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家駒到陳奕迅, 粵語歌里唱盡了多少黃金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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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語歌從民間口頭表達發展起來,在一代代人的努力之下,取得了一種流行與經典之間的微妙平衡。無論何時何地聆聽,都讓人有「處境都變,情懷未變」的熟悉與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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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華語音樂世界裏,能讓年輕人心悅誠服地花錢和崇拜的歌手不多,上一輪掀起這麼一波回憶殺的是周杰倫,現在輪到了陳奕迅。

10月10日,這位粵語歌王連發九條微博,分別以「春夏秋冬」和「氣土水火」為題,串聯起他曾經膾炙人口的數句歌詞。十幾個字的內容尚未讀完,已經有很多歌迷在腦海里循環播放了一整首歌曲。儘管發微博本身是為即將到來的演唱會預熱,但仍然不會有人不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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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陳奕迅的粉絲並不全然來自粵語地區,方言的差異沒有消退喜愛的純粹。甚至當《上海灘》、《倩女幽魂》等歌曲推出國語版本後,人們仍然沉醉在粵語版——即使那都是聽不懂的生字。

欣賞一種自己根本不熟悉的語言,並且甘之如飴,樂在其中,是一種多麼奇妙的文化現象。擁有這種感受的歌迷必定不少,他們或者早已經為人父母,或者遠居海外,有的尚處於青春的旋渦中。那麼,從許冠傑、羅文、黃霑到現在的樂壇新星,粵語歌是如何唱盡我們心中所想的?

一碗白飯白茫茫

這句不算詩卻包含無盡意蘊的民間文學表達,是70年代粵語歌誕生時期的寫照。

紀錄片《岸上漁歌》記錄著五六十年代的漁民唱起漁歌的黑白影像:

一碗白飯白茫茫,咬啖燈芯又咬啖糖;

灣人食飽都話行開坐,新人食飽又結成雙……

影片里岸、船空間的對比,船上距離的狹隘帶來信任的親密,裏面暗自自豪的愛欲洋溢着的悲喜交集,讓「一碗白飯白茫茫」變得意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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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茫茫」三字,就像《詩經》里的詩句,蘊含了最日常的東西,又引發出很多對於無常的想像,配上生老病死,就會覺得這碗白飯包含了很多。

70年代初期,香港經歷了天災人禍後,頑強的港人迅速讓經濟恢復,一股自覺、自強、自立的「庶民精神」從普通市民階層的心中升騰起來,新一批香港本土音樂人崛起,真正開始了用粵語進行音樂創作。

「第一代歌神」許冠傑,在樂隊唱了八年英文歌之後,在1974年為其兄許冠文導演的電影配唱了粵語主題曲和插曲《鬼馬雙星》和《雙星情歌》,帶來了粵語流行樂史上開天闢地的轟動。

他用直白流暢、最自然純粹的方式,道出充溢着廣東俚語的日常,其中還夾雜着英語、日語以及不知是哪國的洋文。當時的本地人就這麼說話,這麼過活。這些市井生活類歌曲,在嬉笑怒罵間,對當時市民階層的苦悶進行了細緻入微的刻畫和描摹。

《半斤八兩》中唱道,「我哋呢班打工仔,一生一世為錢幣做奴隸。個種辛苦折墮講出嚇鬼(死俾你睇)」換來的卻是「最弊波士郁啲發威 (癲過雞),一咪喺處系唔系就亂嚟吠」,語氣中充滿着打工一族自嘲自憐的無奈;《鬼馬雙星》中「人生如賭博,贏輸都無時定,贏咗得餐笑,輸光唔使興。做老千梗好搵過皇帝」,諷刺了白日做夢的年輕人,卻又迎合了當時人們對於明天的迷惘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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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電影《打工狂想曲》劇照

第一代音樂人大多出身草根,所寫的也都是日常生活經驗和樸素情感。有情有義,邊唱邊罵,自嘲自憐,隨遇而安。這種精神在歷來注重世俗生活的粵語地區,對民眾而言是金子一樣的存在。

自此,在「天造之才,皆有其用。振翅高飛,無需在夢中」的歌聲里,一批又一批的音樂人來到獅子山下,創造出粵語歌的光輝歲月。

有你有我有情,有生有死有義

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香港電影新浪潮改變了港產片的格局,為香港電影長達二十年的全盛時期打下了基礎。

