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影:潛龍在淵,「消失」在香港票房榜上的郭富城

「在文字中證道。——唐淚」

大導演李翰祥曾評價過周潤發。

他說,「在周潤發最不得意的時候,他就有可能,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好的電影演員。」

這句話,直指周潤發在商業票房上的「黑暗歲月」。

曾經出道數年,他甚至拿不出一部票房破千萬的電影,人稱「票房毒藥」。

而很巧合,在商業大片《雷霆戰警》,位列當年香港十大票房排行榜第六名之後,幾近十年,郭富城未再有過一部電影,登臨過這個榜單。

直到2009年的《殺人犯》和《風雲2》,他的名字才再度出現。

此情此境,較諸昔年周潤發的「慘況」,或也不遑多讓。

然太陽底下,並無新事,與周潤發一樣,這段「最不得意」的歲月,悠然化作了郭富城自我砥礪的養分,當黑暗褪去,就再飛衝天。

世事當真異曲同工。

香港影壇人才輩出。

無論是談資歷、說獎項、比數量還是論演技「印象」,甚至是講作品出圈度,在一般的路人港片粉群體當中,郭富城可能都沒有什麼絕對的優勢。

但他在表演上,一向是獲得較多圈內好評的演員之一。

從譚家明、張叔平、陳木勝、彭順,到姚樹華、顧長衛、吳宇森、嚴浩,以及翁子光、鄭保瑞和庄文強、鄭丹瑞等人,都全然不吝,給予他極高讚譽。

但我們應該要注意到,這個名單的第一個人,是港影名宿譚家明。

這意味着什麼?

顯而易見,若僅從表演這個角度出發,郭富城真正蛻變並受到廣泛認同的第一部電影,正是與譚家明合作的那部《父子》。

當然,本篇將要談及的,是郭富城影路的第三階段。

時間上的劃分,大概應該從2002年到2010年,在九年當中,郭富城拍了九部電影,其中四部商業片、五部小眾電影。

可謂之,潛龍在淵。

此前談及。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郭富城其實已經找准自己的商業戲路,並憑《風雲雄霸天下》崛起,躍居了香港影壇的頂層。

但經《雷霆戰警》一役之後,卻旋即跌落。

文雋曾經撰文談及此事。

在郭富城四十歲生日當天,他寫下了一篇專欄。

在講完其他三位天王「各自精彩」之後,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唯有郭富城,斯人獨憔悴!不能不承認,自從拍完《雷霆戰警》之後,事業陷於低谷。」

然若復盤再觀,該評價則未必公允。

跨入新世紀。

在第三次奪得十大勁歌金曲「最受歡迎男歌手」獎之後,郭富城逐漸淡出了樂壇頒獎禮,當然電影的低產,一如既往。

而他在廣告代言這個領域,可謂一騎絕塵。

無論是將名不見經傳的服裝品牌「美特斯·邦威」帶入一線,一年內銷量暴漲600%,還是連續數年代言百事可樂,地位不斷急升,並獲百事音樂名人堂和百事市場貢獻榮譽兩項大獎,都足以說明這一點。

也在此期間,他再上春節晚會舞台,一曲《動起來》,舉國皆聞。

唯一可被詬病的,或是《空手道》專輯的滯銷。

這張專輯,是他首次擔任監製,而放棄「勁歌熱舞」的招牌,去製作這樣一張全數「慢歌」的專輯,非但並不明智,也或是銷量不佳的主因。

但更深層次去看,其實正好,恰逢了華語樂壇的衰落。

或可歸結於時運。

但有人給他扣上了「谷底王」的帽子。

多年以後,他每每談及此事,仍然很不開心,恰如張學友提到「蛋糕事件」一般,但在彼時,皆百口莫辯。

然這也就是人生。

而在此時,他與寰宇電影簽下了長約,率先拍了一部《衝鋒陷陣》。

坦白說,這部電影質素非常一般。

不過,或許是坊間「唱衰」之聲過於誇張,影評人石琪專門寫了一篇影評專欄,不動聲色地誇了誇郭富城。

反過來看,郭富城也正在走出迷茫和無措。

他在這部電影中,收束了表情,更重新「凝定」了眼神,為接下來影壇歲月的歷練與蛻變,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

