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6日，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檢察院經依法審查，對犯罪嫌疑人吳某凡以涉嫌強姦罪批准逮捕。消息雖短，但這意味着吳亦凡涉嫌強姦的犯罪證據比較充分，幾乎沒有取保候審的可能，只能繼續羈押。
在吳亦凡即將三十歲的時候，他曾回顧自己過去的人生，總結道，我常常覺得自己在大海中間，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迎來滔天巨浪，也不知道哪一刻會風平浪靜，可能轉眼一個夜晚波濤洶湧，轉眼一個清晨又風和日麗，這已經成為我人生的常態了。
但是，這一次由一段視頻泄露引發的人生危機，便無法輕易收場了。
大廈將傾
在都美竹微博控訴被吳亦凡欺騙的時候，吳亦凡正駕駛他的保時捷911開始一場在寧波舉辦的賽車活動。吳亦凡粉絲「每個你」的生日即將到來，她們已經準備好微博話題「0718每個你生日快樂」，開始一年一次的粉絲狂歡。再過幾天，吳亦凡還將為某代言飲品在杭州的活動站台。
出現在賽車場的吳亦凡略顯嚴肅，髮型被頭盔壓得有些凌亂，但日程如常進行，情況尚且可控。這不是女孩第一次公開「糾纏」他了。早在2016年，網名為「小G娜」的女生，也跳出來哭訴吳亦凡與她分手。那次，娛樂圈諸多前輩友人站出來替他背書，事情最後不了了之。
而這一次，吳亦凡再也無法全身而退。2021年5月底，一則「吳亦凡與女生包場看電影」的視頻消息傳出。在藝人方尚與影院糾纏於泄露藝人隱私的時候，深陷苦惱的另一個18歲女孩都美竹卻猛然發現，吳亦凡早已另尋他好。
女方在微博公開控訴吳亦凡欺騙感情，表示自己不願做「任人擺布的白蓮花」，姐妹好友紛紛下場聲援。媒體介入，聲量擴大，寫手徐某加入，幫都美竹代筆撰寫小作文。性無能、國籍……這些關鍵詞，對吳亦凡的傷害性和侮辱性都極強，幾乎讓吳亦凡「社會性死亡」。
吳亦凡方很快發佈了律師聲明，否認了都美竹的一切指控，並附帶公布了部分證據。私下，吳亦凡方也在嘗試用經濟手段平息爭議，他們斷定，女孩們只是想要錢。原本事情應該向設定的方向發展，但中間橫生枝節，出現了一個詐騙犯劉某迢，徹底讓這次事件失控。
兩個人的感情糾紛從一起桃色事件逐漸演變成刑事案件，鬧劇的性質在發生變化。在朝陽警方的迅速反應下，騙子劉某迢因涉嫌詐騙被抓。同時，警方通報也牽出了都美竹的幕後寫手徐某。很快，徐某的行為遭到質疑，有人指責都美竹動機不純。
人們都以為事情就此打住。7月31日晚，朝陽警方卻再次通報，吳亦凡涉嫌強姦被刑拘。消息一出，公眾再次嘩然。吳亦凡正如他對自己長於 「創造歷史」 的自我評價，成為娛樂圈罕見地因涉嫌強姦被刑拘的流量小生。
同時，都美竹向澄清，之前與她站在一起的「姐姐」李恩並非她的親姐妹，兩人無血緣關係。
事件一再反轉。從都美竹決定反抗，不做任人擺布的「白蓮花」開始，到吳亦凡被刑拘，對雙方而言，事態發展都已失控。
警方公布吳亦凡都美竹事件初步調查結果12個小時後，吳亦凡最後一個代言品牌LV與之宣布解約，至此，十多個品牌全部結束與吳亦凡的商業合作。微博、抖音等多家社交平台封禁吳亦凡，吳亦凡在虛擬世界徹底消失了。事態發展之魔幻，著名推理作家紫金陳都感嘆，「我感覺我快退役了。」