其時港產武俠片和江湖片發展勢頭迅猛,即使是都市言情的戲碼,為了收視還不得不在影片結尾強加上一兩段火光四射的槍戰。80年代的粵語歌大多渲染着一種濃厚的江湖色彩,「有你有我有情,有生有死有義」,情義的偏執更是成為粵語歌創作的一個經典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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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版《上海灘》劇照

獲得香港作曲及作詞家協會終身成就的盧國沾,在TVB工作多年,為許多電視劇特別是武俠片創作主題曲。1981年為《大俠霍元甲》創作的主題曲。「萬里長城永不倒,千里黃河水滔滔;江山秀麗,疊彩峰嶺,問我國家哪像染病?」中氣十足的唱腔,陽剛威武的歌詞,激發了幾代人的強烈的民族自豪感。

與顧家輝並稱「輝黃」的黃霑,他的影響力早已超出流行音樂,成為一個時代標籤。他創造的《男兒當自強》以廣東民間古曲《將軍令》為旋律,「傲氣傲笑萬重浪,熱血熱似紅日光」成為男性陽剛氣質的代言字句;「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在我心中重千斤。」還有《我的中國心》,1984年香港歌手張明敏在春晚上演唱了這首歌,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兩地關係的破冰,引起了電視機前觀眾的強烈共鳴。

與此同時,達明一派創造出了一九八九年之前時代最深入骨髓的搖滾樂,那是一種在大都市中發育出來的深度凄迷體驗。華麗的假嗓,凄迷的筆觸,彙集陳少琪、周耀輝等詩才,堆疊出一幕幕深情又頹廢的夢境幻影。他們抓住了是時代的脈搏,他們的歌曲儼然是一幅當代史的生動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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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明一派的成立像一道閃電划過香港流行樂的上空

「共你凄風苦雨,共你披星戴月,共你蒼蒼千里度一生。共你荒土飛縱,共你風中放逐,沙滾滾願彼此珍重過。」周耀輝的詞總流露着少年任俠之意,流露出一種時代所共同追逐的騷動。

生活南轅北轍,聽者從這些歌曲的異想世界中跌進正常的主流社會,在一意孤往的對抗中傷痕纍纍、少年老矣,日後聽到達明一派的《晚節不保》唏噓:「誰介意晚節會不保,笑一笑已蒼老。」可是在聽到「有情有生有死有義」的時候,依舊會神采飛揚,在最頹廢和悲情的時候,都有一股少年心氣。

達明一派雖然於1991年解散,但其間5點左右共發行70多首單曲,基本都被大眾讚譽為佳作:《迷惘夜車》演唱會版本

這些歌之所以偉大,是故園風雪後的亢龍有悔。畢竟曾經是亢龍。

少年們聽着幾十多年來變化和不變的歌曲,就當照鏡子,時而從華麗中照出蒼涼,時而從醉意中回憶出狂傲。

每一拍,為這時代作證

馬來西亞歌手黃明志聯手盧巧音推出新歌《唱廣東歌》,串聯四十餘首粵語金曲,全景式回顧了九十年代——港樂的黃金年代。

「記得當年姨媽姑姐,最愛勁歌金曲。

入邊嘅人講嘅語言,聽講就叫做廣東。

郭富城陪我跳舞,張學友陪我失落。

華仔教我揸摩托載女,搵黎明揈下Disco。

班上最Chok 嗰四個就四大天王。

頭髮就整到浩南山雞,咁先夠威風。」

這時候,粵語歌的成熟帶來了狂歡式的繁榮,選材從傳統的情愛、俠義轉移到更為廣闊的空間;開始記錄時代,為社會發聲。

周禮茂寫於1900年的作品《神愛西人》,寫出主權移交前香港的社會現狀。粵語里「西」和「世」同音,「神愛世人」一語雙關。「為何打工波士全是西人,而上班波士跟我要說英文?人在香港要講英文,去到西方也要講番文,我只有疑困!」於調侃中針砭時弊。

葉倩文的《珍重》同樣誕生於1990年,那是香港人開始大規模移民的時間點,歌中描述一位因為莫名原因要離開戀人遠赴他鄉的女子的心情。「在何地仍熱切關心你,無盡長夜為陪伴我懷念你。他方天氣漸涼,前途或有白雪飛。」這是個主人公對於遙遠未來的揣測。

相傳這是賈樟柯青年時代的深愛,實際這歌在一九九〇年席捲香港歌排行榜,成為全年播放率冠軍,它唱出了當時香港的典型場景,唱出了人心酸楚。那些藏在歌聲與沉默深處的故事,也算是被主流價值敘述遮蔽了的另一個中國華人的故事。

