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於里
隨着「過年看電影」成為新年俗，春節檔電影是過年期間社交媒體上的熱議話題。事實上，劇集也有春節檔，並且歷史要比春節檔電影悠久得多——在「春節檔」成為專門概念之前，每年幾大主流電視台都會在農曆新年前後推出新一年的「開年大戲」。開年大戲就是最早的春節檔劇集。隨着「春節檔」成為電影領域的熱門概念，以及電視台影響力的下滑、視頻網站平台的崛起，春節檔劇集逐漸取代開年大戲成為業內說法。
在電視時代，開年大戲往往是電視台一年中最重磅的劇集；在視頻網站時代，就像每年的爆款電影經常出自春節檔一樣，春節檔也是劇集市場爆款率很高的階段，譬如2022年的《人世間》、2023年的《狂飆》。2024年春節檔劇集，幾大主流視頻網站評分紛紛拿出s+大劇，比如騰訊視頻的頂配偶像劇《在暴雪時分》、愛奇藝對標《人世間》的年代大戲《南來北往》、優酷的重磅ip懸疑劇《大唐狄公案》……只不過這些劇集並未複製往年春節檔的爆款成績，大多不溫不火。
回顧開年大戲到春節檔劇集的變遷歷程，剖析春節期間偏好的劇集類型，我們會發現：固然春節檔大劇不斷，但能否出圈還是取決於質量。
電視時代的「開年大戲」
上世紀90年代開始，隨着人民生活水平的進一步提高和電視技術的進步，電視機尤其是彩色電視機在中國城鄉地區快速普及，電視逐漸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由於當時娛樂選擇相對有限，電視成為家庭最主要的娛樂方式之一。這也是電視台的「黃金時代」。電視劇的收視率往往能達到很高水平，對社會輿論形成極大影響，某些熱播劇目甚至能夠引領社會潮流，影響公眾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
黃金時代的電視台影響力極大，競爭也不小，每年公曆新年至農曆新年前後，一些有全國影響力的電視台都會播出開年大戲。開年大戲具有高投資、大製作、豪華陣容、群眾基礎廣泛等特點，是電視台一年播出的電視劇中最硬核、最具競爭力的作品之一。播出之前，電視台會進行濃墨重彩的預熱，吊足觀眾胃口。
電視台重視開年大戲，是因為開年大戲作為電視台新一年的開篇之作，既是對過去一年電視劇成果的一次精彩收尾，更是對未來一年收視率和品牌影響力的重要布局。如果開年大戲先聲奪人、一炮而紅，就能創造良好的社會反響和經濟效益，展示電視台的製作實力和選劇眼光，幫電視台樹立品牌形象，進一步鞏固和提升黃金檔期的市場份額，帶動後續劇目的關注度。從務實角度看，電視台也能經由開年大戲吸引更多的廣告投入，實現商業價值最大化。
以央視一套為例，作為極具權威性和覆蓋面最廣的電視頻道，歷來非常重視開年大戲的排播。在央視一套播出的許多經典劇目，都是作為開年大戲播出的。比如1998年的開年大戲是《水滸傳》，1999年是《雍正王朝》，2002年是《天下糧倉》，2005年是《漢武大帝》，2006年是《喬家大院》，2008年是《闖關東》……這些開年大戲具有傳達國家主流話語、打造民族形象的重要使命，也弘揚了主流價值觀、引導了社會輿論。
另一家值得一提的電視台是湖南衛視。湖南衛視主打年輕化、活力化品牌形象，在年輕觀眾當中具有廣泛影響力。其播出的開年大戲就多為都市情感、校園生活、偶像劇等青春題材，更符合年輕觀眾的心理需求和審美趣味。比如2011年的開年大戲是捧紅楊冪、馮紹峰的《宮鎖心玉》，2013年的開年大戲是青春偶像版的《笑傲江湖》，2015年是民國偶像劇《活色生香》，2018年是《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開年大戲便是早期形態的春節檔劇集。在形成「過年看電影」的新年俗之前，公眾的普遍習慣是除夕看春晚、過年看開年大戲。
視頻網站時代的「春節檔劇集」
「春節檔」的概念始於電影領域。2006年「春節檔」這一概念開始被媒體頻繁提及，但當時7天總票房才8000萬元。公眾還未養成過年看電影的習慣，春節期間電影院的生意往往是一年最難做的時候。眾多華語大片紛紛避開春節檔，國內名導們最青睞的檔期是12月的賀歲檔。2013年春節檔是關鍵的分水嶺。周星馳執導的電影《西遊降魔篇》在大年初一上映，迅速引發觀影熱潮，影片打破20多項票房紀錄。從此，春節檔從冷門檔期一步步變成全年最熱檔期。春節檔一般就7天，但其票房產出效率驚人，票房產出佔比甚至達到全年的10%。
