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公元前三百多年左右,華夏大地上,宋國商丘附近,在一切看似平常的背後,卻即將迎來先秦諸子百家中的一段佳話。
因為在不久之後,莊子與惠施,將先後從這裡誕生。並且在以後漫長歲月中,他們作為先秦諸子中,少有的一對跨越學派的知己,將為後人留下不少傳奇故事。
比如世人皆知的莊子與惠施游於濠梁之上,雄辯魚是否快樂的故事,就是在他倆成為朋友不久後,發生的一件辯論趣事。
1.0.0 濠粱之辯實為有趣
而通過這場妙趣橫生的辯論,我們既領略了注重邏輯,穩紮穩進的名家式辯論風格,同時又窺得注重美感,善於跳躍思維的道家辯論風貌,實在過癮至極。
但是,此時距離他們成為真正的知己,卻還有一大段路程沒有走完。
因為惠施作為名家的開拓者之一,他追求的是積極入仕,以實現自己的救國治世理想。而莊子作為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他的思想早已跨越凡塵,上升到了宇宙萬物的高度,根本不屑於入仕。
兩位思想層面差異如此之大的巨擘,想要成為知己,不是一蹴而就那麼簡單的,要麼是在相殺中產生相愛,要麼就是長時間的相處中,產生高度認同感。
而莊子與惠施成為知己之路,則明顯屬於前者。
1.0.1 莊子惠施相愛相殺中成為一生知己
二、緣分伊始
大約在公元前322年,魏惠王迫於時政壓力,啟用張儀為相,而向來與張儀不對眼的惠施,便慘遭驅逐出境。
看着這身後與自己相伴多年的魏國,此刻竟無自己的半點容身之所,一股無奈之感在惠施心中,油然而生。
「不知我的歸途在何方啊?」惠施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終是背上行囊,漫無目的的走在了華夏大地上。
他先後去了韓楚兩地,也曾一度滯留在楚國都城之內,但楚王卻也害怕得罪張儀,最後又將惠施打發到了宋國。
而在這相互推諉中,惠施也嘗盡了世間的冷暖悲涼。最終失望的他,選擇回到生養自己的故土,宋地商丘,安度時光。
2.0.0 惠施最終選擇回到家鄉.
「唉,天下之大,要何處施展我的才華啊!」回到宋地後,望着一望無際的湖面,惠施有感而發。
忽然,湖邊一位橫卧的青衣之人,映入惠施的眼帘。只見他身材魁梧,一派日角珠庭模樣,甚是怡然自得。
「此人外貌不凡!不知是哪位高人,竟隱匿於此?」惠施心中一驚,忍不住想要上前詢問一番。
「這位兄台,可是在此欣賞湖面山景乎?」
「不,不,我正處在宇宙之間,欣賞萬物衰榮呢。」青衣之人,甩了甩手,徐徐答道。
「此人果真不凡!竟以此地之景,聯想到宇宙萬物,其心胸寬廣矣。我要是能和其交上一個朋友,那也是一大快事啊!」 」惠子心中快速思索,一時間也將苦惱拋卻腦後。
「兄台此言,可謂是以螢蟲之火觀皓月之輝呀,實在令我佩服萬分啊。在下姓惠名施,不知兄台何許人也,可否賞臉,借這美景與我共論宇宙萬物乎?」
2.0.1 惠施看到湖邊有一人
「惠施?」青衣之人喃喃自語道,「名家的那個人?」這青衣之人便是莊子,名家的惠施以名辯早已著稱於世,而且在當時他已在魏國為官多年,莊子自然亦是聽聞過。
不過如今這惠施放着官不做,竟然跑到了自己眼前,想談論宇宙萬物,到是令莊子有些驚訝。
但正好此時的莊子有些無聊,與名家夫子相互探討一番,也未嘗不是一個解乏的好機會,沒有多想,莊子很快便自報身份,答應了惠施的請求,並挪了一下腿,示意惠施坐下來。
「原來是莊周啊!」惠施邊坐邊想,「怪不得這麼非凡,今日一見,果真身藏大才。」
……
於是,這兩位先秦諸子巨擘,莊子與惠施,第一次見面,便在這偌大湖邊,談論着宇宙萬物,同時也開啟了他們漫長友誼之路的第一步。
2.0.2 這是惠施與莊子緣分的伊始
三、相愛相殺
莊子與惠施第一次相見的具體情形,並沒有在史書上流傳下來,也無從得知他們的具體談論內容。
不過,從後面莊子與惠施的頻繁互動中看來,第一次交流,給雙方都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
因為在不久之後,莊子與惠施便再次應約而見,在濠粱之上,進行了流芳百世的魚樂之辯。
