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幾個人物的設置上,其實不難看出搞創作的人有一些事情不想面對,至少不想那麼嚴肅認真地面對。當大製作們還在現實主義的泥潭裡試圖做出某種姿態,《從21世紀安全撤離》給了另一種生態上的可能。
本片的觀影體驗是毋庸置疑的爽,至少不是來電影院給你上課的,只是把自己的想到的一切捧出來給大家看看、讓大家開心點,就這樣而已。
你喜歡嗎?
《從21世紀安全撤離》的設計非常主觀,這就導致評論也很主觀。
和我同場的男觀眾,散場時在和女友說,沒看懂,這說的啥?我的男性朋友則在聚會上說,好看,喜歡,看哭了。
首先這部電影沒有什麼概念上不好懂的東西,一切都浮在水面。導演可能也沒有裝的念頭,他唯一的裝也就是一些中二心氣的裝,並不是高人一等的裝。但是觀眾可能真的需要對上頻率,假如人生階段已經不在這個頻道中,那就很難會愛上。
大情節、小情節和敘事本體論
從劇作來說,羅伯特·麥基在《故事》里分了大情節和小情節,大情節就是三幕式這種骨架和肌肉,小情節則是故事的毛細血管。
在電影中,大情節是三人組時空旅行改變過往人生、情感況味和打敗boss的旅程,小情節則是花樣繁多的動畫、剪輯、視覺修辭、從字幕上拆下來的單車、另一個時空里說著「青春期的男孩最叛逆「的小葵花媽媽課堂……我在2024年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遇到了一部無尿點的電影……就是怕去一趟洗手間會錯過10個小設計。
假如硬要區分,當然也可以區分出一二三幕,但是說實話,這樣的故事拿梗概寫下來的骨架,每個影視公司每年能收到上百份。李陽和《從21世紀安全撤離》的珍貴,確實也就在這每個小小的情節和縫隙當中。
《從21世紀安全撤離》就是一個典型的用小情節做起來的電影,其實從導演的前作也可以看出來了,他能把小的情節、混剪做得這麼天馬行空,就顯示出他不是很在意傳統意義上大情節的連貫性。
從策划到和觀眾見面,這部電影我總是習慣性地寫成這個故事,因為中國電影總體上還是一個敘事本體論佔主導地位的藝術形式,但是《從21世紀安全撤離》的第一性不是故事,走過了中國互聯網最蓬勃發展的10年,其他視覺媒介不斷和電影爭奪着注意力。這也是點映後有觀眾覺得像視頻混剪的原因。
一切都是混剪,只是大家的節奏不一樣。我看到本片的編劇也是李陽,也許,但凡給到他一位科班出身的編劇,他們之間的溝通都將會很折磨人。因為劇作上的完滿並不是他自己需要的,他想要新東西。我自己也很痛恨男人啦、少年啦這樣的說辭,但是這種創作狀態確實需要保護。只不過大家都很難得到什麼保護,李陽竟然把這麼個電影做出來了,很了不起。
三人組
王炸、王成勇和泡泡,是冒險電影里常見的三人組組合。每個人有自己的功能,他們之間,即使在2019年短暫地成了對手,也並沒有明顯的遠近親疏,只是共同完成着「長大的目標」。
王炸在大決鬥時穿着印着科特柯本歌曲的牛仔外套,實在是對本片人物和劇情的一個總結性設計。沒有那麼深奧的東西,就是teen spirit而已。決鬥時還有一個男主長出翅膀的動畫鏡頭,讓我想起湯淺政明執導的動畫電影《心理遊戲》。動畫和科幻、奇幻,都會留出一些無法解讀的空間,但是有時候它說簡單也挺簡單的。只不過我們在疲軟中,有時候已經不信這套了。
王炸
王炸和劉連枝牽着電線一起跳下高樓的那一瞬間,簡直是典型到不行的好萊塢大片設置,它的氣質本來應該是浪漫、男子氣概和英雄主義的,但是《從21世紀安全撤離》給我的觀感則是「姐姐媽媽哥哥爸爸看我裝的怎麼樣」,確實被你裝到了。電影會在每次宏大之後立刻自嘲、自我解構。它其實也早就知道英雄不再存在。但是只要有幽默解構這條退路,還是可以再做一做夢。
《從21世紀安全撤離》已經不再像它戲仿的那些電影經典前作那樣,如此無條件地大男子主義、無條件地自信了。這也讓片子里的男性角色,更加小男孩了一些。
校花、女性、媽媽
如前所訴,這部電影就是一個很樸素的青少年直男心態,它沒有對女性的惡意,當然也沒有對性別的立意,幾乎就是「沒有這根弦兒」的樸素程度。
在「沒有這根弦兒」的背景下,自然是對我有用的是戀人,控制我的是媽媽,但是除此之外,竟然還有一位主角團中的女性夥伴,並且並不是美色、柔弱擔當。
在我看來,比起「男主角暗戀的女孩」,劉連枝這個角色角色更接近夥伴,她是三人組的編外成員,也在最後和大家一起完成了對世界的拯救。
溫崢嶸老師飾演的腹黑三爺,使人不禁想問,導演是不是有一個控制欲焦慮媽媽。其實三爺反而是《》中最接近活人的一個角色,因為她有強烈的情感和慾望、任務和目的,其他人都是被命運推着走而已。這也是成年人/成年女性的特質。從編劇的角度看,她的兒子始終都沒有回答也沒有露面,這絕對是衣服上掉了一顆扣子,而劉連枝的結尾則是另一枚扣子,總之沒縫上的扣兒掉了一地。這算是因「不願清醒面對」而成就的風格,畢竟真的特別能面對現實,社會化程度特別高的人,也不會想要穿越時間做拯救世界的夢。
命運的莫比烏斯環
本片的科幻設定都有一種拍腦袋吃菌子的迷幻感。但說起來,它也確實暗合了讓人迷戀的物理學理論中關於「時間不存在」的說法。
王誠勇在2019拚命賺錢是因為1999時父親突然失去意識,在1999時父親突然失去意識是因為2019拚命賺錢供職的單位做人體實驗時拿走了父親的意識;在2019和女友分手是因為要給父親拚命賺錢。
莫比烏斯的故事不考慮起源,不考慮時間的方向性,只考慮事件的相關性。這種想法,在2011年,由郭帆和李陽聯合執導的電影版《李獻計歷險記》中已有端倪,甚至也貫穿着導演的整個創作。
一切彷彿都是宿命,因為一切命運的安排只和這幾件事相關。世界上只有朋友、爸爸、女孩、反叛,沒有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群體和一切。假如他沒有在2019拚命掙錢促進機構實驗,他的爸爸也不會在1999突然失去意識。
所以我說這片子不在意現實主義的泥潭,它絕不說我們拚命掙錢是因為消費主義的毒瘤;不說感情會散是因為親密與邊界的無力彌合;不說父親會死母親焦慮是因為自然規律和家庭制的詛咒,而是一切被設計成如此、本該如此。
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還擁有什麼呢?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王炸還擁有的就是最初的那個teen spirit,少年心氣,它是由他自己養護着的,能靠他自己決定要不要維持下來的一種能力,是他唯一確定地擁有過的,能穿越時間的東西。能在30歲、40歲,繼續保持這個東西,比起說特權,確實更接近一種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