「春節檔劇集」的說法逐漸取代「開年大戲」，既受到火爆的春節檔電影的影響，但根本原因是，隨着互聯網技術的飛速發展和智能設備的普及，觀眾越來越傾向於通過網絡觀看劇集。視頻網站的崛起，傳統電視台觀眾的流失，年輕人的看劇首選平台從電視台轉移到視頻網站。愛奇藝、騰訊視頻、優酷和芒果tv等視頻網站成為新的視聽內容巨頭——它們不僅購買大量重磅影視劇的版權，也自制不少大投資、大製作的網劇。加之，視頻網站通過收集用戶觀看數據，更精準了解觀眾喜好和需求，在內容製作和推薦上更有針對性，進一步提升用戶體驗和黏性。
如果說2015年，《盜墓筆記》《太子妃升職記》等純網劇的熱播，是視頻網站崛起及網劇崛起元年，那麼短短三五年之後，視頻網站播劇的影響力已經遠遠超過電視台。這從電視台和視頻網站播出節奏的變化可見一斑。最初，大劇基本都是「先台後網」，電視台播完，視頻網站才能同步播出；很快就變成「台網同步」，電視台開播的同時，視頻網站也同步播出；而今基本都是「先網後台」，視頻網站先於電視台播出，並且視頻網站平台會員可以多看2-6集。比如今年央視一套開年大戲《大江大河之歲月如歌》，愛奇藝、騰訊視頻同步播出、會員提前看2集；央視八套開年大戲《南來北往》，愛奇藝同步播出，會員每天提前看2集。所以，相較於傳統電視台的開年大戲，觀眾更看重視頻網站的春節檔排播。
視頻網站為何也重視春節檔？雖然視頻網站的影響力超越很多電視台，但它們的日子並非高枕無憂：視頻網站的內容成本很高，如今盈利的愛奇藝可是先虧掉幾百億元；國內視頻網站還無力像netflix那樣築起內容護城河，付費會員忠誠度不高；與此同時，短視頻發起來勢洶洶的挑戰，不斷從用戶手中爭搶時間。春節檔，成為視頻網站搶奪觀眾時間的重要節點。春節期間，觀眾擁有更多閑暇時間，看劇、刷社交媒體是年輕人重要的娛樂方式。觀眾對視頻網站的使用時間迅速增長，一部好劇極易引發全民熱議，形成「追劇熱潮」。也因此，春節檔劇集成爆款的幾率更高——2022年《人世間》在春節期間口碑發酵成為爆款，2023年《狂飆》在春節期間發揮驚人的長尾效應（視頻網站當時已完結、電視台仍在播出）。
春節檔劇集的類型偏好
電視黃金時代選擇的開年大戲，更多與電視台的調性相符合。比如央視一套傾向於莊重、嚴肅、深沉的歷史大劇、年代大劇或軍旅劇，着力於弘揚主流價值觀；湖南衛視的開年大戲則帶有年輕化、偶像化的特點。至今，這些特點依然保留。
由於視頻網站平台播出的內容更為多元，很難說哪一個平台播出的劇集更嚴肅或更活潑。視頻網站在春節檔劇集的選擇上，主要有三個面向：其一，電視台的開年大戲，比如2022年的《人世間》、今年的《南來北往》——它們是電視台偏好的年代大戲，均「先網後台」在視頻網站播出。其二，春節檔劇集不可避免也受到春節檔電影風格的影響，劇集盡量更有「過年感」或者說「年味」，比如合家歡喜劇。其三，多元化類型和題材的大劇，不刻意迎合春節檔調性，以內容取勝，比如2023年的《狂飆》。
年代大戲受歡迎，一方面是類型上的優勢。年代劇具有漫長的時間跨度，涵蓋幾代人的記憶和經歷，對於不同年齡段的觀眾都有一定的吸引力和共鳴點。在闔家團圓、家人共度的新春佳節，觀看年代劇是全家人可以共同參與的文化活動，很容易喚起觀眾對過去歲月的懷念和對家庭價值的認同。比如《人世間》描繪中國社會從20世紀70年代至今幾十年間的滄桑巨變和普通民眾的生活變遷，細膩還原不同年代的社會風貌和人民生活場景，不同年代的觀眾均能感受到強烈的時代氣息和生活實感。
另一方面，年代劇圍繞小人物在大時代背景下的命運起伏展開，講述普通人在社會變遷中的成長與奮鬥，以及他們如何堅守信念、追求理想。其將個體的、家庭的命運與整個民族的命運交織在一起，從個體的「小我」升華到時代的「大我」，謳歌勇於承擔、百折不撓、與國家共進退的精神品格。這種充滿正能量的主題符合春節期間家國同樂、歡樂祥和、勵志向上的氣氛。從《人世間》的周家三代人身上，觀眾可以看到真摯之美、善良之美、寬厚之美、道義之美、擔當之美。這是中國人始終賡續的精神底色。
