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全網最可愛的妖婆」走了。
2月24日下午，正月十五元宵節，39歲的「楊老二」在老家榆中縣上蒲家村下葬入土為安。在最後的送別時，他的妻子因悲傷過度哭暈過去。今年春節，夫妻倆在分別兩個半月後才剛剛團聚兩天，還沒來得及說上十句話。
「楊老二」是在2月20日正月十一去世的，當天他正隨社火隊受邀進行表演。其哥哥楊海龍告訴記者，當天弟弟在社火表演時被人灌酒，然後躺在床上休息再沒醒來。
▲「楊老二」表演現場
在社火表演者之外，「楊老二」還有兩個身份：一個是粉絲近200萬的短視頻網紅，另一個是農家樂掌廚。他曾與哥哥在北京打拚多年開餐館，兄弟倆近年才返回榆中老家開了一家農家樂，這也是一家人主要的生計。為了攬客，「楊老二」學習拍攝和剪輯短視頻，內容大多是一些喜劇視頻，尤其加入村裡社火隊後發佈多條表演視頻，吸引了網友關注。因為幽默的表演，快樂的笑容，讓人捧腹的妝扮，他被調侃為「全網最可愛的妖婆」。
隨着「楊老二」的突然離世，一家人的人生軌跡，就此「轉彎」。
社火隊的「妖婆子」
「正月里來社火歡，男女老少樂翻天。」每年春節，對於中國許多地方的鄉村百姓來說，最開心最喜慶的事就是熱鬧紅火地耍一場社火，這樣的年味才夠濃烈。
社火，是中國歷史上淵源久遠、內涵豐富、規模宏大、氣氛熱烈的一種民俗文藝形式。源於對土地與火的崇拜，古代勞動人民產生了祭祀社（土地）與火的風俗。後來逐漸發展成為集音樂、舞蹈、戲曲、雜技等文藝形式之大成的大型群眾文藝活動，意在祈願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國泰民安。
「楊老二」出生於1985年，是蘭州市榆中縣城關鎮上蒲家村人，因在家中排行老二，故此取網名「楊老二」。他和哥哥楊海龍，都是榆中縣「興隆山村社火隊」的隊員。
「我母親是興隆山村人，我和老二在興隆山村開農家樂好幾年了，今年興隆山村組織社火隊，我們兩兄弟也受邀參加了。」楊海龍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楊老二」扮演的角色是「妖婆子」，他則扮演「姑娘」。
多名興隆山村社火隊隊員告訴紅星新聞記者，該村社火隊已有23年沒組織過了，去年村上決定重組社火隊，村上絕大部分人家都出了人，有的出一個，有的出兩三個，整個社火隊有400人。
「衣服、道具等花了十幾二十萬，這些錢是村上找的贊助。」一名王姓隊員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去年臘月時大家一起排練，「楊老二」兄弟倆也加入了排練。
據多名隊員介紹，正式表演從正月初三開始，村上租了9輛大巴車，每天統一時間和地點上車出發，表演地點由邀請的主人家提前預約，村上根據遠近進行安排，有時一天表演一場，有時一天表演兩三場。
「有的單位、企業邀請我們去，會支付費用，少則幾千元，多則一兩萬，但我們隊員沒有工資，錢都由村上統一支配開銷，我們主要就是圖一個快樂，也是給村上掙名氣。」興隆山村社火隊一名李姓隊員說，社火隊分為很多角色，400人的隊伍分角色輪流出場表演，每場表演時間總體約3小時。
▲「楊老二」進行社火表演
楊海龍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楊老二」扮演「妖婆子」，由於是男扮女裝，表演那段時間，每天早上6點多就要起床化妝，有時甚至來不及吃早飯。
因為幽默的表演，快樂的笑容，讓人捧腹的裝扮，「楊老二」被網友調侃為「全網最可愛的妖婆」。在去世前幾天，他曾在自己的短視頻賬號上更新了多條 「妖婆子」表演，受到眾多網友的關注和點贊，許多人被他的樂觀和快樂所感染。
最後的24小時
「楊老二」是在正月十一的社火表演時出事的。此前一直和弟弟在一起表演的楊海龍向記者還原了「楊老二」人生的最後一天。
