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好萊塢大道上的杜比劇院應該開始熱鬧了，當地時間3月10日（北京時間3月11日），第96屆奧斯卡金像獎將在那裡開獎。
好萊塢大道上的杜比劇院，現在工人們應該已經把紅毯過道裝台完工了。有一年我在洛杉磯，一個多月前，工人們就在那開始搭台。
這一屆的奧斯卡，是思想上的大年。提名名單中，《奧本海默》《利益區域》《可憐的東西》《芭比》都可圈可點，都有值得深究的觀念探索。相比之下，《花月殺手》的懺悔敘事，都顯得中規中矩，不那麼突出醒目了。
本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提名名單：《美國小說》《墜落的審判》《芭比》《奧本海默》《可憐的東西》《過往人生》《利益區域》《留校聯盟》《音樂大師》《花月殺手》，共十部。
《奧本海默》提出了面對邪惡法西斯的難題以及製造、使用原子彈的艱難的倫理抉擇。《利益區域》則寫出了那些邪惡的殺人屠夫如何安頓自己的心靈，如何用高超的心理技術把院牆隔壁的槍聲和焚屍爐的火光優雅地屏蔽、隔絕掉。《可憐的東西》比《芭比》更先鋒，更複雜。那是一部暗黑童話，融匯了各種元素，難以劃分類型，是一部邪典女性電影。
它給我的感受非常複雜，它把奇怪、暴力、困惑、黑色，完美混搭，它把有趣和噁心無接縫融合在一起。它那種荒誕式驚悚非常迷人，它的超現實黑色幽默，讓我們觀眾不知如何應對。它居然用科學怪人故事大講女權，大講性、大講政治經濟學。女主角貝拉主動進入妓院接客，她發出宣言：「我們是自己的生產資料了。」
貝拉極其叛逆、自由，處處都打破刻板的女性形象。這部作品有一種迷人的荒誕式驚悚，它那種超現實的黑色幽默，讓我們不知如何應對。
《可憐的東西》充滿暗黑環境和怪異情節，有評論說這件雨衣象徵安全套。
現在來說說我對奧斯卡大獎的預測，這份預測也包含了我的個人期待，看看有幾個準頭。
我心中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當然給《奧本海默》，它提出的核彈難題，當下的現實世界正在回答。
基里安·墨菲演的奧本海默天才、憂鬱、幼稚，對世界充滿了理想主義眼光。
最佳導演，必須是克里斯托弗·諾蘭。今年提名的最佳導演中，能跟諾蘭比拼一下的，也就是《可憐的東西》的希臘導演歐格斯·蘭斯莫斯。如果評委們集體追先鋒，求新意，再考慮點分糖果搞平衡、防止諾蘭得獎太多發飄，那最佳導演最後就選出了蘭斯莫斯，這一萬左右的奧斯卡評委也不算丟人。
最佳導演提名名單：茹斯汀·特里耶《墜落的審判》；馬丁·斯科塞斯《花月殺手》；克里斯托弗·諾蘭《奧本海默》；歐格斯·蘭斯莫斯《可憐的東西》；喬納森·格雷澤《利益區域》。
但其實奧斯卡搞不了平衡，它是海選大民主制度，沒法形成人為干涉的整體意志。2001年，我預測李安的《卧虎藏龍》會同時得到最佳導演和最佳外語片，有朋友就來問我，你說兩個大獎項都給一個片子，難道他們就不講究點平衡啦？這就是沒弄懂奧斯卡的海選制度，奧斯卡的常態是各種方向的亂流，但絕不會有人為導向的主題意志。這就是奧斯卡一萬評委海選跟那種小委員會電影獎的根本區別。果然，那年這兩個獎都是《卧虎藏龍》捧走。