合家歡喜劇是春節檔劇集的另一主流劇集形態。合家歡喜劇，首先是「合家歡」，通常以家庭為背景，講述家庭成員之間的生活故事，內容易於理解且具有廣泛的受眾基礎，適合各個年齡段觀看，增進親情交流；其次是「喜劇」，內容幽默詼諧、基調輕鬆愉快、精神內核積極向上，與春節的文化內涵相得益彰，亦符合人們在春節假期感受快樂、放鬆心情的需求。
從2015年開始，《鄉村愛情8》從電視台轉向視頻網站播出，至今已經播到《鄉村愛情16》。《鄉村愛情》系列連續多年在春節前夕定檔播出，成為觀眾春節期間不見不散的陪伴。劇集圍繞東北農村的生活展開，具有濃厚的鄉土氣息和地方文化特色；以輕鬆愉快的方式講述故事，人物形象鮮明、個性迥異、深入人心；每一季都有新的故事線和話題點，緊跟時代變遷的步伐，不斷注入新元素，使得該劇能夠持續吸引老觀眾。
喜劇電影雖然在春節檔頗受歡迎，但如果過於單一難免讓觀眾審美疲勞。因此，很多時候，春節檔電影會囊括不同類型、不同風格的大片。春節檔的劇集，也不只有年代大劇、合家歡喜劇兩種形態。而且，春節檔從不缺多元化的大劇，比如去年春節檔，愛奇藝推出的《狂飆》是掃黑除惡大劇、騰訊視頻推出的《三體》是科幻大劇。今年春節檔，騰訊視頻推出的《在暴雪時分》是青春偶像劇、優酷推出的《大唐狄公案》是古裝懸疑探案劇。種種努力，都是希望通過推出高質量的重磅劇集，吸引和留住觀眾，增加付費會員數量。
優質內容方能取勝
2024年春節檔劇集沒能複製往年的爆款情形，原因何在？
年代大劇《南來北往》陣容強大：鄭曉龍執導，高滿堂執筆，還請來《人世間》的丁勇岱坐鎮，也有白敬亭、金晨等一眾年輕演員。故事始於1978年，講述一輛蒸汽機車上，青年乘警汪新與老鐵路警察馬魁師徒二人並肩戰鬥的故事——既體現新老兩代鐵路警察的薪火相傳，也見證中國鐵路從蒸汽機車到電力機車再到動車高鐵的發展，見證中國日新月異的變化。
《南來北往》的立意是好的、故事也是流暢的，「列車」本身就是一個高度故事化的空間，彙集來自不同地域、社會階層、年齡、性別、職業等各類人群。每一個乘客背後都有各自的故事和人生經歷，《南來北往》據此書寫世間百態；鐵路大院也承載着豐富的人文情感和社會功能，形成獨特且濃郁的人情味——劇情的雙線敘事形成不錯的看點。可惜，該劇服化道太新，對於追求真實性和沉浸體驗的觀眾來說，一切太「新」會削弱他們對劇情的信任度和接受度。並且，該劇缺乏年代劇的「歷史重量」，過於追求美好和輕鬆，忽視歷史轉折之於個體的重量，弱化了年代劇所承載的歷史反思功能。
合家歡喜劇《鄉村愛情16》雖然擁有穩定的受眾，但《鄉村愛情》系列存在的諸多問題，讓它的新觀眾拓展受阻。比如劇情拖沓、緩慢與重複，老角色的發展空間變得有限，新增角色未能達到預期效果，角色關係混亂，有時候過度強調鄉村的傳統觀念和文化……如若沒有根本性的革新，隨着老觀眾的離去，《鄉村愛情》這個ip將會慢慢走向消亡。
《大唐狄公案》是超級大ip，改編自荷蘭作家高羅佩的同名小說，以單元劇的形式呈現神探狄仁傑的探案故事。雖然開播之前觀眾期待值甚高，開播後卻引來不少差評。周一圍這個能文能武、鬍子拉碴的狄仁傑形象，與梁冠華版狄仁傑形成較大偏離，一些觀眾或難接受。
如果說狄仁傑形象是見仁見智，那麼該劇在懸疑推理的設定上確實存在較大的問題：推理性嚴重不足。過多的推理過程通過對話直接呈現出來，而不是藉助視覺敘事、情節設計和角色行動來展現。觀眾無法看到線索發現、物證分析等具象過程，推理帶來的懸疑性和趣味性大打折扣。雖然個別單元劇水平還行，但過度耽溺於權斗、陰謀，有些喧賓奪主。
吳磊、趙今麥主演的青春偶像大劇《在暴雪時分》在春節假期前開播，也未能藉助春節假期出圈。歸根結底，該劇以「一見鍾情」來設置男女主角的情感關係，初期可以有效吸引觀眾的關注，但後續劇情未能創造新的矛盾以增加張力。僅圍繞着兩人初始的感情熱度反覆展開，讓劇情變得過於單調且重複。
總之，春節檔期是劇集市場最重要的黃金時段之一，頻頻有大劇上新。但劇集能否贏得觀眾並取得持久口碑，還是由劇集自身的質感所決定。無論是電視台還是視頻網站，都應堅持內容為王的原則，精準把握觀眾在春節假期的情感需求和娛樂習慣，結合多元化的推廣策略，才能成功借力春節檔打造出全民爆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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