進而迎來了《柔道龍虎榜》。

眾所周知。

杜琪峰不但電影品質突出、精擅「設局」,更是調教演員的一把好手,多年前郭富城與其合作《赤腳小子》,就受益匪淺。

當然,「調教」的前提,演員先得有天分。

而雖然這部《柔道龍虎榜》,系杜琪峰為古天樂量身定製的電影,但郭富城仍然得益良多。

不少人只在關心,昔年剛上位的古天樂,與天王郭富城的「番位」之爭,卻渾然沒有留意到,該部電影,悄悄洗去了郭富城身上,已有一段時日的「造作」感。

對郭富城來講,這件事情相當重要。

因為當你「身在廬山」中,若沒有一個人幫助你,撥開迷霧、「識」得廬山真面目,你或許永遠也看不到真正的問題所在。

也就在此時,他就已經為接下來的蛻變,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距離「化龍」之期,已然不遠。

2005年,《三岔口》上映。

警察、律師和殺手,黑暗中不見彼此,命運卻又相互交織。

岸西編劇,為三個角色,各自賦予了難逃的心魔與宿命,警察因失去摯愛而頹廢,律師因助惡而成魔,殺手則因一樁意外事件,心結難解。

郭富城脫穎而出。

他不但以表演橫壓全場,更一戰而擊潰老牌影帝梁家輝,首度得封影帝。

有不少人驚艷之,也有不少人,百思不得其解。

曾幾何時,郭富城只是一個偶像派演員,又何德何能,能夠橫壓攜《黑社會》而往的梁家輝,晉級影帝?

表演這件事,其實要分層境。

第一層是自然度,第二層是臨摹能力的爐火純青,第三層則是入戲深度和人物情緒的演繹,包括但不限於前兩個層級,以及共情力、層次感和爆發力。

以《三岔口》的郭富城而言,其表演的兵鋒,直指第三層。

夜幕下的潸然淚下,汽車滑坡時的望天悲哭,其下蘊藏的是人物孫兆仁的極致悲情,若浩蕩大河,沛莫能御。

故梁家輝是次「飲恨」,並不冤枉。

次年,《父子》接踵上映。

這部電影底下,其實頗有一些耐人尋味的故事。

出品人曾志偉曾經講過,譚家明導演很「固執」,他不管錢,但對參與電影的演員,非常挑剔,認準誰,就是誰,完全不給投資人面子。

而很有趣的是,在一開始,曾志偉實際上是屬意劉德華來演那個父親角色的。

現在也還能搜到一條新聞,標題是「劉德華「做賊」做上癮 三部新片體驗大盜樂趣」,其中就提到「在著名導演譚家明執導的《父子賊》中,劉德華將扮演『賊爸爸』,王家衛的老師譚家明已為這部影片準備了多年,目前正在完善劇本。」

這條新聞出現在2004年。

它也說明,一開始的時候,譚家明其實並沒有「換演員」的想法。

但隨着《三岔口》出現,事情起了變化。

譚家明導演,敏銳地捕捉到了郭富城的可塑性,尤其是其身上的那種「爆炸力」,遂「欽點」郭富城入主《父子》。

其後,郭富城創下了連莊影帝的驚人戰績。

事後譚家明評價說,郭富城身上「有一種原始的爆炸力」,並能牽動觀眾的脈搏,並送了一句話給郭富城,「你一定要挑更難的角色去演」。

這句話對郭富城的影響,非常深遠,甚至迄今都或仍在受益。

什麼是更難的角色?

那些需要深度入戲、深切共情,並因命運安排,牽涉情緒劇烈起落的角色,就或可謂之,電影角色的難度。

而《父子》這個角色,其實就可為表率。

多年以後,庄文強就說過,在郭富城演《父子》的時候,自己就注意到了他,因為他能夠把那麼複雜和有難度的角色,演得那麼好。

所以在其後的歲月里,我們可以看到,郭富城幾乎徹底遠離了常規的港式商業電影,因為,就劇情和角色設計來講,這些電影,都滿足不了,彼時郭富城一心打磨演技的心。

比如《c+偵探》,比如《白銀帝國》,還比如《殺人犯》,皆非常規,都不尋常。

這些電影,連同此前的《三岔口》和《父子》,令郭富城在六年時間裏,獲得七次權威電影節的影帝提名,並創下罕見的連莊紀錄。

不過,以個人角度來看,在《父子》之後的這幾部電影,縱然受到不少人的肯定,甚至《殺人犯》這部電影,令相當多的人驚艷並首肯,但對郭富城來講,還是應該歸於表演層面的「探索」,而非「大成」。

這個觀點未必能獲得廣泛贊同。

然是肺腑之言。

該如何評價郭富城?

情感豐沛、天賦極高、自律、真摯而又尤擅思考。

這些特質,幾乎完全地體現在了他的影路上面,如果是看到他一路走來、又熟知其作品的影迷,當知所言非虛。

而經歷了「潛龍在淵」的九年,其巔峰將至。

在接下來的一零年代,他將以表演、作品和商業價值,震驚整個影壇。

不過,那已經是另一個故事。

容後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