最佳剪輯，還是《奧本海默》。2017年諾蘭執導的《敦刻爾克》得過最佳剪輯。那時候我就沒預測到。其實，剪輯也是導演、也是編劇。我拍電視劇的時候，曾經自己剪片子，後來學校的領導叫停了我。電影是誕生在剪輯台上的，這剪輯獎，同時也是給導演的。有的片子，我們看的時候就會知道，做後期時導演一定坐在剪輯台邊上，例如王家衛。《奧本海默》就是，兩場聽證會，剪得快速、跳躍、清晰、簡潔，剪出了一個多面的、內心糾結的奧本海默。
奧斯卡評選中，最佳女主角的重要性僅次於最佳影片。今年的最佳女主角，不是石頭姐，就是殺夫女作家。艾瑪·斯通，人稱石頭姐，她主演了《可憐的東西》；桑德拉·惠勒在《墜落的審判》里演一個殺夫嫌疑犯，這片子中國已經引進，會在這個月底上映，但我不喜歡那個故事。
最佳女主角提名名單：安妮特·貝寧《奈德》；莉莉·格萊斯頓《花月殺手》；桑德拉·惠勒《墜落的審判》；凱瑞·穆里根《音樂大師》；艾瑪·斯通《可憐的東西》。
我曾在一期短視頻中特地講過，最佳女主角就應該給艾瑪·斯通，要是石頭姐沒得到最佳女主，我就給這一萬奧斯卡評委每人一個差評。《可憐的東西》是一部邪典女性電影，看起來很不舒服。在表演和主題的理念上，石頭姐和電影本身都有突破性，都有驚世駭俗的亮點。
這個科學怪人故事，它呼喊女權意識，探秘男性權力，弘揚女性的主體性。在《芭比》的笑臉旁邊，石頭姐扮出一副怪異面孔。艾瑪·斯通在這裡何止是全裸，她瘋狂做愛、自慰、當妓女，還擺弄一個死屍的男根。但是，貝拉在這裡的各種做愛和手動自嗨，絕不是滿足男性的觀淫慾望。能把做愛演得像恐怖片，絕對是導演和艾瑪·斯通的本事。
《花月殺手》的女主角的得獎呼聲很高，我認為她只是完成了任務。
《花月殺手》女主角，莉莉·格萊斯頓飾演的印第安女子莫莉。
沒錯，桑德拉·惠勒在《墜落的審判》裡頭的表演很亮，但那個故事是個墜落的設計。它的編造感太強了，用一個不可能的墜樓，把多少話題都塞進去。我對這種拿作家、編劇、導演當主角的故事總是不大感冒，總覺得有股子自戀味道。
但是我預測，評選結果是桑德拉·惠勒。不是因為她被提名的《墜落的審判》，而是因為她在《利益區域》里的精彩表演。她在那個片子里的角色和表演，遠遠超出《墜落的審判》。雖然《利益區域》劇組沒給桑德拉·惠勒報演員獎，但評委們會自動把她在這裡的表演帶進評選。
在這裡，桑德拉·惠勒是集中營司令官豪斯的太太。她很得意自己是奧斯維辛的女王。整個影片是溫馨、和諧的家庭生活劇，她們過着平靜的日常生活，游泳、野餐、養花。豪斯太太會試穿一件裘皮大衣，大屠殺在哪裡？在她們家院牆隔壁。我們從音樂和背景中的槍聲和尖叫，從煙囪里冒出的濃煙，知道那裡在執行萬湖會議制定的殺人計劃。我們看到一個傭人推着小推車給花施肥，那些灰色的肥料是什麼？在這部溫馨、日常的恐怖片里，桑德拉·惠勒演的集中營女王讓我們琢磨，裘皮大衣哪來的？她家隔壁那些日夜燃燒冒煙的爐子在幹什麼？
桑德拉·惠勒在《利益區域》里演奧斯維辛司令官豪斯的太太。導演並沒有強調介紹這件裘皮大衣是哪裡來的。她試穿很滿意，還隨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沒用完的口紅給自己塗抹，那應該是大衣以前主人的。
最佳女配角，應該給艾米莉·布朗特，她把奧本海默的老婆演得冷峻而具有爆發力。最後她冷冷地看着「氫彈之父」愛德華·泰勒，堅決不跟他握手。那個眼神，絕對有功力。