莊子依舊穿着青衣,而惠施則細細整理了面容,看得出來他已經從是失落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兩人緩慢的行走在濠粱河畔,欣賞着周遭景物,很是舒心。
3.0.0 莊周與惠施游於濠粱之上
「啊,這些魚兒自由自在,是多麼的快樂呀!」莊子看着魚兒自由自在的游着,不禁想到了人生在世,亦要不受枷鎖,本真的活着,才有意思。而像惠施那樣,患得患失,終究還是未能看透人間本質。
惠施不可能沒有聽出莊子的意思,但是作為名家,積極入仕是他的人生信條,再者要是人人都追求無拘無束,天下豈不亂哉?於是惠施立刻反駁道。
「先生並不是水中的魚兒,哪裡知道此刻的魚兒是快樂的呢?」
沒想到自己隨口感嘆的一句話竟然被惠施如此之快的找到了漏洞,莊子有一絲驚訝,但卻沒有慌張,因為惠施本身這句話也有漏洞,於是莊子停了下來,微微一笑。
「那先生也不是我,怎麼會知道我不知道此刻水中之魚是快樂的呢?」
3.0.1 莊子亦進行反駁
惠施聽聞莊周語畢,卻已是胸有成竹。方才的話語中,惠施賣了一個破綻給莊子,要是莊子通過這個破綻來反駁自己,則他勢必掉入了自己的陷阱。
「哈哈,這話沒錯。我不是先生,自然不知道先生是否知道魚兒快樂,但先生也並非魚兒,同樣我們也可以由此推出先生是不知道魚兒是否快樂呀。」
莊子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剛一不小心是掉入了惠施設的邏輯陷阱中了呀,看來名家的名辯,循序漸進,因果相通,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莊子也並非吃素的,思索片刻,便以他活躍的思維,將這個已進入死胡同的問題進行概念置換。
「唉,說的越多越糊塗。我們回到問題本質上來,你剛剛的問話,是問我在哪裡知道魚兒是快樂的,我現在回答你,是在濠粱橋上知道的。」
莊周與惠施的再次相會,便在莊子的概念偷換中,結束了。
3.0.2 莊子偷換概率使這場辯論結束
這次相會,莊周本想借水中魚兒之自由,敲打惠施入仕哲學一番,卻沒想到險些栽倒了惠施的邏輯辯論陷阱中,而惠施此人的辯論之才也就深刻的印在了莊子的腦海之中。
而同樣,對於惠施來說,莊子不拘一格的跳躍性思維,也讓惠施久久不能忘懷。
「他真的太有才了。」也許,在某個深夜,惠施會如此想到。
時間一晃,幾年便過去了。這期間莊子巡遊天下,尋找他心中的大自在去了。而惠施也因為張儀的離去,重返魏國,繼續被魏王重用,身居要職。
3.0.3 幾年之間,惠施重新做官,莊子遊歷天下
一日,在外遊歷乏味的莊子,得知了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惠施,重新在魏國擔任高官的消息,便想再來恭賀一番,順帶在進行一番學術探究。
說干就干,莊子想畢,便駕着牛車,隻身來到了魏國。
而此刻,正在埋頭思索治國之策的惠施,也從一下人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
但他卻沒有莊周那樣高興,前面經歷了被張儀奪了相位的滋味,讓惠施對一切才能不在自己之下的人,多了幾分抵觸。
莊周藏有大才,要是他藉機被魏王所器重,是否自己的位子又不能保全呢?
於是惠施下了一道命令,全城搜索莊周,要把他抓起來,置於自己的掌控之下,這樣才能防止莊周爭奪自己的位置。
3.0.4 惠施此時懼怕舊戲再演
然而,搜了三天三夜,也沒有抓到莊周的半根毫毛。正在惠施苦惱之際,沒想到,莊周卻敲開了惠施的門。
惠施呆愕的看着莊周,莊周不等惠施說話,開門見山便講了一個故事。
「我聽說南方有一種神鳥叫鵷鶵,它從南飛到北時,不是梧桐樹枝不棲息,不是竹子上結的果實不吃,不是甘甜的山泉不喝。現在它經過了一隻貓頭鷹的上面,而那隻貓頭鷹剛剛抓了一隻老鼠,結果那隻貓頭鷹直接發出了呵斥聲。如今,你也想用你的官位來嚇唬我嗎?」
說罷,莊子便氣憤的離開了魏國。留下惠施久久不能平靜。
3.0.5 莊子舉鵷鶵之例諷刺惠施
莊子胸懷宇宙,他的理想是遨遊天際,自由自在,不被現實枷鎖所桎梏,而如今,惠施卻實在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味道,讓莊子不得不氣憤。
而對於惠施來講,莊子的話語,未免又太露骨了一點,雖說世人皆知莊周清高,但人的想法難道不會變嗎?
