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女泉》正是伯格曼的代表作。全片以冷峻的視角記錄了一件兇殺及復仇事件,而因其上映於1960年,該片獲得第33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
對於《處女泉》,伯格曼曾驕傲地說這是他最滿意的一部電影,但又改口道這只是一部徒有其表的平庸之作。不管怎樣,伯格曼和他的《處女泉》震撼了奧斯卡,震撼了全世界,讓他得以在電影的版圖上為瑞典縱橫征伐,開疆拓土;讓世人能夠迎面呼吸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厲烈野性的寒風,親眼見證風雪之間仍然長久閃亮的哲學之光。
少女卡琳與女僕英格麗前去教堂送蠟燭,路遇三個牧羊人。開始,卡琳與牧羊人們交談甚歡,但情況急轉直下,牧羊人趁其不備姦汙並殺死了她,並盜走了她那華麗的、由十五位處女縫製的衣服。英格麗將這一切看在了眼裡。傍晚,三個牧羊人在一人家偷宿,其中一個牧羊人為換錢,向女主人推銷卡琳的衣飾,並謊稱這是自己妹妹的物品。女主人頓時悲痛欲絕——女主人正是卡琳的母親,而這戶人家正是卡琳的家。
卡琳的母親強忍悲痛,將三個牧羊人鎖在屋裡,並與丈夫商議。最終,在極度的喪女之痛下,卡琳的父親殺死了三個牧羊人,並在英格麗的帶領下找到了卡琳的遺體,當他質問上天為何讓無辜的女兒慘死時,神跡出現——卡琳的遺體下湧出了一股清泉。
很多人分析這部電影看到的是瑞典的一個簡單的民謠故事。而我卻看到這部影片里人性的善與惡,美與丑的世界的一個映射,所以本文我將從另外的角度來分析這部電影,從兩次旅行高潮、美與惡對立的問題、電影音樂的完美運用方面來探討這部電影為何至今深受喜愛以及會風靡瑞典及歐洲。
01、從兩次旅行的高潮情節,讀懂「伯格曼」式人物所要表達的主題
《處女泉》是少數由別人編劇的伯格曼影片之一。為了達到內容與形式的完美結合,本片採取了傳統的戲劇結構形式:這裡有互為因果、環環相扣的故事情節,有尖銳的戲劇衝突,有開端、糾葛、高潮、結尾等傳統劇作元素,有鮮明突出的人物性格和細膩的心理描寫。
那麼電影中是如何體現「伯格曼」式人物高潮?我將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分析:
1.旅行體現故事情節的高潮,第一次旅行體現第一次高潮
本片雖然沒有伯格曼慣用的令人目眩的時空倒錯、過於複雜的理性分析和深奧莫測的哲理探討,但是影片仍然富有鮮明的個人風格。像《第七封印》和《野草莓》一樣,本片也是運用「旅行」這一手法來展開劇情的。整部影片基本上可以清楚地劃分為兩個對稱的部分,「旅行」是兩個部分的中心線索,同時又是兩個部分的開端和結尾。
第一部分的高潮發生在第一次「旅行」結束之時。這部分可以簡略表述如下:英格麗為卡琳去教堂的「旅行」準備午餐,在麵包中放進癩蛤蟆(卡琳之死的直接導火線),托列夫婦為女兒祈禱,父女之間的充滿激情的告別,英格麗與卡琳騎馬穿過森林。
善良的卡琳邂逅牧羊人,「旅行」被終止,高潮到來——卡琳被牧羊人的兩個哥哥強姦,殺害,美與善慘遭破壞。同時也為影片的第二次旅行和第二次高潮埋下伏筆。
善良和美好的東西總是被人嫉妒,卡琳的美好和擁有的一切被英格麗嫉妒,以至於卡琳被牧羊人帶走,英格麗卻不施以援手。人性的惡的那一面被扒開來展現在眾人面前,給我們以警示。
2.旅行體現故事情節的高潮,第二次旅行體現第二次高潮
第二部分的高潮發生在「旅行」開始之前。本以為是三個牧羊人來殺害卡琳的一家,然而是三個牧羊人的巧合投宿,兜售卡琳衣裙時被卡琳的母親認出,第二次高潮到來——卡琳父親復仇,殺死三個牧羊人。由此引發第二次「旅行」開始(去森林尋找卡琳屍體)。