2月20日，正月十一，興隆山村社火隊安排了三場表演，第一場位於城關鎮，第二場位於榆中縣一煤場，第三場的地方也只相隔幾公里。
當天早上6點半，兄弟倆起床化妝，由於化妝時間較長，且距離城關鎮距離也只有幾公里，他們沒坐社火隊安排的統一大巴車，而是在8時許化妝完後駕車趕到了城關鎮。楊海龍記得很清楚，他們趕到鎮上時已是8點半，現場也封路了，他們向執勤人員表明身份後才進入到現場。
約一個小時後，社火表演正式開始，整支隊伍按角色輪流出場，「楊老二」和楊海龍的出場順序位於中間，他們表演的時間約半小時。
「我看到有人拿着裝着白酒的紙杯過來，兩人抱住了老二，給他喝了酒。後面又有人拿着酒來，直接把杯子往（弟弟）嘴裏灌。」楊海龍說，第一場表演結束，他也不知道「楊老二」喝了多少，但到第二場表演時，弟弟應該是有所緩解，但肯定酒精沒散完。
第二場表演地煤場，與城關鎮相隔幾公里。煤場還負責了所有隊員的午飯，有隊員稱伙食還很不錯。楊海龍回憶，第二場表演時間是20日下午兩點多，「楊老二」在表演時同樣被多人灌酒。
楊海龍向紅星新聞記者提供了兩場表演時的部分照片和視頻，其中一張照片顯示，楊海龍半躺在地上，周圍有幾名男子，其中一名男子在後面扶住他，另一名男子拿着紙杯往「楊老二」嘴裏倒。另一段視頻顯示，有幾名男子分別拿着紙杯走向楊家兩兄弟，並把紙杯往他們嘴裏放。
▲楊海龍稱，事發當天「楊老二」在表演時被多人灌酒。
「視頻和照片都是其他人拍的，有人告訴我第二場給老二灌了一斤多酒。我和老二平常會喝點酒，但不會酗酒，而且我們這裡喝酒，一般都是吃飽後再喝。」楊海龍說，「有網友說如果我們自己不喝，別人怎麼能灌？我想說，那時都已經跳得很累很累了，哪裡還有力氣反抗？」
第二場表演結束，楊海龍明顯感覺到弟弟喝醉了。他回憶，當時有人把「楊老二」扶往樓上去休息。「躺在床上後，老二就開始打呼嚕了，就跟平時大家喝醉了睡覺一樣。當時也想讓他休息一下，所以我就去第三場表演了。」楊海龍說，「晚上6點30分左右，我回來發現老二還在打呼嚕，等到8點鐘，老二沒有打呼嚕了，才發現情況不對，最終雖然醫護人員進行了搶救，但老二一直沒有醒來。」
他稱，事發後，有朋友報了警，法醫也對弟弟進行了驗屍，但他還不知道結果。
2月25日上午，榆中縣一煤場的老闆向紅星新聞記者表示，對於「楊老二」的去世，她也很惋惜，但她認為他的去世應該有多方面因素。目前，她已盡能力和家屬解決好了此事。
該煤場老闆稱，「楊老二」喝醉後，他們是好心扶他去床上休息，當時「楊老二」妻子、母親和孩子都在房間照看。
「當晚6點多我忙完後，來到『楊老二』休息的地方，發現他滿頭豆大的汗珠，感覺人不行了，提醒了家屬兩次，但他們說以前喝醉了也是這樣，直到晚上8點多鐘才發現『楊老二』沒有了呼嚕聲，我急忙讓人撥打120，醫護人員現場搶救後又拉到醫院搶救，但最終很遺憾……」她說，「楊老二」的家屬都後悔不已，「楊老二的去世，不僅是酒喝多了，也太累了。」
楊海龍稱，「楊老二」在休息時沒卸妝，看不清面容，也沒有嘔吐，當時母親和弟媳確實都在，大家都很後悔，他也後悔參加社火表演，「母親和弟媳在老二下葬時，都雙雙哭暈。」
▲楊海龍發文和弟弟告別
「弟媳是山東人，因家中有事，兩個半月前回了娘家，（正月）初九晚上才回來，她和弟弟相聚才兩天。而社火表演這段時間確實累，我們早出晚歸，弟媳甚至說兩人最後這兩天還沒說到十句話。」楊海龍說。
敬酒還是「灌酒」？
2月24日，興隆山村社火隊到蘭州表演，當天只有一場。25日上午，他們在興隆山村表演完之後就正式「謝火」。
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到，民間有「西北社火看甘肅」的說法，甘肅多地都有社火表演這一民俗。在榆中縣，多個鄉鎮的多個村都有社火隊。那麼，當地社火表演，給隊員敬酒是不是必須的項目？隊員是不是又必須要喝呢？對此，紅星新聞記者採訪了榆中縣多名社火隊員。
