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7日，羽毛球運動員王昶在機場遭粉絲追拍。
德國法蘭克福機場，乒乓球運動員孫穎莎粉絲為其投放應援廣告。 受訪者供圖
編者按
在剛結束的巴黎奧運會上，賽場內外部分粉絲互相拉踩，引起公眾對於體育「飯圈化」的關注。即日起，南都、n視頻推出體育「飯圈化」亂象系列調查，聚焦瘋狂的體育粉絲經濟、背後產業鏈真相、體育「飯圈化」治理之困以及粉絲的「入圈」與「退圈」，以期推動相關監管和處置機制的完善。
巴黎奧運會賽場上，中國運動健兒貢獻了精彩的表現，場邊觀眾和場外粉絲的助力，讓競技變得更加火熱。與此同時，乒乓球女單決賽掀起一場「粉絲大戰」，社交媒體上湧現大量謾罵運動員以及攻擊教練組的言論，揭開了體育「飯圈化」亂象的一角。
從投放戶外廣告、定製周邊應援、線上打榜「做數據」等行為，到網絡拉踩罵戰、體育明星卡牌被炒至高價、直播間拆卡被指有涉賭風險及誘導未成年人過度消費等亂象，運動員粉絲群體的行為及周邊衍生產業，引發廣泛關注和熱議。
體育產業專家向南都、n視頻記者提醒指出，越來越多青少年喜歡體育明星是一件好事，但青少年的行為需要正確引導。「當『樸素的喜愛』被某些人或機構利用，藉此以有違體育精神甚至是觸碰法律邊界的方式來謀取不正當利益，這類行為就值得警惕。」
亂象
「飯圈」拉踩蔓延至體育界
8月3日，巴黎奧運會乒乓球女單決賽，陳夢與孫穎莎展開對決。最終，陳夢以4比2戰勝孫穎莎，獲得冠軍。但不少網友指出，「觀眾席的喝綵帶有明顯傾向性」，有觀眾在陳夢得分時發出噓聲，還有觀眾被指疑似對陳夢做出「豎中指」的侮辱動作，被批是把「飯圈」不良風氣帶到了比賽看台上。
賽場之外，一場「粉絲大戰」也在上演，社交媒體上湧現出大量謾罵運動員以及攻擊教練組的仇恨言論。南都記者發現，賽後在微博超話中發言的粉絲大多表達對孫穎莎沖金失敗的惋惜與心疼，但仍有部分極端粉絲在相關話題下發表攻擊陳夢、質疑教練團隊的言論，甚至有個別粉絲髮文「五問陳夢」，寫道「你作為孫穎莎的前輩，只為一己私慾強奪利益，禮儀何在」，令人啼笑皆非。
事實上，本屆巴黎奧運會乒乓球女單決賽之前，體育「飯圈化」現象早有曝光。
在2023年全國跳水錦標賽10米台決賽中，陳芋汐奪冠，全紅嬋獲得亞軍。一名粉絲在現場大喊「裁判不公」，認為全紅嬋被「壓分」。全紅嬋對該粉絲的言行感到驚詫，當場無奈嘆氣並勸告該粉絲。但賽後網絡上仍有較多質疑「裁判故意壓分」的聲音，甚至出現了對陳芋汐的攻擊和謾罵。
網絡水軍生意仍未絕跡
8月7日，公安部發文稱，公安機關網安部門高度重視「飯圈」亂象，積極會同有關部門依法嚴厲打擊相關違法犯罪行為。一網民因發帖詆毀相關運動員和教練員被刑拘。與此同時，微博、抖音、今日頭條等多個平台相繼發文治理體育「飯圈化」違規內容，包括拉踩運動員、攻擊教練組、搬運外站陰謀論內容、惡意解讀乒乓球女子運動員身份背景等不理性行為。
但圍繞「飯圈」控評、拉踩等現象的網絡水軍生意，仍未絕跡。
8月8日，南都記者聯繫到一名從事網絡水軍業務的商家，其表示可以提供「代評論」「代私信」「代發短訊」「轉評贊」等服務，並展示了自己的多個賬號。該商家表示，現在手上有大概10個微博賬號，每個賬號可以發5條左右的評論，並且每個賬號都是來自於不同的ip屬地。「都是活人操作，不用擔責任，還不怕被查。」
據其介紹，水軍的評論內容可以由買家提供具體文字，也可以根據買家提供的大概框架，由其自由發揮。報價顯示，一個微博賬號發5條評論為50元，10個微博賬號發50條評論為400元。該商家稱，還可以提供機器刷評論的服務，價格比人工評論更便宜，報價為100條評論50元，但內容完全隨機。
「你也可以買號，自己隨意評論，40元一個賬號，100元三個賬號。」該商家向南都記者強調，其出售的賬號「沒有實名，查不到任何信息」。
調查
粉絲包場集體觀賽加油助威
