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衛解
綜藝正在扎堆下鄉。
「十個勤天」種地、樂華女團養豬、0713抓雞、時代少年團造廁所、島嶼少年建設島……娛樂圈裡的老中青三代圍在了城市邊緣,不論素人、糊咖還是大明星。
其實下鄉在綜藝里並不新鮮。
早年間,綜藝里出現的鄉村,總帶有「讓人受難」的屬性。《囍從天降》讓女明星無痛當媽、徒步翻山。《明星到我家》讓女明星嫁入農村、餵豬鏟屎,經歷典中典的婆媳矛盾、妯娌大戰、語言暴力。《變形記》貢獻了以王境澤的「真香」、「李小娟勸學記」、樂華太子變形為代表的一眾名場面。
一個有趣的點是,這樣的屬性在如今的下鄉綜藝里,已經成為了附帶面板。「情緒價值」當道,綜藝、乃至所有文娛作品的主題,發生了變向。鄉村承載了打工人對於躺平、自然、自由的暢想,帶着綜藝苦盡甘來,逃離了「受難」的內核。如今的下鄉更多地體現為成長和收穫、成就感和陪伴感,將文旅和娛樂產品實現了內核上的統一。
這種去苦難化,與年輕人追求放鬆、躺平、休憩的綜藝,追求情緒價值的目的高度統一,也更適合生活方式類品牌進行深度的合作和植入。無論在內核、風格、主題、選址乃至商業化上,「下鄉」都呈現出一種新的趨勢。
在這背後,是大眾和創作端對於內容的訴求,是綜藝市場想要真正回歸的野望。
綜藝,確實需要新的地圖。
下鄉綜藝,跳出「磨難」
下鄉對於綜藝來說其實並不新鮮。
2015年前後,以《爸爸去哪兒》《奔跑吧》《極限挑戰》為代表的戶外、旅遊綜藝,大多都曾將目的地選在農村或鄉鎮,也因此誕生了一系列名場面——前有天坑泥潭拔孩子,後有張藝興放羊趴地吃草、黃磊做飯養全家。
一系列的新奇體驗,加之當時綜藝的合家歡屬性和高傳播度,一度引起了罕見的文旅長尾效應,一連串的非城鎮景點迅速走紅。
在此之前,綜藝里出現的鄉村,則總是作為對照組出現,帶着刻板印象里的落魄和「讓人受難」的屬性,偶爾能憑藉打臉式笑點成就童年記憶,但大多時候似乎都在經受着強行煽情、封建糟粕、劇本刻意等指責。
中韓聯合製作的《囍從天降》,讓馬麗、賈玲、林志玲等十三位女性分別「嫁入」不同的普通農村家庭無痛當媽。朱丹還帶着支教任務徒步翻山,一邊當媽一邊當老師。
前段時間登上熱搜的《明星到我家》,讓李金銘嫁入農村、餵豬鏟屎,經歷典中典的婆媳矛盾、妯娌大戰、語言暴力,吃根本無法使用的「憶苦思甜飯」,還被剪掉了鏡頭。
《變形記》作為難得的長壽綜藝,貢獻了以王境澤的「真香」為代表的一眾名場面。幾年前,杜華將兒子趙小果送去變形,去年「李小娟勸學記」翻紅,又為節目續上了一次泛娛樂熱度。
在如今的下鄉綜藝里,磨難不是沒有,但已經不是核心了。
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綜藝,乃至所有文娛作品主題的變向。「情緒價值」當道,一切主動教育和教養式內容很難得到大眾的廣泛認可。契合受眾心理和情感的適度放鬆和真實互動,才有機會獲得足夠的映射和共鳴。
與此同時,鄉村、縣城越來越多地出現在影視劇中,地方風景、博主和縣城文學在短視頻平台走紅,回鄉、脫下長衫成為打工人的微主流情緒,農村似乎成了大眾既恐懼又嚮往的精神烏托邦。鄉村承載了打工人對於躺平、自然、自由的暢想,帶着綜藝苦盡甘來,逃離了「受難」的內核。如今的下鄉更多地體現為成長和收穫、成就感和陪伴感。
也因此,在內容製作上,「停留」成為了一個更主流的選擇。《種地吧》《哈哈農夫》《這是我的島》《島嶼少年》等下鄉綜藝,均以固定場景+長時間錄製的模式進行。
「按照常規的做法,可能確實長時間、同場景的錄製會影響觀眾的新鮮感,但我們從最開始就想要變革,想要講一個關於少年成長的故事,構建起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和綜藝景觀。」《種地吧》總導演楊長嶺直言。