興隆山村社火隊一名王姓隊員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有的只是給表演「老爺」的演員敬酒，有的是給很多表演者敬酒，這是一種禮節和習俗，表演者可喝可不喝，「對於我來說，如果太冷了，我會喝點，根據自己的量來。」
城關村社火隊一名隊員表示，當有人給他們敬酒時，有人會喝有人也不會喝，有的人當時喝在嘴裏，轉頭就吐掉了。
「敬酒就是一個熱鬧，基本上就是把酒杯里的酒喝一點就算，這也體現主人家的熱情。」榆中縣一名觀看社火表演的群眾說。
楊海龍也稱，給演員敬酒是可以，但這次給「楊老二」是灌酒，直接往嘴裏倒，如果第一場不灌或者第二場不灌，肯定都不會出事。
對於「楊老二」被灌酒，多名興隆山村社火隊隊員向紅星新聞記者表示，因為表演的順序不一樣，他們表演後就在後場休息，因此沒看到。
「楊老二」下葬前一天，有幾名給「楊老二」喝酒的人來到靈堂，給「楊老二」上了香，因為有邀請者（社火邀請方）在解決此事，楊海龍稱他們也不準備追究這些人的責任。
對於此事，2月23日，紅星新聞記者電話聯繫上榆中縣文體廣電和旅遊局，一名工作人員表示，知曉「楊老二」的事情，局裡給各社火隊打了電話，也制定了相關措施，但具體內容暫時還不便透露。
留下的農家樂和短視頻
弟弟去世後，幾乎幾天沒合眼的楊海龍，想着和弟弟一起打拚的日子，在傷心之餘，也在想着一家人未來的生活。
▲「楊老二」妻子哭暈，醫護人員到現場為其採取吸氧等措施
「楊老二」今年39歲，楊海龍比他大兩歲。2006年，剛剛20歲出頭的兄弟倆，憑藉著做面手藝到北京打拚，進入了一家餐廳。
楊海龍回憶，弟弟很愛學習，一邊打工一邊學習廚藝，2008年兄弟倆就外出單幹，曾經歷失敗，但最終成功在北京開了一家數百平方米的餐廳，白天賣炒菜、麵條，晚上賣燒烤，由「楊老二」掌勺。也是在北京，2009年，「楊老二」認識了在同一條街上工作的妻子，兩人結婚生子，現在大兒子11歲，小兒子9歲。
2017年，在北京闖蕩11年的兄弟倆回到榆中縣老家，在距家中幾公里的興隆山村租房開起了農家樂，「楊老二」掌勺，楊海龍負責買菜、財務和其他雜務。由於當地氣候原因，每年11月後農家樂就會關門，次年3月才重新開門營業。
▲楊老二和哥哥開的農家樂
2018年，「楊老二」開始在業餘研究短視頻，構思創作、拍攝、剪輯，都是他一個人完成，楊海龍和家人們偶爾出出鏡，配合拍攝。
紅星新聞記者注意到，「楊老二」去世前一天，還更新了視頻，內容就是社火表演。他的短視頻賬號上共有1100餘條視頻，多數是給人帶來歡樂的短視頻段子。
「剛開始沒想到掙錢，直到兩年前才和平台方合作，有時一條幾十元錢，有時一條一兩百元，相當於老二掙了每個月的煙錢，但花費了大量時間，除了他自己構思需要花時間，有時拍攝需要多次完成，更難的是剪輯，老二都是手機上完成，有時需要幾個小時。」楊海龍說，去年年底直播帶貨了幾場，但收益都不理想。
楊家兄弟的農家樂名叫「楊家大院」，招牌上還寫着「光頭楊老二親自掌廚」「網紅店」等字樣。楊海龍說，農家樂是他們最主要的收入，「楊老二」花心思去創作短視頻、晚上做直播，其實也是為了能給農家樂帶來更多的關注和生意。
「現在老二走了，掌勺的沒有了，廚師也不好請，我還在思考未來怎麼辦。」楊海龍說，不過，「楊老二」的社交平台賬號會讓弟媳掌握，一是留一個念想，也讓「楊老二」的歡樂能一直留下……
紅星新聞記者 湯小均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編輯 張尋 責編 魏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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