托列的誓言:他跪在地上說,上帝,這些你都親眼看着的。無辜孩子的死,和我的復仇。你就這樣坐視不理。但他又說,我將在這裡,我女兒死去的地方,為你建一座教堂,用灰泥和石塊,用我的雙手。
因為這樣的聖潔,最後泉水流出的時候才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黑白畫面里泉水的清澈幾乎被放大到了極致,當女僕用手捧起泉水,母親用泉水擦洗女兒的臉,帶着那樣一種「潔凈」的意義,於是不得不認同這是上帝的神跡了。
將兩次旅行以高潮情節糅合展現了伯格曼所要表達的主題。將影片所表達的主旨也淋漓盡致的表達出來了。
02簡單的民間故事卻表現了伯格曼的基本主題:美與丑、善與惡、光明與黑暗的鬥爭,引發了觀眾共鳴
電影名稱《處女泉》在我來看包含了兩層對立的象徵,通過物象和場面調度來表達所象徵的意義:
1.兩個對立面的隱喻物象和鏡頭語言,表達了美與丑、善與惡、光明與黑暗的鬥爭
首先,影片簡潔的風格,剪輯技巧不多,也並不複雜。有意保持抒情的氛圍,即使在最緊張的時候,也往往插入隱喻性的鏡頭畫面,如牧羊人對凱琳起歹意時,反覆出現蟾蜍的鏡頭,蟾蜍象徵的惡念與醜陋正好與牧羊人相對照。
凱琳的父親來到牧羊人的房間決意殺戮復仇時,凱琳母親、凱琳父親、牧羊人的畫面交叉出現,藉此還用了一個光線漸強的天窗的空鏡頭。這裡的對比運用,增強了物象所表達的象徵意義。
其次,影片中較多的使用搖鏡維持時空的連續性,使影片具有慢節奏抒情意味同時也更加引人深思。如第一個鏡頭,英格麗將爐子里的火吹着,她心中同時燃燒的妒火也點燃起整個故事,接下來搖鏡頭跟隨英格麗戒備地環視屋子,然後英格麗走到鏡頭前抱着柱子,一個鏡頭方才結束。
與之形成對稱的是接下來凱琳父母面對耶穌神像的祈禱,一個是異教的奧丁神,一個是蒙難的耶穌,一個光線陰慘,一個明亮柔和,導演的對比意圖很明顯,在鏡頭運用上也注意保持一致性,都是一個搖鏡頭到底,節奏緩慢。
又如英格麗被吩咐去做便當,她從火堆里拿了小簇火把,一個近景的橫搖鏡頭,英格麗拿走火把搖到火堆,以免造成畫面的空缺感,同是火焰一直是英格麗對於凱琳嫉妒的象徵。
還有給牧羊小孩講睡前故事的段落,接近特寫的近景鏡頭,講述者的臉與小孩的臉互切,好像是孩子在做着一個離奇的夢,好像觀眾也成了那個聽故事的驚恐的牧羊小孩。
在這裡導演故意先用近景鏡頭讓觀眾被可怕的罪惡震懾住,但之後卻又並不急於表達他的態度。
2.通過場面調度來表達對立的象徵
影片中凱琳被姦汙後的場面調度是一個經典,兩個牧羊人背對鏡頭,一個側面,位於前景;凱琳本是位於畫面後方,她提着裙子慢慢站起,向攝影機走來,成為前景,這時兩個牧羊人都扭頭看凱琳,凱琳滿是淚水的絕望的臉幾乎佔據整個畫面。
似乎在強烈地向那個方向的上帝詢問,為什麼只是默默看着(注意到片子里上帝的方向始終是一致的,結尾處凱琳父親的祈禱也是向著那個方向),然而此時回應觀眾的只有凱琳令人心碎的嗚咽聲,她背轉身,又回到畫面背景處,此時三個牧羊人和樹木的屍體形成景框,將凱琳圈住,顯得凱琳的命運處於完全被控制的狀態。一刀都不需要剪,通過獨具匠心的場面調度只用一個鏡頭就完成了敘事,達到了導演的意圖。
似乎凱琳並不是一個真實的存在,而是一片湖水,醜陋的人在其中看見自己的醜陋而無法忍受,愛神敬神的人在湖水中看見神賜予她榮耀而倍加喜歡她,場面調度時導演常刻意強調這一點,英格麗的不潔、身份低下與凱琳的純潔高貴是一個對比,在凱琳準備出發祭祀時,伯格曼讓凱琳躺在父親懷裡被抱出來,陽光落在她的笑容里,而緊接着的畫面里是被迫懷孕的英格麗蹲在陰暗的角落裡幹着臟活——拔雞毛。
又如三個牧羊人發現騎馬而來的凱琳時的調度,攝影機不動,一個遠景,牧羊人帶着一群羊坐在較遠的山坡上,隨後啞巴牧羊人激動的衝到了鏡頭前,醜陋的臉佔據了大半個畫面,讓人產生厭惡反感的情緒,希望他能夠快點離開,他招手呼喚同夥,自己離開鏡頭,同夥的臉又成為近景。
