。
李宗仁
之後他又在1943年的3月份因陝西偽公署顧問賈斐政致電召回太原,擔任了偽《民報》社長。
不久後,他又因為擅長處理人情世故,在朋友的推薦下擔任了陝西省偽建設廳廳長。
根據夏文運的女兒夏綠蒂曾回憶說,叔叔夏文玉跟她講過,父親在任職廳長時,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經常與八路軍進行物質交換,並進行掩護活動,解救過包括董必武在內的許多共產黨人。
董必武
1944年底,夏文運奔赴北平生活,但在1946年3月,國民黨的軍統局副局長戴笠也來到了北平,隨即就得到了夏文運在北平的消息。
於是戴笠親自部署,和部下謀局秘密逮捕了夏文運,後來將夏文運作為漢奸移交到了山西省高等法院等待審判。
夏文運被關押後,夏文運的妻子陳桂珍心急如焚,立即去找當時任職北平行轅主任的李宗仁,請求他救救自己被誤解的丈夫。
戴笠
李宗仁聽聞昔日好友的遭遇,趕忙出面作證,拿出了許多夏文運當年潛伏在日偽政權之下為國家所做的一切證據。
經由李宗仁出面,在多種證據的證明下,1947年夏文運得以被保釋出獄,次年定居於上海。
但由於夏文運「漢奸」的身份太過深入人心,加之他的功績並未公之於眾,他後來又有了多次被逮捕的經歷。
多次被捕的遭遇讓夏文運知道在沒有中國共產黨統一領導下的中國,他的日子不會好過,奔波許久的他感到疲憊,渴望安穩地度過餘生。
夏文運與日軍同行的合影
於是在幾次輾轉下,他和妻子陳桂珍選擇回到曾經去過的日本定居,並開了一家料理店。
1951年,夏文運的老友黃旭也來到了日本定居,夏文運過去迎接,兩人把酒言歡,相談甚歡。
但他對黃旭或者其他好友,在之後數年裡卻隻字不提自己當初以情報為尖刀抗擊日軍的事情。
晚年的夏文運時常還念自己的祖國,但因為中日還未建交,一直以來未能如願。
1970年11月15日,夏文運因突發腦溢血去世,享年73歲。
這樣的無名英雄從始至終換揣着愛國之心,致死也從未加入日本國籍。
顛沛流離,病逝他鄉的夏文運到底有着怎樣的過去?在他被李宗仁點醒前的他又是為什麼會在和知鷹二的身邊當一個不起眼的翻譯官?
這還是要從他的家鄉,大連說起。
曲折的人生
夏文運出生於1905年12月,大連市金州區老虎山的大朱家屯。
從小天資聰慧,勤奮好學,在1919年考入了日本人開辦的旅順師範學堂。
畢業時,他各科成績優異,深得校長津田的喜愛,由此得到50日元的資助,以交換生的名義去往日本留學。
旅順師範學堂
1925年進入日本廣島高等師範學校的夏文運攻讀歷史與法學,之後通過自己的勤奮和努力考入了京都帝國大學文學部。
1929年畢業後又考上了京都帝國大學文學部的碩士研究生。
特殊的成長環境和特殊的留學經歷使夏文運不僅能將一口地道的日本話,還精通當時的日本文化。
但僅是這樣留學多年,他依舊還念自己的家鄉。
在日俄大戰後的家鄉被當時的勝利的日本人所侵佔。
京都帝國大學一景
兩個國家的戰爭最後的戰利品是自己國家的土地,這份屈辱感一直盤踞在他心中。
而每次念及祖國家鄉,想到被侵佔的家鄉百姓,夏文運的心就彷彿被利劍穿刺而過,痛苦不堪。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此刻的身份,一個被日本人培養的中國人,在祖國的百姓眼中,自己這種人的身份,就是所謂的「漢奸」了。
1931年的春天,儘管天氣微涼,但難涼夏文運終於回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故鄉的心,他當即去應聘了在如今瀋陽的盛京馮庸大學裏面的教授一職。