艾米莉·布朗特在《奧本海默》中飾演奧本海默的妻子。
最佳女配角提名名單：艾米莉·布朗特《奧本海默》；丹妮爾·布魯克斯《紫色》；亞美莉卡·費雷拉《芭比》；朱迪·福士特《奈德》；達明·喬伊·倫道夫《留校聯盟》。
最佳男主角，就是基里安·墨菲，如果3月10日選出的是別人，那就是這麼多奧斯卡評委集體丟人、集體沒感覺。對着諾蘭的那個大攝影機表演大特寫，換個人還不得臉部肌肉抽搐。
最佳男主角提名名單：布拉德利·庫珀《音樂大師》；科爾曼·多明戈《魯斯丁》；保羅·吉亞瑪提《留校聯盟》；基里安·墨菲《奧本海默》；傑弗里·懷特《美國小說》。
最佳男配角，很不像話，很不平衡，還是會出自《奧本海默》的小羅伯特·唐尼，他演的斯特勞斯將軍，不露聲色地給奧本海默挖坑。
小羅伯特·唐尼在《奧本海默》中飾演斯特勞斯將軍。最佳男配角提名：斯特林·k·布朗《美國小說》；羅伯特德尼羅《花月殺手》；小羅伯特·唐尼《奧本海默》；瑞恩·高斯林《芭比》；馬克·魯弗洛《可憐的東西》。
最佳原創劇本，今年應該空白。提名的那幾部，要麼是編劇一廂情願精心搭建的審判，要麼像《五月十二月》，是消費題材的老牛吃嫩草故事。估計最後評出來的是《墜落的審判》，要不就是《音樂大師》，都沒大勁。
最佳改編劇本，估計是給《奧本海默》。有一部影片應該不會得編劇獎，但是很值得說兩句，《美國小說》，這個片子放肆地反諷美國的政治正確，最後以絕對誇張、諷刺的動作喜劇結尾，看得我哈哈大笑。
最佳攝影，我希望的是《可憐的東西》，它的視覺處理處處有新奇，處處弄出怪異，它在性、女性、人造人方面提出了挑戰性的理念。但是，我猜評委們會選出《奧本海默》。
最佳藝術指導，我也希望是《可憐的東西》。評委的海選結果不會是《奧本海默》吧？其實，給《芭比》都比給《奧本海默》來得實至名歸。這個藝術指導，以前在中國電影職員表裡的名分是美術，我還看過有的電影字幕居然打的是「美工」。其實，此人非同小可，進入鏡頭裡的，除了人的肉身，都歸他管。視覺設計、外景搭建、室內布景、服裝、化裝、道具、下雨、下雪，都是他的活。想想電視劇《繁花》裡頭，胡歌的衣品贏來了多少讚譽。
最佳國際影片，我希望是《利益區域》，如果評委們認真看片，也應該給它。它是《萬湖會議》的姐妹篇。那個是會議室里的博士們開動精密的殺人機器，這個《利益區域》是奧斯維辛高牆外鮮花盛開的家庭生活。它們都是驚心動魄，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片。它在理念上提出的挑戰非常硬核：那些邪惡、作惡的平庸之人，如何安頓自己的心靈。
《利益區域》里豪斯太太種出的鮮花，用的肥料是人骨灰粉末，配合這個畫面的是牆那邊人的慘叫聲。
最佳音效，以前我從沒關心過這個獎項，今年有個《利益區域》，我堅定地投一票給它。我擔心大多數評委的藝術感覺沒那麼敏銳，投票結果還是會給《奧本海默》。《利益區域》的音響效果，絕對有料，它是劇作、是導演、也是主題，它用聲音創造性地呈現出極權之下那種邪惡的平庸，寫出了奧斯維辛的司令官溫馨的家庭日常。
郝建
責編 陳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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