此事牽動的圈內人越來越多。辯手馬薇薇、作家六六五年前發表的不當言論被網友再次曝光，吳亦凡被刑拘之後，馬薇薇和六六的社交賬號被封，兩人先後均向公眾道歉。前《時尚芭莎》總編輯蘇芒也因相關發言，其社交賬號目前仍被禁言中。
大廈將傾，只是瞬間的事。如今的輿論境況下，流量，可以給他們戴上高高的皇冠，也可以將他們釘在十字架上。當流量棄他們而去時，資本拋棄他們也在分秒之間。
吳亦凡往事
不可否認，吳亦凡依然是流量時代的獲利者。某門戶娛樂記者還記得那個場景：2014年8月，吳亦凡從韓國解約後首次回國，人牆迅速將吳亦凡包圍，粉絲在機場瘋狂尖叫。人走後，沖在最前面的記者吐槽，「腳都被踩腫了」。
回國發展的吳亦凡少年得志，一時風光無二。而7年後與之狹路相逢的都美竹們，大多還在上小學。
機場的旅人紛紛側目，他們還在疑惑「這誰呀」。他們更未預料到，伴隨「歸國四子」先後回國發展，娛樂圈全新的追星玩法「流量時代」到來了。算法統計的互聯網時代，衡量一個明星藝人的價值，從鬆散的觀眾口碑逐漸向從數據到數據的閉合生態轉變。粉絲成為這條數據鏈中極為關鍵的部分。
不僅是粉絲，1米87的身高，俊俏的五官，精通多國語言的優勢，連圈內的人都稱讚吳亦凡「本錢好」，影視方面的資源不乏大導演大製作。《老炮兒》宣傳期，導演管虎帶着回國不久的吳亦凡錄製《鏘鏘三人行》，在節目里誇這個長在國外的小男孩「單純善良」，是個「沒有毛刺兒的人」。
有網友統計過吳亦凡出演的十部作品，豆瓣評分平均4.9，演技尷尬，但仍有源源不斷的劇本送上門來。因為有流量加持，粉絲自帶濾鏡。從京圈到港圈，吳亦凡一度被資本熱捧。
2016年，正是吳亦凡走向巔峰之年。年初，Burberry 2016秋冬時裝周在倫敦開場，據了解，還在綵排時，秀場外便聚集了大量的華人粉絲，原本作為模特走秀的吳亦凡臨時被指定為那場大秀的壓軸模特，並領銜閉場謝幕。從活動結束後的派對傳出了一段小插曲，有人走過去拍着吳亦凡的肩膀說：「Kris，看好你」，但轉頭又問他：「你幹嘛的呀？」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你代表了某種勢力。」 我們獨特的流量文化對國外時尚圈而言尚有些神秘感，僅十個月後，Burberry官宣吳亦凡為新的全品牌代言人。他成為國內第一個手握頂奢全品牌代言的新生代。
據圈內人士介紹，按照一般時尚圈上位法則，「得先拍內頁，免費出席多少次活動……但吳亦凡直接‘空降’，壓軸出場，」在他們看來，這是時尚界莫大的榮譽。
在國內，吳亦凡頻繁出現在國內頭部雜誌封面。有雜誌採訪完吳亦凡，刊登了一篇兩萬餘字的文章，記載了吳亦凡從出生到回國的成長故事。
2017年，吳亦凡加盟的《中國有嘻哈》開播，那個夏天，「freestyle」頻繁出現在主流視線。雖然吳亦凡的唱功屢屢遭到群嘲，但是他的國民度迅速提升。他多次談到自己從小就青睞嘻哈音樂，並有計劃地成立了自己的廠牌。
影視、音樂、時尚，吳亦凡都不容小覷。在叢林法則極為明顯的娛樂圈，「紅」就是你的話語權。明星當久了，他們會出現一種心理設定：你們都愛我，並且想蹭我流量。於是，傲慢和蔑視印在他們臉上。
