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時候,愛情可能完成了。」
「選倪妮的原因是因為她飄逸、隨性、帥。」
「人被空間支配,沒有人的空間里也一定有人曾經的痕迹。找到這個痕迹,就能把時間拽出來。」
不久前,導演張律來到峨影1958電影城與成都觀眾現場交流,面對熱情的成都觀眾,張律打開了話匣子。
今日(9月4日),《漫長的告白》在優酷上線。此前,張律接受紅星新聞記者電話專訪,暢聊影片《漫長的告白》拍攝幕後。與張律導演對話的過程,更像是聆聽一場遙遠的雪。似乎來自遙遠的故鄉,又依稀雜糅着幾分歲月平添的溫潤情愫。
《漫長的告白》海報
有觀眾說,《漫長的告白》是張律闊別十年後「青澀」的見禮,帶着不可名狀的輕輕感動、平靜深處的暗流涌動,走向觀眾的心中。還有人說,這份「青澀」或與張律本人有幾分相似——自然、隨和、平靜、動容。這些或許都只是旁觀者主觀的解讀,然而張律並不排斥這份解讀,在他看來,創作者完成作品的一剎那,就將自己「摘得乾淨」,剩餘的全部交給觀眾,由他們完成屬於電影的最後過程。
張律1962年出生於吉林,2001年拍攝短片《11歲》時,他將近40歲。《11歲》問世後一鳴驚人,曾入圍威尼斯短片競賽單元。此後的《唐詩》《芒種》《豆滿江》《慶州》《春夢》等影片在柏林、釜山、洛迦諾、鹿特丹、溫哥華等多個國際電影節也都收穫頗豐。
長期以來,張律在中國、韓國、法國多國製片體系共同協力下製作電影。他的電影遊走在不同的國家,在地理界線兩端穿梭,在不同文化、政治、情感空間中探索。最近十年,張律受邀出任韓國延世大學的電影教授,開始在韓國進行電影創作,並與包括文素麗、申敏兒、朴海日、尹宰文等韓國影壇新老戲骨合作。
導演張律(右)與成都影迷現場交流
張律今年60歲了,《漫長的告白》是他第一部在國內院線與觀眾見面的作品。該片的故事圍繞立春、立冬一對性格迥異的親兄弟展開。步入中年後,儘管兩人都生活在北京,卻因各自生活軌跡所累,疏遠已久。突有一日,弟弟立冬向哥哥提議共游柳川,去尋找兩人少年時代共同愛慕的女子。
《漫長的告白》似是漂泊遊子久違的家書。這封家書有愛情、有悵惘、有遺憾,有獨屬於張律的淡淡思緒與不可名狀的感動。若是用他鐘愛的古詩詞來描摹這份感受,或許是:「似曾相識燕歸來」。
如今,在外漂泊十餘年之久的張律已經定居北京,回到自己熟悉的一方空間。在這一方天地里,不僅醞釀出動人的愛情故事《漫長的告白》,還有正在製作的新片《白塔之光》,以及許許多多關於空間與人的懷想……
談回歸
國內的生活和情感是最熟的,有許多念念不忘的地方
紅星新聞:是什麼契機讓您重新回到華語電影的創作?為何選擇《漫長的告白》這樣的故事與題材?
張律:一個是我生活的變化,我決定回到北京生活。還有一個就是,我雖然有十多年時間在韓國教書拍片,但國內的生活和情感還是我最熟的,有許多念念不忘的地方,所以內心想着有沒有可能回國拍片。這次就有這樣一個契機,正好有一些投資公司支持這個項目,作為第一出品方的峨眉電影集團很信任我,給了我實現願望的機會。
再就是柳川那個空間是十幾年前就開始吸引我的一個空間,我到了那個空間就覺得如果有一個美麗飄逸的女子跟這個地方重名,是比較有意思的一件事兒。咱們百家姓里不是有柳姓嗎,那應該是華人。北京畢竟是我生活時間最長的城市,對北京人、北京的空間比較了解,因而柳川和北京的空間交錯出現。
今年我其實又拍了個新片,完全在北京拍的,叫作《白塔之光》,關於北京的空間我有許多難忘、想要表達的地方。北京白塔寺周遭的生活,具有非常濃郁的當地特色。
《漫長的告白》倪妮劇照
紅星新聞:《漫長的告白》中有沒有您真實的經歷?如果有分別是那些?
張律:故事裏的愛情故事,我倒是沒有,我是個比較枯燥的人。但我對那種情感狀態的表達還是熟悉的,我周邊的人物都會有,一個作品和作者的生活經歷有重疊的地方,也有不重疊的地方。大部分的創作其實都是這樣,你說它是我的經歷,那肯定是撒謊。你說它跟我的經歷完全沒有關係,也不準確。這些都是重疊在一起的。
紅星新聞:您對愛情有怎樣的理解?愛情的本質在您的電影中如何表達?
張律:愛情是我們各種情感中感覺最強烈的一種。任何時代的作品都有說愛情,但我一直覺得,我們不能把愛情單拎出來說,它只是各種情感關係中一種強烈的情感而已。
所以我拍片的時候就不會有什麼「大團圓」,或者是非常完美的結局。美好的愛情實現起來非常難。最後剩下更多的是一種無奈和惆悵,你想明白的時候也就過去了。
紅星新聞:您39歲的時候才拍了第一部處女作短片《11歲》,這對於您來說是早還是遲?為什麼這個時候才開始拍電影?