盛京馮庸大學
就在同年,日本發動了九一八事變,由於蔣介石和張學良的不抵抗政策,東北三省頃刻間淪陷,中華民族的十四年抗戰由此拉開帷幕。
夏文運走在熟悉的校園內,但是激昂的讀書聲,喧雜的辯論聲,到如今只有陣陣風聲。
感受着頭頂的溫熱陽光潑灑在自己身上,夏文運依舊感覺到自己的心裏泛着陣陣涼意。
戰爭爆發後,馮庸大學被迫遷往北京,夏文運失業了。
在生活沒有着落,報國也沒有門路的窘境下,夏文運進入了日本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任職人事科部員。
蔣介石
由於夏文運的學歷高,又精通日語,被聘請為關東軍參謀本部和知鷹二的隨行翻譯。
由於對本地情況熟悉,又能講一口流利的日語,再加上過硬的日文功夫,並且還在和知鷹二的家鄉廣島留過學,因此夏文運深得和知鷹二的器重。
他因為職務關係和日軍的高層土肥原賢二,坂恆征四郎,岡村寧次等人頻繁接觸,漸漸培養出熟絡的關係。
這讓他在之後的諜報工作如虎添翼,之後又因為「夏」這個字和「何」這個字日語發音相似,夏文運便改名叫做何益之,意義為他有益於和知鷹二。
岡村寧次
1931年,和知鷹二被任命為侵華日軍廣州陸軍武官,主要任務就是聯絡胡漢民,陳濟棠和李宗仁等「西南派」反蔣。
初到廣東,和知鷹二隻帶着北伐期間任白崇禧秘書長的鮑觀澄和夏文運兩人。
夏文運做事細心紮實,不久就因為出色的工作能力成為了和知鷹二唯一的隨行翻譯。
當時的李宗仁也很讚賞夏文運的翻譯水平,接待日本來人時也時常請夏文運過來幫忙翻譯。
當時的兩廣當局與南京的國民黨處於半獨立的割捨局面,李宗仁為了和粵方加強聯繫溝通,便一直常住在廣州。
和知鷹二
而和知鷹二本人對中國也有好感,交往中,李宗仁發現日本參謀總部一共分為兩大派系。
一派是以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等人代表的南進派,主張擴大侵略中國,以及消滅美英在太平洋的勢力,迅速佔領中國及東南亞來獲取巨量的資源,以戰養戰。
這一派極為得勢,對待其他派系成員咄咄逼人,經常意見不合吵得不可收拾。
另一派是以荒木貞夫大將為代表,包括和知鷹二本人在內的北進派,主張集中力量,對抗蘇聯。
東條英機
和知鷹二想要利用李宗仁反蔣,而李宗仁也行利用和知鷹二反日,他竭盡全力拉攏北進派,擴大日軍兩派系之間的間隙,趁機刺探日本侵華的情報。
李宗仁之後多次與夏文運見面,兩個人逐漸熟絡之後,他覺得夏文運此人為人正直,而且年紀輕輕就才華橫溢,是可以共謀大事的好人選。
之後的一天,李宗仁密約夏文運來到廣州東山馬棚崗自己的住處傾談。
這也就有了在李宗仁的痛心反問下,夏文運聽後流下了眼淚,沉默良久才對着李宗恆訴說著九一八事變後,東北被日本侵略者屠殺的慘況和自己的遭遇。
李宗仁
九一八事變時,他從大連逃出,想到關內投效,奈何關內無親無友,糊口生存都是問題,不得已返回了東北,因為熟悉日語被日本軍徵用。
之後便是這位無名的諜報英雄在陰影中為國家效力的一份份功績,以及他跌宕的一生了。
在抗戰年間,為了祖國拋頭顱灑熱血的愛國志士不計其數,有許多像夏文運一樣在敵人內部做着生死一線的無名英雄,他們的功績不會被歷史遺忘,他們的付出也必定不會被我們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