《珍重》是《山河故人》的插曲之一,賈樟柯在他的電影里再次致敬了青年時代的深愛

Beyond的《情人》,以「盼望你沒有為我又再度暗中淌淚」開篇,是一幅惆悵模樣,從男主的口吻,將這份有淚、有罪、有付出,還有忍耐的感情娓娓道來。兩個因為時代的關係分隔的太久的香港男子和大陸女孩成為一對情侶,他們試着互相磨合、理解、包容,但時代造成的文化隔閡與語言差異讓這段感情充滿委屈與傷心。

「多少春秋風雨改,多少崎嶇不變愛,多少唏噓的你在人海。」它所營造的情感氛圍已經跨越了那個時代,即使不去了解創作人最初的理由,聽眾們依然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解讀方式。濃情蜜意與悵然若失合為一體,讓歌曲中的情愫不再那麼清晰,抒發「時代圍牆」的感慨。

黃偉文創作的《達明一派對》以浮光掠影的方式敘寫90年代的變遷,最後發出感嘆「誰人話這史詩一揭就過,個個也記得它發生過。過去過了但至少也將火把交給他。」就算今天再去聽這首歌,依然能夠為當時的社會立下一個註解。

一個民族的凄惶凜冽,一個時代的光怪陸離,硬是靠這些聲音,挺了過去。大時代的聚光燈照不到每個人的身上去,大多數人也只是篇章下的一個註解,然而正是因為這些歌的存在,平凡人的悲歡哀怨能得到關注。

Beyond

俗套的劇情故事已無人再聽,但粵語歌記錄下來的事件,成為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里,一個微妙的小小見證。一代人從中重新審視自己,認識自己。

夕陽無限好

如今再問內地的聽眾,「粵語歌」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什麼?無外乎張國榮或是黃家駒,耳熟能詳的粵語歌也不過《上海灘》《紅日》這樣的作品。毫無疑問這些音樂人在推廣粵語歌上功不可沒。

但是新的問題也隨之出現:粵語歌,真的衰敗了嗎?

進入00年代以來,「四大天王」的風潮過後,唱片業的銷量比過去大幅下降。似乎再也沒有出現過「現象級」的粵語歌,或是劇集播出時萬人空巷的盛況。

唱片業,只是時代的一個小小縮影。所謂今不如昔,也不過是商業的數字計算而已。從內容上來說,歌迷的選擇性卻高過從前。黃金時代的遠去,隨之而來的卻是音樂類型的大放異彩。

我們在聽多了痴男怨女的感情糾葛之後,也能聽到「為諾貝爾獎出發先算漂亮」(張敬軒《披星戴月》)的志氣;在聽慣了「別流淚心酸,更不應捨棄」(李克勤《紅日》)之餘,也聽得到「學會花圈蓋了後就獻上,有些仗全力亦打不上」(陳奕迅《完》)的消沉萎靡。

我們能欣賞「你六歲當天,已是我偶像」(《時光倒流二十年》)這樣的純美戀情,也能看到「若你喜歡怪人,其實我很美」(《打回原形》)的人獸戀;為同性戀發聲的《勞斯·萊斯》「能成為密友,大概總帶着愛」在勁歌金曲的頒獎禮上,贏得了主流社會的認可;「人值得命中減少幾秒,多買一隻表」《陀飛輪》讓人們意識到光陰可貴……

這些十多年前精心製作的歌曲,即使現在去聽,還是深受觸動。他們超越時光,獲得了一種普世意義上的認同。「一曲一世,忠心到底」的時代畢竟過去了,可是粵語歌壇迎來了更為廣闊的發展前景。

2006年為悼念梅艷芳創作的歌曲《夕陽無限好》中,最後的結尾也能印證當今粵語歌的發展狀況:

好風景多的是,夕陽平常事。

然而每天眼見的,永遠不相似。

粵語歌從民間口頭表達發展起來,在一代代人的努力之下,取得了一種流行與經典之間的微妙平衡。無論何時何地聆聽,都讓人有「處境都變,情懷未變」的熟悉與共鳴。

這是因為粵語歌已經深入到了我們的生活中,它可能藏在過路的貓眼裡、狗爪里,在潛過滄海的一條白飯魚的懷裡。

作者 |黃贇涵

排版 | GINNY

圖片 | 部分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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