時間來到幾天後，8月9日23時許，巴黎奧運會乒乓球男團決賽結果即將揭曉。位於廣州市白雲區的一家電影院里，南都記者看到，現場觀眾們一起緊盯着熒幕，播放的不是電影，而是這場牽動人心的比賽，而包場的觀眾正是國乒選手王楚欽、孫穎莎的粉絲。
王楚欽在決勝局中面臨第二次賽點時，坐在南都記者旁邊的馨儀(化名)掏出手機，記錄下男乒即將拿下團體賽奧運冠軍的時刻。不久王楚欽成功拿下冠軍，觀眾爆發出雷鳴般掌聲。馨儀錄完視頻後，火速打開「莎頭」cp(孫穎莎和王楚欽)廣州粉絲群發送消息:「祝賀奧運冠軍王楚欽!」
廣州多家電影院工作人員向南都記者證實，放映的巴黎奧運賽事中，最受歡迎的當屬7月30日晚上舉行的乒乓球混雙決賽。出戰的正是當下國內體育圈最火的「莎頭cp」。「cp」是英文單詞「couple」的縮寫，即配對、情侶的意思。「cp粉」一詞來源於韓國娛樂圈，指某一對角色或有配對關係的公眾人物的粉絲。這類粉絲群體熱衷於將自己喜歡的兩人之間的互動交流、共同經歷等元素組合起來，形成一種特殊的情感連結。
孫穎莎和王楚欽的cp粉稱自己為「薯條派」，珍珍(化名)就是其中之一。她告訴南都記者，她分別在7月30日和8月3日參加了兩次粉絲包場的巴黎奧運會線下觀賽活動。回憶起和同好們一起觀賽的經歷，珍珍難掩激動，迫不及待地向南都記者分享視頻。視頻中，剛看完混雙決賽的粉絲們舉着各色手幅，齊聲高喊:「王楚欽!孫穎莎!頂峰相見!」
線下應援出手闊綽令人咋舌
除了集體觀賽加油助威，越來越多體育粉絲開始參加線下應援活動，包括為運動員慶祝生日、投放廣告宣傳等。南都記者調查發現，參加線下應援活動通常有一定的要求，組織者會查詢申請者的社交平台賬號、微博超話等級等，以此鑒別粉絲身份，判斷其是否有參與資格。「薯條派」杜帆(化名)表示，去年11月，她為了參加其所在城市的孫穎莎生日應援活動，不得不隱藏cp粉身份，偽裝成「莎唯」(孫穎莎的唯粉)。「有個姐妹的手機屏保是『大頭』(王楚欽昵稱)」，審核的人就覺得她是『頭唯(王楚欽的唯粉)』，她只能拿別的東西證明。」
2023年11月，孫穎莎生日期間，她的「大粉」和應援站發起了一系列應援活動。粉絲出手之豪氣闊綽，令人咋舌。比如包下南京4號線地鐵進行車廂裝飾廣告宣傳，向首都國際機場t3航站樓出發的國航航班投放印有慶生信息的10萬張登機牌等。
其中一個應援站，甚至包下德國法蘭克福機場行李提取處的82塊大屏，為了讓參加2023年wtt法蘭克福冠軍賽的孫穎莎能夠在抵達當天，親眼看到應援廣告，應援站人員實時跟蹤其航班落地情況，與機場協調廣告的投放時間。南都記者向國內一家代理應援廣告投放的公司詢問了報價，客服人員表示，法蘭克福機場行李提取處164塊大屏全包投放一周廣告需要20餘萬元，10萬張國航定製登機牌需要35000元。杜帆表示，據其了解，粉絲應援活動的資金大多由核心成員平攤。
南都記者注意到，王楚欽、孫穎莎的粉絲後援會都曾陷入集資爭議。2022年底，王楚欽官方粉絲後援會通過社交平台出售應援服，被網友質疑為變相集資。2021年底，孫穎莎粉絲在微博超話發帖稱，球迷會販賣生日周邊但不公開明細屬於非法集資。隨後該球迷會解散重組，新的官方球迷會在次年初成立，發佈的招新公告中規定「不以任何形式集資」。
市場
運動員卡牌被「炒」至高價
「莎莎親簽凌雲卡，很喜歡!」一位國乒隊粉絲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收到的凌雲系列收藏卡。這是由中國體育報業總社有限公司發行的「中國體育」收藏卡首款產品，共涉及28項體育運動和163位中國體育健兒，每包6張卡片，每盒10包，售價為1599元/盒。
今年8月3日，「中國體育」收藏卡乾坤系列對外發行，官方售價為3799元/盒，每盒10張卡。該系列共有19款卡種，每張卡均帶有限量編號。