下鄉的地圖,從南到北
主題的轉變,對應着目的地的轉變。
早年間,綜藝下鄉的選址總是很青睞雲貴川。《爸爸去哪兒》去了雲南省普者黑和四川都江堰虹口鄉聯合村,《變形計》去了貴州加勉鄉別鳩村。
雲貴川的特殊地勢、風貌承載起外界的想像力,成為了綜藝故事性的基底,為綜藝製作開闢了一眾新地圖。
到了現在,內容開始藉助地圖生長,在選址上,製作組往往需要考慮更多。
一是錄製時間的限制。
22年八九月份,《種地吧》開始選址,節目組把密雲、懷柔、京冀交界處的三河、廊坊一帶全看了一遍,也發現了幾個不錯的地方。
「我們最開始想的比較簡單,後來發現這個節目體量會比較大,牽扯到各方面的人力、資源,所以沒那麼快。」楊長嶺透露,北京這邊種冬小麥,得在10月20號之前種下去,才能夠正常地發芽。但在10月的時候,招商、人選很多工作都沒有完全落定,沒辦法保證在10月份開機。
最後,錄製的時間定在了冬天,拍攝地挪到了杭州的後陡門,也就是西湖區的最後一塊農田。
「挺巧合的,但結果很好。其實這個節目一開始就有些許的商業行為,比如說未來可能會賣菜、會直播電商,恰巧杭州的電商直播發展很好,我們藍天下的總部也在杭州,西湖區政府也給了我們很大的支持和幫助。」
《這是我的島》同樣如此。
起初總製片人顧超峰就着「島」這個核心找了挺多地方,從浙江的舟山群島,到福建的平潭島、東山島、四礵列島,到廣西的潿洲島、京族三島。
最後選定海南,也是因為節目是在過年期間錄製的。「儘管天氣很冷,我們還是希望藝人能夠和海洋有接觸,和自然互動,就把範圍定在了海南。」
在開闢地圖的時候,更重要的一個點在於綜藝的「調性」。
一邊顧超峰想滿足「歷練」的期待,一邊想要維護綜藝與人文的接壤和化學反應,一邊也想保證錄製的安全性。
「就像買房一樣,我們想買一個鬧中取靜的房。」定下來的拍攝地,是一個沒有任何居住人口的荒島,坐船10分鐘或者爬山半小時才能從上島點到「住址」,但是從萬寧神州半島的市區開 15 分鐘,就能到達上島點。
「我們真的很滿意這個距離鬧市15分鐘的孤島。」顧超峰感慨道。
綜藝想要開疆擴土的當下,「下鄉」的核心是提供新鮮的情緒價值和內容價值,這意味着它需要成為幻想和現實的交界,需要有新鮮感和世外感,但又不能遙不可及。
自然的失控和被質疑的真實
當然,對於綜藝製作團隊來說,下鄉本身,或許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鄉和曠野,往往意味着天高地遠,意味着長時間的戶外活動、更不確定的天氣因素。在《種地吧》拍攝期間,楊長嶺的手機里下了好幾個天氣預報的軟件,只為貨比三家、查漏補缺。儘管如此,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仍然會和所有人不期而遇,「大家都會淋個落湯雞」。整個場地里更是設置了八九十個攝像機,以便於實現一個全場景的拍攝。
有時候,這個選擇也意味着物資的緊缺。《這是我的島》錄製期間,所需的日用品、拍攝器械、水糧都需要工作人員自行人工運輸,錄製也是 24 小時不間斷。
不過最難的,或許在於這類節目的錄製,幾乎是沒有備選方案的。
《這是我的島》第一次錄製,就遇到了颱風。「大家都穿着短袖短褲去的」,突然就下了大雨,溫度驟降,船隻也停航,在海上沒有辦法進行任何項目。「遊戲互動類的節目,可以很輕鬆地在戶外和室內轉換,他們也時常做這樣的備案,在天氣可能不好的時候就會準備一套室內的遊戲。但我們遇到任何情況都要去錄製。」顧超峰解釋道。
操作層面的難度係數高,卻無法阻止綜藝下鄉屢受質疑,幾個常見的疑問集中在真實性上——是劇本嗎?在作秀嗎?怎麼證明你們是真的?
