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懸疑劇還能怎麼拍？

往往被古偶刷屏的暑期檔，如今成了懸疑劇的主場——古裝探案劇《唐朝詭事錄之西行》在愛奇藝站內熱度破萬，豆瓣評分8.5；立足於異域懸疑的《邊水往事》豆瓣評分一路漲到8.2，長尾效應明顯；緊接着9月3日上線的《雪迷宮》，又讓東北懸疑劇有了新的表達。

在上線前，《雪迷宮》就因原創劇本與強大主創陣容引發過不少討論：名導張藝謀監製，「懸疑專業戶」呂行執導，編劇是張鳶盎和麥利雅斯，二位之前的代表作有《冰雨火》《老九門》等懸疑緝毒題材。有專業的班底擔保，《雪迷宮》開播前站內預約量就已突破500萬，首播當晚優酷站內熱度值突破6000。

從目前播出的內容來看，《雪迷宮》確實有些「不一樣」——圍繞上世紀90年代東北地區的緝毒警察如何在「一無所有」的背景下偵破新型毒品的故事展開，在破案的主線之外，增加了不少搞笑、吃飯、插科打諢的輕鬆日常作為點綴。觀眾在觀看時，既有緊張刺激的懸疑感，也能感受到真實鮮活的煙火氣。

在大多數懸疑劇都儘可能地用高密度、強反轉的情節把觀眾「定」在屏幕前時，導演呂行則把《雪迷宮》定位為刑偵生活劇，在緊張刺激的劇情中間，能有一些放鬆節奏的有趣氣口。

「我希望它能夠成為一部讓觀眾覺得很好下飯的懸疑劇，融入到觀眾的日常生活裏面。」呂行告訴「深響」。

不一樣的東北懸疑：有刑偵，還有生活

不得不說，90年代的東北，已經成了懸疑劇的創作沃土。

2014年，《白日焰火》將90年代的東北風貌與駭人殘暴的犯罪事件相結合，奠定了「東北懸疑」的基調；之後《無證之罪》又把寒冷、乾燥、雪、冰等凜冽極寒的自然元素運用到極致，與劇中塑造的角色性格形成呼應；到2023年，《漫長的季節》開場一列火車呼嘯駛過綠油油的玉米地，給觀眾講述了一個明媚的東北懸疑故事。

諸多珠玉在前，為何《雪迷宮》仍把故事的時間地點設定在90年代的東北？

編劇張鳶盎告訴「深響」，一方面，市面上大多數的禁毒影視劇基本都集中在金三角、滇緬邊境地區，北方禁毒前線的敘事相對比較稀缺；另一方面，從大的時間背景來看，中國大陸首次出現冰毒是1991年的廣東，之後逐漸由南向北，東北地區接觸冰毒較晚，故事會更曲折。《雪迷宮》具體的時間線設定在1997年，正是禁毒局成立的前一年，很多地方民警、刑警缺乏專業知識，刑偵手段也會比較原始，這就更需要一線刑警靠體力與腦力與犯罪分子搏鬥對抗，戲劇衝突呈現會更直接。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編劇、導演及劇組大部分的工作人員都來自東北地區，對家鄉有着更濃烈的創作熱情。從他們的故鄉記憶里提煉的靈感和細節也會更日常、更真實。

雖然都是寫90年代的東北懸疑故事，《雪迷宮》還是和市面上的同類型劇集做出了區隔。

在背景設定上，我們印象中的東北懸疑劇，大多都發生在冰天雪地的冬天，用極寒的天氣增加故事的凜冽感與肅殺感。《雪迷宮》則拉長了時間跨度，開篇以下雪場景切入，之後逐漸進入春天、夏天，呈現了一個覆蓋四季、更豐富的東北面貌。

在敘事節奏上，《雪迷宮》跳出更注重犯罪奇觀的正統懸疑劇視角，把專業刺激的邏輯推理線和輕鬆有趣的日常生活線巧妙融合，故事呈現更張弛有度。

具體來看，刑偵探案、正邪對抗作為《雪迷宮》的主線，最大限度地做到了專業與嚴密，這也是劇本創作中最難的部分。

《雪迷宮》是一部純原創故事，為了讓劇情更加真實落地，編劇團隊做了大量的案頭與採風工作。比如從過往相關案件新聞中找素材、找靈感，選取一些有原型的真實案件搭建好基本的框架，再到實地採風，與90年代的一線刑警、專業的禁毒單位去諮詢，一邊印證案頭整理素材的準確性，一邊又加入一些他們真實經歷過的案件及日常的生活狀態，最後完成了整個劇本創作。