巴黎奧運會期間，隨着運動員的人氣高漲，原本均價379元一張的乾坤系列簽字卡，在二手交易平台的價格也水漲船高。南都記者在閑魚查詢發現，孫穎莎乾坤系列單張1/1編簽字卡價格被炒至近20萬元，同系列的田徑運動員夏思凝5/5編實物簽字卡也被炒至近9萬元。據了解，「1/1」指同系列僅有1張卡；「1/10」指同系列共有10張卡，此張卡牌為編號1；編號數字越小，卡牌越稀有。
球星卡片競價交易平台「卡淘」的交易記錄顯示，乾坤收藏卡系列中，田徑運動員夏思凝的1/1編實物簽字卡以39138元成交，嵌套衣料為其參加2024年世界田聯洲際巡迴賽鳥取站比賽服；乒乓球運動員鄧亞萍親筆簽名的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領獎服衣料卡，也以16138元的高價售出。
針對上述情況，「中國體育」收藏卡的製作方、北京奇卡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客服人員回應南都記者稱，公司無權干涉二級市場平台的交易與價格，在交易平台上進行的交易均系買方與賣方自發的個人行為。該公司相關負責人則表示，公司會進行管控，並建議粉絲冷靜對待卡片被炒至高價。
「評級主要看簽字卡的簽名。如果簽名花了，會極大影響卡牌價格，簽名是影響其價值的主要因素，其次是卡牌品相以及受眾人群等因素。」一名承接卡牌評級鑒定與代賣業務的工作人員對南都記者說。
網絡直播拆卡吸引大量未成年人
體育明星卡牌市場日趨火熱，由此衍生出的「拆卡熱」也蔓延到直播間。8月13日，南都記者隨機進入一個拆卡直播間發現，主播除了福袋抽獎、新人首單優惠之外，快節奏的語速和留有懸念的卡牌展示也是吸引觀眾觀看和下單的策略之一。
南都記者在該直播間停留觀察約半小時，一款單價為379元的球星卡盲盒便售出了近10單，其中有幾位顧客數次回購，該款盲盒最終顯示「已售空」。而在直播間貨架上，除少數幾款盲盒價格為數十元外，大多數盲盒價格均在百元以上，昂貴的高達每盒4800餘元。在這些拆卡直播間中，均會出現「未成年人禁止下單」「拆開後不退不換」等提示，並公示盲盒概率，但實際操作過程中，顧客可向主播索要其他聯繫方式，通過其他渠道付款下單。南都記者實測發現，向一個拆卡直播間的客服人員明示以「未成年人」身份購買時，對方並未拒絕，並表示「微信(付款下單)可以的」。
與此同時，南都記者注意到，多家售賣體育明星簽字卡的線上店鋪均在商品窗口標識「禁止未成年人下單」，但一家店鋪客服人員坦言，即使有此提示，商家也無法直接干涉未成年人下單，「主要還是靠平台管制」。而平台客服人員則稱，平台雖有提示未成年人禁止購買體育明星簽字卡，但實際上無法在未成年人觀看直播或購買下單時介入，主要是在下單後幫助消費者維權。
8月8日，新華每日電訊在《網絡直播拆卡正在「圍獵」未成年人》報道中直言，網絡直播間里「買家下單，主播代拆」的形式吸引了大量未成年人，而網絡平台攔截未成年人的措施形同虛設。專家指出，直播間拆卡有涉賭風險，未成年人容易成癮且過度消費。
難題待解
體育追星風潮狂熱 催生出灰色產業鏈
「事實上，體育粉絲的狂熱由來已久，只不過進入互聯網時代，通過社交媒體的傳播，被更多人知道。」體育產業專家張慶告訴南都記者。
8月7日，結束巴黎奧運會比賽的羽毛球運動員王昶回國，在首都機場遭遇接機粉絲追堵。視頻顯示，多名粉絲不顧安全，一路狂奔追拍，場面異常激烈。目前，在狂熱的體育追星風潮之下，催生出一條跟拍代拍、個人信息代查的灰色產業鏈，其危害仍不容忽視。
張慶表示，針對巴黎奧運會出現的一些「飯圈」亂象，在依法依規予以應對的同時，也可以透過公開理性的公共討論，建立起基本的社會共識，為厚植大眾體育文化土壤做一些建設性努力。
統籌:南都記者 向雪妮
主筆:南都記者 張倩寒
采寫:南都記者 張倩寒 馮奕然 見習記者 鄭欣蔚 實習生 余昕紅 姚煒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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