籌備階段,楊長嶺就預料到可能會因此面臨很多質疑,畢竟一開始沒有人會相信一群20多歲的男孩能夠花190天種142.8畝地。「當時拍vlog,純粹是想證明一下,這幫少年們真的每天早晨就開始幹活了,不是晚上就回酒店睡覺」。
那之後,長短直的形式伴隨《種地吧》走過了兩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vlog、直播從自證的工具,開始轉變為大眾和節目跨屏溝通的窗口、陪伴感的寄託。在後陡門裡,蔣敦豪拿手機、趙小童做飯、剩下的人打架的畫面,讓《種地吧》從《楚門的世界》變成了《可以跟着去你家嗎》。
粉絲們完整地記錄了第二季下來34場打卡直播和7次生活直播。視頻博主將所有的物料整理後按時間剪輯,拼湊出相對完整的190天和「十個勤天」。
讓觀眾相信綜藝需要時間。
「市面上很多的綜藝,或許為了解釋多樣性、豐富自己的劇情,所以它很像是一個百米賽跑。但是<種地吧>這個節目,像是一個馬拉松。它需要長時間的經營,去展現出『人』的價值、故事、成長,進而通過感情的濃度和持久度,去打動觀眾的。」
ai作圖 by娛樂資本論
當綜藝不太「素」的時候,儘可能地還原真實,成了節目組的目標。《這是我的島》在時間上做了最大程度的妥協和折中。顧超峰透露,節目的錄製分了四次,每一次五天。這樣一個集中錄製,能夠保證少年們在島上的情緒是連續的,狼狽感、疲憊感、治癒感都是站在當時的環境中自然迸發的。
「我們不會去干預他們的自我生長,雖然蔡老師沒被通知,但也確實就在島上睡了。或許這樣的真實在目前看來像是一個樂子、笑料,但積累到足夠的程度,也許就能夠讓觀眾真正相信島嶼的力量。」顧超峰感慨道。
綜藝下鄉,誰來買單
從先播後招,到粉絲拉贊助,到15個品牌贊助《種地吧2》,在這波綜藝的下鄉熱開啟之前,或許沒人能夠想到這類綜藝能夠成為市場上的香餑餑。
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是,在過去的認知里,鄉村能夠為品牌提供的使用場景是有限的。在一個未知的環境里,品牌很難要求綜藝製作團隊找到一個自然的植入切口,一個能夠潛移默化地影響受眾的契機。鄉村的氛圍,自然也讓精英系、小資風的一眾品牌望而生畏。
如今,能像《種地吧》一樣「先播後招」的綜藝越來越少,這類綜藝往往面臨著「被預設」和「待定製」兩方面的要求。
顧超峰對此深有感觸。他坦言,《這是我的島》總冠名商美團的使用場景,和綜藝的拍攝場景交織很少。「他的業務場景是在城市。大家都是通過這個app來檢索、體驗美髮、美食、娛樂等等項目。客戶對我們很放心,希望植入不要破壞內容,但我們也應當把客戶的權益最大化,實現他們的消費場景。」
「而且相比起我們的荒島,其實美團的消費場景,才是更加大眾化的。」顧超峰笑着說道。