「有一本書叫《禁毒學導論》，我們已經快翻爛了。」編劇麥利雅斯說道。

編劇的難點在於將故事「從無到有」變出來，導演的難點則是如何把劇本中的文字精確地用視覺化的語言表達出來。《雪迷宮》主角五人組中的顧一燃是一位毒品專家，會有大量做化學實驗偵破毒品的戲份，如何實驗、如何操作設備、過程步驟是怎樣的，最終如何用視覺化的符號讓觀眾明白最後得出的結論，這都是導演在拍攝階段要考慮的問題。

「劇本里會顯示主要的情節點，但最終如何實現的，包括用什麼型號的量杯，用試管加熱後呈現的液體是什麼顏色，這些劇本里是沒有的，都需要我們一點一點去給它還原出來。」呂行坦言，顧一燃每一場做實驗的戲開拍之前，都要跟專家、化學顧問去學習、了解，「其實是一個很複雜繁瑣的過程，相當於我們自己得從頭到尾學一遍」。

如果刑偵探案是主線，輕鬆有趣的日常生活線便是主幹長出來的枝叉，《雪迷宮》特意把生活化的場景和元素進行了放大，故事更真實、鮮活。比如前五集中探案五人組有不少吃飯的場景，豬肉燉粉條、老鄭雞架、鐵鍋燉等都是極具東北特色的食物。

這一方面是因為禁毒警的職業特殊性，沒有假期、隨叫隨到，生活與工作緊密卷在一起，《雪迷宮》對此做了還原呈現。張鳶盎告訴「深響」，希望觀眾從中看到的不是臉譜化的公安英雄，而是一個個生動真實的普通人，有朋友、有家人、有愛人，充滿喜怒哀樂。

另一方面，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方言文化，讓東北人民天生自帶幽默感和樂觀態度。對於土生土長的東北人呂行來說，還原印象中的東北生活、展現東北人民對生活的熱情、讓觀眾感覺到東北懸疑故事也能有煙火氣，是他做這部劇的初衷。

刑偵線與生活線巧妙融合，給觀眾帶來了不一樣的觀感——不是一味只給大家展示血腥暴力，在比較驚險刺激的劇情點之間，有一些可以放鬆的空間，讓觀眾在人物關係中找到更多代入感與共情。

爆款頻出，懸疑劇還能如何創新？

懸疑劇向來是國產劇中的重要品類之一。在電視時代，有古裝懸疑劇《少年包青天》《大宋提刑官》《神探狄仁傑》，現代劇中有90後的童年回憶《重案六組》。後來隨着都市言情、家庭倫理劇的興起，懸疑劇逐漸撤出黃金檔，但之後視頻網站崛起，懸疑劇以網劇形式再次走進大眾視野，成為高口碑爆款劇的代名詞。

而導演呂行可以說是一路見證了懸疑網劇的「跌宕起伏」。從2017年執導《無證之罪》，到2022年迷霧劇場的《回來的女兒》，再到今年成為優酷白夜劇場的《雪迷宮》導演，最近又正在拍攝獄警題材的《勢在必行》，呂行一直踩着國產懸疑網劇的發展脈絡，「原來是一個人無我有的狀態，那時候更注重展現各種各樣的犯罪奇觀，隨着懸疑劇發展，現在靠單純的奇觀，可能很難吸引觀眾了。」

如他所言，我們發現「上一個階段」的懸疑網劇大多保留了電視劇時期的「正統懸疑風味」，標題上多帶有「罪」、「罰」、「凶」，劇情以案件為核心，注重呈現各種各樣的犯罪奇觀與硬核推理。

「深響」統計了2014年到2017年部分出圈的懸疑網劇，2017年可以說是懸疑劇的第一個小高峰，《河神》《白夜追兇》《無證之罪》都是當年的口碑爆款劇，豆瓣評分均在8分以上，其中在優酷播出的《白夜追兇》豆瓣評分高達8.9，刷新了懸疑網劇的評分新紀錄。而他們的名字里確實帶有「罪」「凶」等字眼。