張律:我覺得任何事情只能就個體來說,可能對我來說39歲是合適的年齡段,有的人可能20歲是合適的年齡段,這個只能是因人而異。
紅星新聞:您的電影中往往會有一些古詩詞,這是什麼原因?如果用一句古詩詞形容現在的心境會是什麼?
張律:古詩不光是教科書上或詩集里的事情,我覺得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就有這個東西。好比說有時候你有一個情緒的變化,心裏就會泛起詩意。比如某日月亮一圓,你情緒變動的時候,不自覺地會想起「窗前明月光」。古詩詞的形式和中國人的情感狀態是相連的,時代在變遷,但是它還是能影響到我們的情緒,我覺得很好。
那可能我這個歲數(60歲)了,這是我首部在國內院線公映的影片,雖然是第一次,但我對這裡的空間、人的情感從來沒有斷過,所以我覺得,我的情緒是「似曾相識燕歸來」。
《漫長的告白》劇照
談創作
從空間出發,追尋本真的情感
紅星新聞:據說您幾乎是為倪妮「量身定製」了柳川這個角色,選擇她的過程是怎樣的?她身上最打動您的點是什麼?
張律:「量身定製」倒也不一定準確。我拍電影的時候一般是角色人物盡量無限地靠近演員本身,因為最後在銀幕上完成這個人物的是演員,這個人物和演員之間有重疊的地方,拍起來就會「事半功倍」——如果電影從演員身體里自然地開掘生髮出來,就會拍起來比較順。
與倪妮合作,是一個偶然又自然的過程。因為我好長時間沒在國內工作,所以對國內電影界其實很陌生,面對演員的選擇我也很茫然。這時候製片公司就會找一些女演員的資料,我看到了倪妮。
我過去看過她主演的一部電影叫《金陵十三釵》,到今天為止也只看過她的這一部片子。那時候對這位女演員印象就很好,這次看到她的一些照片,我就想和她聯繫一下。製片公司給她的經紀公司遞了劇本,倪妮很快就反饋了,我們倆見了一下,也就是閑聊天,聊了大概二十分鐘左右,我覺得她和我想像中的柳川很像。其實有時候選擇真是靠直觀的感覺,就覺得是她,然後就一起合作了。拍完後,我現在想,要不是倪妮的話,不可想像。她把角色完成得非常好。倪妮對柳川這個人物節奏的把握非常準確,她的平衡感、節奏,在那個空間里對這個人物的表達都是對的,演員最難的也是這一點。
紅星新聞:記得電影里有句台詞:「什麼世道啊,人心不古。」能否給我們解讀一下這句台詞?
張律:因為在任何時代,任何父母經常會說這種話,其實這句話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就是有點蔑視年輕人,好的一面就是說舊時代的那些情感,那些情緒,並不是說一下子扔掉就好,是可以延續的。這句話似乎以後(我)也會一直說下去。
紅星新聞:電影上映後會有一些爭議,比如有關劇情人物設定的探討,你怎麼看待這些爭議?
張律:我對爭議完全不關心,我覺得所有的爭議可能都是對的。一個創作者拍完片之後,其實跟你自己已經沒有多大關係了,你把它送走後別人對它怎麼說,都是源自每個人的生活經歷、成長背景和情感狀態。
紅星新聞:有聲音表示,《漫長的告白》中表達的情感戳中了不少中年人,對此您怎麼看?是否擔心年輕的觀眾無法理解電影的愛情觀?
張律:作為創作者創作的時候完全沒有想這回事兒。不過就電影而言,其中的愛情的確不是二十歲出頭年輕人的愛情。一個人中年時經歷了很多,會帶上對過去的生活經歷和情感的反思,所以可能感觸比較多。但請放心,這個電影對於沒有特別感觸的年輕人,他們看完後,對於「喜歡」與「不喜歡」,或許有新的定義。
《漫長的告白》劇照
紅星新聞:《漫長的告白》收穫了不俗的口碑,但是在票房的表現上稍顯吃力,目前票房600萬,您如何看待這樣的成績?
張律:這不是我能左右的,這個可能也是一個過程,因為現在國內文藝片的發行渠道經驗不足。像國外對文藝片有專門的文藝院線,文藝片可以長期放映,片子有一些明星或者感人的東西,藝術院線和商業院線可以同時發,這樣就比較理想。
紅星新聞:有人說張律導演變了,您認為相較以往,《漫長的告白》最大的突破與轉變是什麼?
張律:其實我自己不知道,我覺得都差不多。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創作者完成了之後把作品交給解讀者,最後摘得越乾淨越好。
紅星新聞:有人對這部電影的評價是「不可名狀的輕輕的感動」,這也是您創作中特有的靈氣與風格。是什麼樣的經歷與積澱讓您擁有了這樣的風格?
張律:這個其實我也不想,只是說可能每個人的性格,處理事情的方式,還有說話的節奏都不一樣。我可能不太適應那種一驚一乍、歡天喜地、要死要活的情感表現。我自己生活里能夠讓我感動,或者讓我念念不忘的,往往是那種默默的,就是說表面平靜,但是內心持續涌動的情感狀態。這種東西沒有對錯,自己舒服就行。
紅星新聞記者 張世豪 實習生 陶語嫣 趙洺瑤 編輯 張世豪 圖據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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