」我們最後還是用內容口徑解決。為了契合使用場景,我們把內容放在片頭、體現在島外。譬如從酒店出發時,在酒店設置團購環節,大家藉此吃到了海鮮大餐,一切順理成章。」
為商務「造景」,也許是初來乍到的下鄉綜藝不得不走的一條路,也能夠帶來意想不到的深度聯合,但如今的下鄉綜藝,往往能夠找到和城市、日常生活、年輕人的交集,提供更加恰當氛圍感。
一個好消息是,隨着越來越多的內容ip走向成熟,品牌對於下鄉綜藝似乎也開始有了更具象化的想像。譬如在目標共建海島的《島嶼少年》里,小刀電動車就及時出現,成為了少年們的代步,解決了出行問題。
從某種角度來說,下鄉綜藝讓招商從一直偏愛綜藝的奶、酒、零食、電子產品延伸到了更廣的維度,給予越來越多的生活向用品從內容生長的空間。
為什麼需要下鄉上島?
而回到原點,我們仍然需要看到「下鄉上島」背後,綜藝的困境和方向。
不止一個從業者曾告訴小娛,綜藝這兩年進入了一種選題荒,選題集中在遊戲和舞台兩個框架里。大家在內容上也很迷茫,不知道去做什麼東西。創作者們被逼迫往前走,被逼迫「創新」,卻在「新」的方向上自我懷疑的迷茫。
常見的情況是,眾多節目都打出了「全新」「唯一」的標籤,卻沒能讓觀眾看到新鮮感。
綜藝里有越來越多的「賽道+」,有人一邊做演綜一邊做戀綜,有人主打令人迷惑的「音樂慢綜藝」。節目里也總是大談新賽制,各種高概念、宇宙、廠牌、團隊雜糅,看得觀眾眼花繚亂。嘗試越來越花,卻始終出不了一檔《中國好聲音》或者《偶像練習生》。
是觀眾對於真人秀不再有熱情了嗎?
確實短視頻和線下娛樂某種程度上消解了綜藝的功能性,但這並不能成為綜藝「偽創新」不起成色的借口。
24年過去半年,我們看到綜n代後輩們模式沒有大變,卻熱度口碑雙開。有的節目儘管通過賽制、定位、選角為節目提供了精緻的包裝,卻創新無效,沒有觸及到內核、提起綜藝的「氣兒」,看到最後,總會得到一句,「這種改變的意義在哪兒」。其中的真人秀往往不夠真實也不夠有趣,內容的豐富度極其有限,沒有辦法提供給觀眾「帶顯微鏡」看的動力。後期和剪輯也被所謂的「格調」裹挾,走入了自嗨的漩渦。
我們也能看到不少的綜藝混子,在節目里人淡如菊、行淡如水,將自己置於節目的邊緣,不釋放不交流,帶着「休息」的念頭來,帶着「作秀」的成果走。
部分綜藝參與者們,寄居於自己的行為邏輯里,用「不成熟創新」的糖紙,包裹內容的碎片,組成一顆漂亮的工藝品。
從這個角度來看,上島下鄉引起的環境變換,提供了體驗上的新鮮感,以刺激創作者的靈感和藝人投入積極性,為內容賦予更多的可能性,為真人秀賦予更多活人感。
但綜藝下鄉並不是一個倒推邏輯。往往,創作者們都是先確定主題,並以此為核心點延展,譬如《這是我的島》最開始是因為想做「荒島求生」,《種地吧》想展現土地的力量。
對於綜藝來說,下鄉並不是機械的動作,而是為了能夠實現內容突破的渠道。重要的是通過一個全新的地圖,去塑造一個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