《白夜追兇》一人分飾兩角，本格推理部分邏輯嚴謹，信息密度大，犯罪現場布置真實可信；《無證之罪》三雄對決，用複雜的人物社會關係織成一張罪案大網，深埋犯罪動機，用嚴密的邏輯吸引觀眾沉浸觀看。而且除了《無證之罪》是12集外，大多數的懸疑劇還是常規電視劇的長度，在20集到40集之間，集數長、涉及到的情節更豐富。

隨着觀眾觀影要求的提升，單純的刑偵劇情逐漸滿足不了觀眾的高階需求，到了2020年之後，懸疑劇開始走向「劇場化」，集數變短，題材以及內容密度有了新的升級。

首先，走「懸疑+」路線，與不同內容類型相融合，增加新意。2020年愛奇藝迷霧劇場的《隱秘的角落》將原生家庭和懸疑相結合，2022年芒果季風劇場把的《江照黎明》在懸疑的基礎上增加了女性生存困境的探討；優酷的《重生之門》聚焦小眾的盜竊題材，在一個大案件下穿插新式盜竊手段，呈現黑白對決的全過程；剛開播的《雪迷宮》也是將刑偵和生活結合在一起，有專業的推理、也有熱火朝天的生活。

其次，不僅僅探討案件本身，用案件來寫人、寫人性、寫社會的洞察與現實問題的回應。特別是在這兩年，現實懸疑劇越來越多，懸疑更像是外殼，內核想呈現的是時代背景下人的命運選擇與走向。典型代表是去年的「劇王」之一《漫長的季節》，劇中的碎屍案被有意淡化，王響、龔彪、馬德勝三個中老年人的故事更像是主線，用他們近二十年的變化展現背後的時代變革。

此外，在寫人性、人物衝突時，正反對抗、善惡對比的表達方式也開始被多元人物群像代替，沒有絕對的壞人和好人，更多是不同立場做出的不同選擇。比如暑期檔完結的《邊水往事》，劇中刻畫的猜叔是一位遊走於黑白兩道的大佬，但在沒人知道的時候，他會用拜佛來化解內心矛盾。

而接下來毫無疑問的是，在各家視頻平台完成懸疑劇場的布局與升級後，懸疑劇的競爭將會愈發激烈——不僅是量的比拼，還是ip、創新視角、創作品質、用戶量等全方位的爭奪。

「現在市場上很難見到一個新的題材或者類型了，比較多的是在以往的題材里找到一些新的角度，讓觀眾產生新的觀感，這是未來的一種發展方向。」呂行告訴「深響」。

細數愛奇藝、騰訊視頻及優酷三大視頻平台的待播懸疑劇片單，愛奇藝迷霧劇場「量」最多，有《低智商犯罪》《烏雲之上》《二十一天》《正當防衛》《借命而生》《完美的救贖》《趕惡手記之樹影迷宮》等集結了老戲骨、大ip的高品質懸疑劇，比如像《低智商犯罪》是紫金陳繼《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之後再一次在迷霧劇場影視化的作品。

騰訊視頻的懸疑劇注重「出奇」，待播劇《人之初》選取了一個社會化程度與職業性都不高的主角，更注重呈現角色與自己內心的衝突，導演李路將其定位為「懸情劇」。

優酷白夜劇場今年四月份全新升級並公布了八部懸疑劇片單，目前還有四部《黑白訣》《曠野之境》《破繭》《沙塵暴》待播。從片單來看，一方面優酷強調題材的細分與差異化，爭取滿足不同偏好的懸疑愛好者需求；另一方面則是社會議題和價值內核多元化，有情感、有冒險、有反詐，增加故事厚度，看點頗多。

可以預見，在平台與市場的多重激勵因素下，懸疑賽道的容量和含金量會越來越高。

放眼海外，懸疑題材也是着重布局的內容品類，日劇《輪到你了》、韓劇《黑暗榮耀》都曾火遍全球。如今國產懸疑劇也找到了一條本土化的敘事方式，用直擊人性、貼近現實、帶有東方美學色彩的手法講述一個時代共鳴的故事，這種共鳴不分時空國界，更多人會因此重新認識東方懸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