況且從惠施的角度來講,先前他已然吃過以一次虧了,如今做好防範之措施,又有何錯,並且惠施本就是強調入仕之學的。
所以,這次的交談雙方都不好受。莊周被惠施如此對待,憤憤借鵷鶵典故,極為露骨的嘲諷了惠施的功名心。而惠施則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算了吧。」惠施訕訕自嘲,「讓他胸懷宇宙去吧,我還得處理公文呢。」轉而開始埋頭處理公文起來。
3.0.6 惠施有苦說不出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在整日繁瑣的公文中,惠施也開始煩悶起來。
「誒?莊周好像多日未來找我談論了。不會是上次真的把他氣着了吧?按理說他不是那樣的人啊。不行,我得去打聽打聽。」惠施在煩悶中,想起了莊周。於是又差人去打聽情況。
「回大人,近日莊子之妻去世了。」打探回來的下人跑了進來。
「啊?快,快,快去弄車,我要前去弔唁。」惠施被這突入其來的消息,嚇了一跳。
不多時,惠子一行人便來到了莊周住所,一個簡陋草屋,但旁邊卻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有人死去,而且屋裡還有陣陣敲擊之聲。
3.0.7 惠施前去弔唁莊周之妻
惠施示意下人在外等候,他獨自一人進入了草屋。
草屋內,卻見莊子一人獨自坐在地上,敲擊着木盆,嘴裏還時不時唱着歌謠。
「你太不是個東西了吧!你的老婆服侍你一生,還為你生兒子,與你一起終老,現在她去世了,你不哭就算了,居然還有臉唱歌?」惠施看着這一切,發怒了。
沒想到莊子卻不為所動,淡淡說道:「不是你說的那樣的,她剛死的時候,我怎麼能不悲傷呢?只不過後來,我想到人的生死就和春夏秋冬四季輪迴一般,如今死去的她不過是靜靜躺在天地之間,我卻還要為之而哭泣,看來我還沒有到達通曉天理的地步,所以我就不哭了。」
聽完此語,惠施佇立良久,「唉。」他默默嘆息了一聲,悄悄退了出去。
3.0.8 莊子亡妻而擊盆,其有深意
四、不知不覺中早已是知己
誰也沒想到,惠施前去弔唁莊周妻子,是與莊子的最後一次交談了。
就在不久後,惠子也先於莊周去世了。不知道得知惠施死去後,莊周是何種感受,也是感慨惠施先一步跨入死亡狀態?
不過在莊周路過惠施墳前,我們卻從他口中得知了,在莊周心中,其實已經早就把惠施當做是人生知己了。
4.0.0 在莊周心中,惠施早已是其知己
在他與惠施無數次的辯論,無數次的探討中,惠施的博學吸引着他,惠施的辯論之才吸引着他。
雖然他知道惠施重功名,惠施貪圖人世的富貴,他也不曾一次的嘲諷過惠施,而惠施也曾不止一次的反駁他。
然而不得不承認,在這一次次辯論之中,兩人的友情也在升溫。
莊子路過惠施墳前時,曾對他的弟子講道。
「昔日楚國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技藝精湛的石匠,另一個則是他的朋友。他倆曾做過一項表演,石匠的朋友將一點石灰抹在鼻子尖上,直立不動,而石匠則快速掄動斧頭,猛然削下,事後,石匠朋友鼻尖再無半點石灰,也沒有受傷,讓人讚嘆不已。」
「後來宋元君知道了這件事,便請來了石匠為大家再次表演。但石匠卻說,如今我的朋友已經去世了,沒有人能鎮定自若讓我砍了。」
4.0.1 莊子藉此來比喻他與惠施之間的感情
「所以說,我與惠施先生的關係,就如同石匠與他朋友的關係一樣啊。自從惠施先生死去,這世上再也沒有對手值得我去與之爭論了。」
說完,莊子朝着惠施之墓深深一拜。可惜,先秦這對巨擘知己,在此刻卻永久的消失了,只有讓我們後人感嘆,他們在辯論中產生的純真友誼,是多麼的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