吳亦凡團隊由他的母親一手打理，工作人員變動頻繁，人稱「吳三月」。與媒體打交道也頗為強勢，因對方不配合，某門戶娛樂記者還記得自己採訪完吳亦凡後，坐在車裡抹眼淚。
站出來的女孩們
在警方通報之前，有接近吳亦凡的人士說，站在男方立場，經常出面做局，約女孩子，沒準玩得好就有可能被吳亦凡簽約也未可知，在他們看來，不存在很強的界限，「跟着我混江湖，就跟着我一塊兒玩」。而站在女孩的立場談，有的女孩十分嚮往「內圈層」，能進入「被收手機的地方」，是一種身份的象徵，但真正冷靜的女孩並不會被名利場浸染。
但女孩們的群體心理是什麼？為了儘可能了解真實的她們，我們聯繫了除都美竹之外的其他女孩。林青便是被警察叫去配合調查的女孩之一。2020年5月，林青的照片被大V發佈在微博上。不久，有人在微博私信她，理由是挑選MV女主角，正如都美竹提到的那樣。她以為這只是一單普通的商業活動，於是雙方建立聯繫，她被拉進一個群里。
不久後她知道那個要拍MV的男主角是吳亦凡。吳亦凡，她的男神。
但令人奇怪的是，談話中只要出現「吳亦凡」這三個字，對方便會很快撤回。 「還讓我別瞎說，說了這個機會就不可能了，」她覺得不可思議，懷疑自己遇到了騙子。
但是對方很快給自己發過來一段視頻，視頻里那個坐着的男子正是她的男神吳亦凡。這段視頻很快又被撤回。
雙方都在相互試探。過了幾天，對方突然問她「初戀還在嗎？」
「還問我星座，」 她懷疑自己被對方查過底細，「他可能就覺得這個女生干不幹凈什麼的，有這個意思。」
林青的感覺不太好，「因為那個女生天天問一些有的沒的，我就有點煩了，我就說‘你到底什麼意思，到底拍不拍了’。」後來她才確認是吳亦凡想找她。對方告訴她，「這或許是一段高質量又美好的（戀愛）」。
她有點不敢相信，覺得自己簡直是「天選之女」。
吳亦凡的微信並不那麼容易獲得，在這期間，她被工作人員前後倒手了四五次。後來她才知道，那些工作人員都是在校的女大學生。物色女孩拍MV，是他們的慣用套路。
加上吳亦凡的微信令她很興奮，但是她依然不太放心。吳亦凡打了個電話，「真的是我，是哥哥，」話筒里傳來男神的聲音。吳亦凡自稱哥哥，所以那麼多女生叫他哥哥。
「後來我再讓他打他就不打了，他比較謹慎，可能怕有錄音。」林青說她一直沒有錄音，「我也沒想着跟他咋，他就開始非常舔狗地說話。」她總感覺他很奇怪，正常一個明星不會那種態度對待咱們普通人。
「總約我出去找他啥的，包括他去外地工作，讓我去陪他。但是我沒去，」她覺得這個「哥哥」「有點油膩」。
林青猶豫過。「那幾個女生還問我說‘他不是見你嗎’，我說‘要見的話就我一個人嗎’，她們說‘當然不是，我們都會在’。我就沒有想那麼多。」
但是她最終還是聽從了她之前藝考培訓班一個男老師的建議，選擇不去。也因為家教嚴格，「凌晨不回家這種事情在我身上根本不可能發生。」後來她從民警處得知，她是當時幾個配合調查的女孩當中，唯一沒有讓吳亦凡得逞的女孩。
但是林青又有些後悔，如果再讓她選擇一次，她大概不會再站出來了。她很早就意識到，美麗是一種原罪。如果她的照片沒有被大V選中，就不會被吳亦凡盯上，也就沒有後面這場鬧劇。因為長得漂亮，從初中開始，就不斷有人在背後議論她，被人說「整容，裝白蓮花，勾搭別人」。她又很愛惜自己的名譽，無法對那些誤解逐一反駁。所以，在她看來，有時候，長得好看並不見得是一種優勢。
