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歲拿下影后大滿貫的羅文姬，已經當了很久「可愛奶奶專業戶」了。
她拍過《搞笑一家人》里憨態可掬的文姬女士，也是《奇怪的她》里重返20歲的壞脾氣老奶奶，她們都不是成熟的大人。在家長里短的拌嘴戲中，她展現了超越傳統的鮮活老年女性形象，因而斬獲了一批年輕觀眾的喜愛。
▲《搞笑一家人》（左）；《奇怪的她》（右）
然而直到接拍今年上映的新電影《郊遊》，羅文姬才坦言這是她「從藝60多年來第一部愛上自己的作品」。這次，她不再講述快樂的故事。從前她是活寶表情包，而在這部戲裏她化身成了一個要不斷面對親人的「背叛」、健康的流失與生活壓力的晚年女性。
▲《郊遊》
羅文姬扮演的恩心，是一位已到桑榆之年的帕金森病患者。她與韓國另一位國民奶奶金英玉（出演電影中的金順），扮演了一對時隔60年後再度回歸家鄉的親家兼老閨蜜。
流傳在社交平台的電影畫面拍得很美，但這不是度假電影，恩心回家散心的理由帶着隱藏的灰色因子——她要逃避兒子的「催債」。
▲《郊遊》
恩心的兒子雖已成家，卻是個「巨嬰」。他習慣了媽媽的照料，隔三岔五惹出禍事，最後都得由恩心來收拾殘局。這次，兒子因捲入加盟店詐騙，面臨150家加盟店主的集體起訴，走投無路。兒子還打算矇騙恩心的保險金、存款和房產。
殘酷是這部文藝片的另一抹底色。女人的晚年出走不再為了逃離丈夫與家務，而是因為兒子無邊的「壓榨」。
沉浮在銀髮浪潮里的人，除了要面臨被社會逐步邊緣化的危機，還得面對不被家庭理解的苦悶。房子是恩心最後的養老財產，在恩心拒絕賣房還債後，兒子非但沒有考慮到媽媽的難處，話里話外還責備她，「你可是我媽」。
▲《郊遊》
羅文姬說這個角色是她的反面，這令她開拓了個人的體驗。
恩心不像羅文姬，也不像她從前扮演過的任何一個貴婦、小康家庭的活寶奶奶。恩心是賢妻良母的晚年版。在丈夫去世後，窮盡青春把孩子拉扯大，但在兒子心中，早就把她的貢獻當作理所當然，連死亡也不例外。他甚至偷偷給母親買好了高額的死亡保險，好為自己的債務付賬。
▲《郊遊》
灰心的恩心決定和金順一起回故鄉生活。然而到了那裡，她才發現，原來看似開朗的金順也有自己的晚年危機。
金順在村裡住了半輩子，她自然不願意賣地給想在這裡建度假村的開發商。想住進高樓的兒子，因此嫌棄母親擋了他的財路，爭執一發不可收拾。
▲《郊遊》
生活的不順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們都發現自己變得太「老」了：恩心的帕金森病無葯可治，以後可能都得坐輪椅；而患有嚴重脊椎病的金順，更要面對慢慢癱瘓的窘境。最嚴重時，她們彼此攙扶，也很難起床。
有那麼一瞬間，她們似乎忽然意識到，如果自己再無法提供「價值」，那麼死亡也許是她們唯一能留給別人的禮物。
▲《郊遊》
《郊遊》有一個窩心的名字，然而講述的故事與結局，卻始終不太溫馨。在影片的最後，經歷了好友的去世、兒女的不解、健康的衰退，兩位強悍的奶奶還是選擇用「漂亮地上山郊遊」的方式，終結了生命。
面對不確定的未來，電影似乎給了一個「美麗答案」，但奶奶們的鬆弛，折射的依然是殘酷命題。
▲《郊遊》
面對兒子的敗家，她們僅能通過爭吵來宣洩、為自己發聲，但還是時常在傳統規訓前敗下陣來。
母親的身份往往包含着一種承托功能，她不僅要包攬家務活，還得是維持一個家庭的「正常」運轉。也正因此，兒子的「失意」，會讓她們不自覺地深陷自責的情緒。
恩心雖然決定讓兒子獨自面對官司，但她還是把房子賣了，用錢來保障媳婦和孫女的安穩生活。金順則把老房子交給了一心想住高樓的兒子。她們的離開，在某種程度上都讓另一撥人過上了「好日子」。
但奶奶的從容，更多是由於無奈地接納。相較於經濟上的絕對貧困，遲暮之年的女性面對的其實是一種「多維貧困」。除了物質，它還包含了健康、精神等各個維度。與家人的不良關係、社交空間中話語權的喪失、公共福利的不完善等，都是構成多維貧困的因素。
▲《郊遊》
其實，恩心和金順並不那麼缺錢。她們缺的是關愛、理解和自我價值的認可。對於老年人來說，老去，有時候是一種慚愧。我記得在微紀錄片《中國養老的喜與哀》里，養老院里的一位爺爺這麼形容自己：「像我一樣就完了，還要麻煩別人」。
▲《中國養老的喜與哀》
脫離了需要彼此協作狩獵的原始社會，現代社會是一個在資本工業的發展下，高度崇拜個人能力的社會。
老去，意味着沒有勞動能力，無法再像年輕人一樣換取生活物資。當「沒有工作能力」的晚年人把自己套入算法，他也很容易把自己當作「已經失去了價值的人」。
除此之外，還有「社會性孤立」。2021年，世界衛生組織曾發佈《宣傳簡報：老年人的社會孤立與孤獨》，其中顯示，老年人的社會性孤立和孤獨是一個在全球範圍內的普遍問題。
社會性孤立與孤獨不同，孤獨是一種個人的主觀感受，而社會性孤立是指人與社會客觀上的失聯。他們雖然保持着一定社交，但因為居住地偏僻或電子化生活等的原因，主動或被動地變成了小透明。
▲《郊遊》
在《郊遊》里，恩心與金順到麥當勞吃晚飯，恩心流暢地用電子屏點餐的技能，令金順發出感嘆「不愧是生活在大都市的女人」。導演並沒有明目張胆地展現出金順奶奶面對現代社會的不適應，但她可愛的台詞，似乎也隱喻着某種失落。
▲《郊遊》
拍完《郊遊》後，羅文姬在採訪中說，「我希望觀眾在看《郊遊》時，會覺得這不是電影，而是現實」。它的結局拍得很美，但並不美好。看完全片，有人說多希望這只是一次尋常的野餐，奶奶們或許只是被困住了，再等待一段時間就能重新出發。
▲《郊遊》
可問題是，哪怕她們選擇重新生活，她們的終點，又在哪呢？
內容：豐白卡
編輯：felicia
排版：楊盼盼
題圖：《郊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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