這個調度簡練的完成了敘事,傳達了情緒,使牧人的醜陋、急不可耐與凱琳的優雅形成鮮明的對照。自左至右的動作在心理上顯得自然,而自右至左則顯得緊張和不快,凱琳騎馬一直是自左至右的,而三個牧羊人則反向迎面而來。
由於導演想表達的東西很多,有些調度顯得可能過於刻意,例如牧羊人殺死凱琳後翻找她的包裹,本來準備獻給聖母的白蠟燭散落了一地,牧羊人泄憤似的踩了很久,可能是想形成一種反諷的意味,「一心只想着瑪利亞和教會」的處女被姦汙殺死,白色的蠟燭是一個象徵。調度雖然讓觀眾明白了這層意思,但失之自然,顯得刻意。
影片改編自北歐民間故事,在民間故事中凱琳的父親是先看到女兒身下流出神跡才許下誓言,用雙手建造神廟;而在影片中,則將順序倒置;這是伯格曼對宗教新的思索,處女泉只是內心的象徵,我們的確需要依賴一個上帝,但重要的並不是上帝本身,而是許下誓願的一刻因信仰而帶來的內心寧靜,「讓你在遙遠的地方獲得重生,那是罪惡的手不能到達的地方」。
上帝永恆沉默,他並不能保護凱琳不受侵犯,並不能壓制父親復仇的怒火導致孩子慘死,罪惡的手不能到達的地方並非上帝的懷抱,而是比這更遙遠更遙遠,也更近的地方,是心中流淌出來的處女泉,它能洗凈凱琳臉上的血,也能洗凈人們心裏的血跡。
03 聲音造就完美,音樂成就經典
1.聲音有時候比結構重要,因為更能直達人的心底表達
這部電影的聲音處理雖然是簡潔的但很能夠看出伯格曼對於聲音的精細要求。例如對自然聲的運用,農場主看見女兒的屍體後,背對鏡頭向著上帝訴說時只有潺潺的溪水聲,他舉着雙手緩緩站起,觀眾和他都屏息等待着那個方向傳來回應,然而一刻靜默過後,鳥鳴響起,清越婉轉,似乎上帝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毫不相干,整個畫面由於鳥鳴鋪陳出強烈的失落感,祈禱者緩緩放下雙手,垂下頭。
又如凱琳父親決意復仇時,有一個天窗的空鏡頭,光線漸強,並且為了加強效果還配上了宣告黎明到來的雞啼音效。使得接下來的復仇似乎也是一項儀式性的內容,痛苦必得以仇敵的血洗凈。片子還多處運用烏鴉叫聲營造陰森氛圍,似乎不幸就藏在烏鴉黑色的羽毛中。在這部可以解釋出很多象徵隱喻的電影中聲音也被賦予了象徵隱喻的意義。
2.瑞典的寧靜必須配上抒情的音樂
影片的配樂自始自終是一段風笛旋律,悠長而抒情的氣質與影片很搭。這可能是伯格曼電影中配樂最為簡單的了,如果只看這一部片子,或許都會以為伯格曼對音樂並不敏感,是片子的主題讓他「投機取巧」地用大段沉默代替了配樂,然而再看看《野草莓》、看看《芬尼與亞歷山大》等等,就會發現伯格曼對於音樂的追求和能力。
《野草莓》中教授站在心愛女孩,如今已成他人婦的薩拉的窗口旁,配合著的提琴音樂能讓人眼眶濕掉,還有最後一個鏡頭,輕柔的鋼琴樂中教授從童年時父母的微笑里回過神來;一切都那麼恰到好處,你會因為這些個瞬間愛上伯格曼愛上電影。總之伯格曼的沉默的是有意的,並且你確實找不到比這更好的表達方式。
《處女泉》雖然故事非常簡單,但豐滿的人物形象,讓影片變得很生動,並沒有電影《野草莓》中那樣明顯的大段隱喻畫面和象徵性的情節,只是有如蟾蜍、火、泉水這些似乎蘊涵一些東西的事物,顯得淺顯易懂,片中充滿了對神的懷疑,以及對人的靈魂關懷。該片儘管和導演英格瑪·伯格曼後來的電影風格不太一樣,但是貫穿始終的是伯格曼對人性的關懷,以及是對人性的希望。
總結一下:
從劇情上來說《處女泉》並沒有亮點,但卻用最為真摯、樸實的民間故事來打動人心,並且特意用技術拍攝法和音樂來強調了美與丑、善良與醜陋的對比,把人與人之間那些人性的美與丑、善良與醜陋以及上帝聯繫在一起,除了有感動觀眾的真誠,還有引發人們對於是非善惡問題的思考,更在瑞典引發了一大話題探討,也許這些已經超越了一部電影的普遍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