林青只是數十個站出來指控吳亦凡的女孩之一，還有女孩不願公開自己的身份。即便如此，「女孩幫助女孩」已經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凝聚力，在面對地位不對等的一方，在面對他們利用手中的權力掠取性利益，在面對可能存在的蕩婦羞辱，她們敢於說不。
消失的頂流
通觀整個過程，我們可以看清楚幾件事，一是明星作為公眾人物的公信力一再降低，發表的聲明越來越廉價，甚至有人認為，沒有公章的聲明等於廢紙一張。其次，律師這個代表公平正義的行業形象也受到牽連，當類似事件再次發生，義正言辭的《律師聲明》是否還能起到應有的震懾作用，尚且存疑，有從業律師甚至認為，從吳亦凡被坐實強姦之後，律師行業已經失去《律師聲明》這項業務了。此外，互聯網是有記憶的，吳亦凡事件給娛樂圈又上了一節課：涉及私德，謹慎表態。
吳亦凡涉嫌強姦被刑拘批捕，真相還需等公安機關進一步調查。或許有人會問，一副好牌是怎麼打得稀碎的。資深的經紀人王申把它歸咎於吳亦凡沒有一個很好的團隊，家庭作坊對他沒有有效的制約。王申說，專業的經紀公司有法務，在男女關係、道德、法律等很多方面一直有適時的提醒和規範，不要因小失大，但對於吳亦凡的媽媽而言，「只有愛，沒有別的」。
家庭作坊是如今的藝人團隊管理普遍存在的問題，在王申看來，「這是中國藝人短視的一面，說到底還是‘窮’，」站在這個角度，王申說，這些藝人沒有資格在這樣的高度影響這麼多人，「他們出事是早晚的事，這是我給這些人的評價。」
在王申從事的偶像培養過程中，「絕對不允許他們談戀愛」。與粉絲接觸時，工作人員也會加以引導，「告訴他你與粉絲的關係，這個過程中，你已經知道，粉絲對你來說是什麼？因為粉絲的狂熱度，你看見就害怕，他也知道，這個人我不能碰。」王申從業多年，與粉絲髮生關係是行業大忌，吳亦凡這種情況實屬少見。
有人說，不僅是吳亦凡，這個圈子的很多人，對粉絲的仰慕稱得上「饑渴」，愛，崇拜，支持，這是他們的養分，不能缺這個東西的滋養，少了就不能活。
不過，話說回來，對於一個接受過韓國成熟娛樂工業訓練的藝人，「他心中不清楚嗎？」再回到2016年小G娜事件，據了解內情的人說，派對結束後，工作人員盯着把吳亦凡送回酒店房間，看着他躺下，工作人員才撤，但是沒想到這哥們兒躺下了還找人。
近日，因為觸碰政治、歷史、道德、法律底線，先後又有幾個藝人一夜間從大眾視線消失，流量來去匆匆，剩下一地雞毛，不知那些消失的頂流，臉上的表情是否一臉愕然。
以至於有人發出九斤老太的感嘆：我們這個行業，到底處於三教九流第幾流，以及這麼多年，我們是否從未改變過這個現狀。
吳亦凡被刑拘後不久，都美竹刪除了全部相關微博。她最終收穫了500萬粉絲。而另一個女孩林青在事件發生後，放棄了藝術之路，也放棄了之前一所不錯的藝術學校，選擇讀一個普通大學，過普通人的一生。她慶幸，在她十八九歲的時候，就看清了這個圈子「正人君子很少。」
有業內人士透露，近來高層對這個行業極為厭惡，「烏煙瘴氣」，到了該剎車的時候了。
（應受訪者要求，林青、王申為化名，部分內容隱去信源）
出品|深水娛
作者|張晶
(責任編輯：韓沖_NBJ113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